“其實那晚，我躲在家里。”溫陽對林木可說。

彼時他們已經初三，正面臨著中考前夕復習關鍵性階段。這時候的男女生大多處于叛逆期，溫陽因報考高中的問題與媽媽發生分歧，甩門就走了。看見聞聲開門的林木可，一把扯過他，說，“林木可，不如一起離家出走吧。”

林木可一愣，然后輕聲說，好。

于是溫陽與林木可相談之后決定去綠城，開始一場逃離旅程。

“家里？”林木可已經長成了翩翩少年，聽到溫陽提起小時那次驚心動魄的出走，眉毛微微一皺，樣子依然很好看。

溫陽咯吱咯吱笑起來，“對啊，我躲在衣柜里，還聽到媽媽回家開門的聲音也聽到很多人都在叫我，我那時候很得意，后來就睡著了。醒來時天已經亮了，聽到外面媽媽沙啞的聲音和陌生男人的聲音，才恍然一驚，爬出去，結果一屋子的警察都被我嚇到了。”她唇角微翹，頗為沒心沒肺的模樣。

“難怪我只見到警察進你家門，就聽到已經找到你的消息。”林木可說。

溫陽仍然笑。“所以啊，以后你要是錯怪我了，我就躲起來，讓你滿世界地找。”

彼時他們已經坐在開往綠城的火車上，時值落日黃昏，橘紅色柔光落在靠窗蜷縮的溫陽身上，染了淡淡一層暈紅，畫面看起來既溫暖又美好。

他們在穿過黑暗的夜，于黎明時抵達綠城。

綠城靠海，有漂亮的沙灘，天藍得不可思議，空氣里全是海水腥咸的味道。溫陽赤腳走在沙灘上，海浪一個接一個撲上來，漫在腳上，撓得癢癢的，惹得她一路邊跳邊笑，像個孩子似大叫。

溫陽開懷大笑，玩性一起索性掬起一把水往林木可身上潑，林木可不甘落后奮起反擊。兩個人這一天在沙灘鬧得路人都側目，還有金發碧眼的年輕外國人走過來，操著一口生硬的普通話說，“我可以加入你們嗎？”

溫陽直接用行動來歡迎外國人的加入，把穿著花褲衩的外國人潑得一臉水珠。

玩到最后，外國人躺在沙灘上，累得氣喘呼呼，蹩腳的漢語帶著外國人特有的腔調，說，“中國的風景很美，人很熱情，我很喜歡中國。”

這個開朗而陽光的年輕外國人，在最后分別時依依不舍地對他們說，“我的夢想是走遍中國，我很高興遇見你們。再見。”

溫陽用同樣蹩腳的英語朝著外國人的背影大聲說，“ｗｉｓｈｙｏｕｄｒｅａｍｓｃｏｍｅｔｒｕｅ。ｓｅｅｙｏｕ。”

外國人走遠了，溫陽站在夕陽余暉里，笑著對林木可說，這真是個愉快的旅行。

確實算是一場愉快的旅行，除了第二天溫陽媽媽和林木可媽媽在同時給他倆打電話，下了歸期令，“你們明天要是再不出現，以后就永遠別回來了。”

掛了電話，溫陽笑了，聳肩無奈地說，“好吧，那我們回去吧。”

沒有計劃就貿然出行的后果很嚴重。溫陽站在人群擁擠的綠城火車站售票窗口前，深刻地領悟到了這話的真諦。她揚著手里僅剩的兩張面值一百的紅鈔對林木可說，“車票漲價了，我們還差二十塊才夠買兩票。”

林木可聞言，不由皺起眉來。身處異地，沒有熟人，去哪里找這二十塊錢？

溫陽說，是我計劃失誤，所以這二十塊錢就讓我湊來吧。你在這里等著我，半小時我就回來了。把錢塞給林木可，嬌小的身子鉆進人群里，眨眼就失去了蹤影。

林木可張嘴，甚至來不及喊她停下，就只見四周皆是陌生淡漠的面孔，那張朝氣蓬勃的笑顏已經不知道去了哪里。連痕跡都不落，讓他無處可尋。一如多年后，她毫無預計地離開，痕跡不留讓他不知該往何處尋，像只無頭蒼蠅失了方向，只能原地期盼她的歸期一樣。

半小時后，溫陽果然出現在他面前。只是還多帶了一個人，確切地來說是一個約三十多歲面容英俊散發成熟魅力的男人。

“我沒說謊吧，我真的不是孤身一人來的。”溫陽對男人頗為無奈地說。

男人看著林木可，像在打量什么，半晌才道，“我去給你們買票。”步履不緊不慢，自信且優雅，在熙攘人群顯得那么格格不入，耀眼得讓人過目不移。

溫陽望著男人的目光滿是崇拜和著迷，林木可從沒見過她對誰露出這樣的神態，怔仲間，甚至都忘了把嘴里那句“他是誰”問出來。心里突兀生出了幾分不快，連帶的看男人的目光都多了連他都未發覺的敵意。

買票回來，男人似是未發覺林木可的敵意，目光淡淡掠過林木可停在溫陽臉上，極其溫柔地摸摸她一頭利落短發，瞇眼笑著說，“下次別這么莽撞了，乖一點，回家吧。”說完，踏步走到一輛紅色的寶馬６兮敞篷跑車前，回頭朝這邊望了一眼，揚長而去。

“真瀟灑。”溫陽崇拜無比地嘆，然后轉身拽著林木可往候車室走去。

林木可沉默地跟在她身側，若有所思。

那是唯一一次他們一起走過的城市，余下的歲月里，無論或長或短的旅程在開始到結束，他們再沒有一起走過。

那一段一時起意的逃離，成了往后無聲的歲月里唯一一段有色的時光。讓后來的林木可每每想起，都在慶幸著幸好那時的他勇敢得沒有一點遲疑就跟著溫陽走。

他永遠記得，在回程的火車上，溫陽恬淡的睡顏，以及那一句夢里無意識飄出來的話，“林木可，這一次你可以陪我出逃，那下一次你還會這么義無反顧嗎？”

窗外飛快閃過的風景，一幕幕倒退，如同時光，輕易退至身后，伸手招攬不及，只余夜色漫上來的微涼和風一起漸近又漸遠。

少年眼里熠熠生輝的光，在夜色里耀眼而堅定。已經熟睡的女生沒有聽到少年湊近她臉龐悄悄落下一吻時說的那句：

“以后我會陪你，到每一個地方。”

熟睡的臉龐很祥和，像是陷在一場盛世美好的夢里，輕抿的唇角微微上揚起來。

漫漫長夜里，夢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