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尋溫陽的男子，叫林木可。

楊安安記憶力出奇好，記得非常清楚溫陽曾無意說過她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就叫林木可。

溫陽留下的素描本，每一頁都是寥寥幾筆畫成的簡筆畫，一兩句寥寥幾字的旁白，與繪本無二。每頁連續下來其實就是如今小說寫到爛掉的情節，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大后理所當然變成的愛情。然后誤會之下，分離。

溫陽畫的那個小女孩，簡單得連面容都懶加一筆，模模糊糊的輪廓，配上非常夸張的兩根馬尾辮，非常Ｑ的形象。楊安安指著那個小女孩，差點笑岔氣，說，我小時候就是這樣的，扎著兩根馬尾，還搖頭晃腦的以為很好看，長大后才發現其實傻得很難看。

林木可好脾氣的縱容著楊安安肆無忌憚的笑，一頁一頁翻下去，看得很仔細。看到后面，那修長手指久久不動，笑夠了的楊安安順著目光望去，偌大的空白里只有一句字跡清秀的話。

我們的愛，也許應該休息。

楊安安笑容些微斂起，認認真真地看了又看，半晌說，劉若英的歌詞。

林木可輕輕合上筆記本，淺淡一笑，目光仿似越過千山萬水深遠。不過須臾，林木可已姿態泰然，微笑著說，她說得對，是該停下，好好休息了。

這么多年來，林木可始終在追著溫陽腳步未曾停歇，不是沒有疲倦，只是因心里存著愛抵過了一切疲憊。只是愛縱使再堅如鋼鐵始終經不起歲月侵蝕，怎么能妄想經年之后仍如當初愛得那么深切。

時光太長，愛漸淡。這一句“我們的愛也許應該休息”終于使疲憊占了上風，抵過了年少抵過了海誓山盟的愛。

林曉曉原本捏著書看得入迷，此刻聽到林木可如此說，目光投來一瞥，又安安靜靜地低頭看書。可是陽光耀眼下，那輕輕滴落在紙上閃著晶瑩的液體分明就是眼淚。

世間的愛情大抵都相似，看到他人有癡纏的相同境遇，總輕易能教人感同身受，隨意一眨眼就滾滾淚下。

林曉曉眼淚來得快去得也不慢，再抬頭她已經換上燦爛笑容，一臉八卦的說，林木可要不跟我們分享你跟溫陽的陳年往事吧。

可是林曉曉忘了把眼淚抹掉，在她抬頭那瞬間，陽光倏然落在她臉上，頰上兩顆淚珠熠熠生輝。

楊安安看得一愣一愣，就聽見林木可輕聲說，好。

楊安安頓覺人生實在太不公平，她自知道他是林木可起就纏著他講與溫陽枝末細節溫馨往事，他只拿微笑打發。如今林曉曉不過輕描淡寫一句，他竟然痛快說好。

果然，女人要裝柔弱才會惹人憐惜。楊安安看著林曉曉臉上掛著的那兩顆淚，低低咕噥出聲。

林曉曉沖楊安安狡黠一笑，隨意擦去臉上淚水，問，那么從你和溫陽的相遇開始吧。

相遇是愛情的開始，林曉曉固執地認為。

“十歲那年，成了同桌。然后，又成了鄰居……”

“等一下。”林曉曉聽著便覺得不對勁，這明明就是溫陽寫在素描本的話，字句不差。“你抄襲。”

林木可露一個得意笑容，竟然耍賴說，“這就是我們過往。”

林曉曉倔性也上來，堅持著，“我要聽的是細節，不是一筆帶過。”頓了頓，勉勉強強嘆道，“那好歹，你也該告訴我們你和溫陽是因為什么分開的吧。”

因為什么分開嗎？林木可斂眉，薄唇扯出長長弧度，眼里漫上極淡的悵然，然后輕聲說，“怪只怪，年少時偏信他人，得知真相時又死要面子不肯折了腰去道歉，驕傲的以為她必離不了我，哪曾想眨眼她就走遠了，蹤跡一如雁過，無痕。”

難得林木可肯說這樣一連串的話，楊安安聽得意猶未盡，咂咂嘴說，“接下來呢？”

林木可微笑，“我便一路風塵仆仆追著她走，尋了這許多年，可到底還找不回了。”

這樣的微笑看起來比哭還難過，林曉曉撐著下巴看著林木可許久，眼珠子半天不動，浸在一片晶瑩里透著水亮。

好半天，楊安安湊了過來，問她，曉曉，你干嘛哭了？

林曉曉抬起淚眼，笑得很牽強，問林木可，“那么你是要放棄了嗎？堅持了這么多年，就此放棄嗎？”

“我不知道。”林木可看著林曉曉，心里一陣恍然。

好像又看到溫陽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站在枝椏漏下的斑駁光影里，問他，“如果我說沒有，你相信我嗎？”

縱使時間遠走多年，他至今記得當時他猶疑一句答“我不知道”后，溫陽倏然淺笑的模樣，就好像他養的那顆仙人球，竟在黎明前盛放了一夜芳華，絕望而妖嬈。

然后在黎明之后，倏然敗去，一如她轉身而去，決絕而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