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這個古怪而繁忙的大森林——賽菲爾大廈，一切看起來都和往常一樣，如同我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里，一點兒沒有為我們的離開而感到眷顧，同時也沒有為我們的回歸而歡慶，還是每個人都忙著自己的那一灘事兒，從不曾有過什么歡聲笑語，這種緊張無情的氣氛，早已讓我習以為常了。

而之所以能夠引起少許人的注意，是因為我們今天的進入方式：我推著輪椅，輪椅還是不是重中之重，關鍵在于坐在輪椅上面的是這個大廈里很有名的奇怪的女強人——一向獨來獨往，冷漠，強勢的她，如今，卻讓別人來引領她的方向。

昔日里總有那么兩個人看著她，對她點頭，微笑，今天也并未因她如此而改變態度，幸好大家以前就知道她的脾氣秉性，對于別人的招呼她從不會去回應，這倒降低了被別人發現她眼睛看不見的概率。

對于我，一個來了不滿半年的新模特，還從來沒有跟其它公司簽過什么合約，甚至連最不起眼的雜志封面都還沒上過，也許還存在著對我這張臉感到陌生的人，就算在這一樓層有人注意到我，也是沾了她的光。

“我們直接去Simon那里報到，研究一下你以后的工作問題，如果他知道你現在看不見東西，會不會就不讓你來了？”

“那就意味著我被開除了。”

“可是，現在……你要為你的身體考慮，雖然表面上無大礙，還是在家休養比較好。”

“你認為就憑我的性格，會是在家比較好嗎？”

“可是，你怎么工作？”

“怎么就沒法兒工作？你是說我的眼睛嗎？我平時工作很多時候不是靠眼睛的，是靠腦子。”

她用手指了指她的頭，對她能擁有這個經常產生頭腦風暴的腦子而感到滿足和自豪的樣子。

是啊，非常有知識含量的頭腦，她還不知道自己患的是腦癌，工作靠腦子的人如果知道自己的腦子出了這么大的問題，痛得會像貝多芬失去了手指。

“哎呀呀，你們可回來了，你們知不知道，這已經大大影響了我的進程，不過好再還是回來了。只是……”

Simon見到我們首先是驚喜，緊接著繞著輪椅一圈兒又是一圈兒，好像在他的眼皮底下從來沒出現過輪椅，然后回到自己的坐椅上，把左手放在公辦桌上，四根指頭不住的敲著桌面，低著頭，目光集中在那四根正打著電報節奏的手指上，緊鎖著眉頭，一言不發。

他是在等著方指導知難而退嗎？很可惜，方指導根本讀不到他的用意。

電報節奏持續了五分鐘，他終于抬起頭。

“你知道我是很舍不得你的，你還方便……繼續工作嗎？如果不方便……”

“我可以的，一點兒不影響我思考。你知道我有那個能力。”

他立刻調整表情，“哦，你不用緊張，我是想給你調調職位。”

“你認為我不能再繼續我原來的工作了？你小看我了，恰恰相反，我們這段時間的磨合，反倒使得我們更能理解對方了。”

他起身走到咖啡機前，拿起一只紙杯，一邊躊躇一邊接了一杯咖啡，緩緩向她走來。

我見勢，馬上走上前，搶先接過他手上的咖啡，直接遞到方指導手里，在他沒發現她失明之前，就不能暴露了，否則，就可能不只是調職位這么簡單了。私企制度總是殘酷的，如果不能帶來價值，一天都不會多養你的。而我知道即便她失明了，也是有價值的，但我們要先爭取證明自己的機會。

“我只是怕你行動不方便，況且你不是指導完她就不再接別的任務了？”

“那就等我指導完她再考慮調職的問題吧，總不能半途而廢吧。”

“這個嘛……嗯，你說的也對，我知道你是個有原則的人，那你們商量怎么往下進行吧，總之，到了期限，你們就都沒有選擇的權利了。”

看來事情只能先這樣了，我們準備離開，剛一推門，我的攝影師映入我眼簾，消息真靈通，我們剛回來他就知道了。

我可被嚇壞了，他千萬不要情緒激動的在她面前對我說出那些荒唐的話來。

“你來找Simon？”我一個勁的沖他連眨眼帶搖頭。

“啊，對，我在等你們聊完了，我好進去。”

我松了一口氣。

他用手向我比劃“四”，我點點頭，我們周四拍攝，我知道他是想在那天跟我談那天在醫院里我們說起的事，他也點點頭，然后把路讓開，我推著輪椅從他身邊走了。

“是那個攝影師吧？”

“啊，對。你怎么知道？”

“我不是聽過他的聲音嘛，那天我們共處一室為你爭取機會了，不是嘛!”

“嗯，我也是因為這個，才對他有好感。”

“僅僅是好感嗎？”

“對呀，那還能有什么？”

他沒有再問下去，只是兩只手指尖緊緊地摳著輪椅扶手。

我的腳步越來越慢，莫非她知道些什么？不會呀，從來就沒給過她機會來察覺這些呀，或者說還沒來得及給她機會，她就已經在醫院里了啊。

應該是我內心有愧所致吧。

我又加快腳步，到了一樓大廳，透過敞亮的門一玻璃，我認出了姐姐的車。

到門跟前，門自動打開了，姐姐搖下車窗，又見到她那迷人的笑容，感覺親切極了。

“姐，我不是說我不能回你那了嗎？你怎么來了。”

“你不能回去，我就得來看看你唄。她這是……”

“身體虛弱而已，少走路為好。”我當然不能告訴她是因為看不見，我怕她會告訴Simon.

“你真得學開車了，這回看見不足了吧，她虛弱，還能開車嗎？”

“我們打車回去。”

“今天我送你們吧，明天我為你們找個司機，順便你也學一下開車，我托人幫你申請駕駛證，你學會了去考一下就可以了。”

“姐，你想得太周到了。”

“上來吧。”

等姐姐搖起了車窗，我才小心翼翼的扶她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