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素手清顏
- 劍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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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65字
- 2013-06-17 16:49:21
盛唐以來,歌舞琴棋,書畫工筆的技藝之多之精,遠遠超越了歷代。宮廷之中有玄宗李隆基一手栽培的梨園子弟,有安祿山、楊玉環(huán)的胡旋疾舞;武林之中更是高士輩出,公孫一脈的劍舞、吳公道子的書畫、掌上乾坤的雕鏤、酒中仙人的詩句,件件皆是一時無兩。但天寶以來,武江湖之中風華最著的卻是兩個人,江湖中人皆稱他們?yōu)椤案呓{婷無骨驚弦引,康雪燭素手著清顏”。
高絳婷是公孫大娘的三弟子,善彈箜篌。公孫一脈的技藝廣涉琴棋書畫、歌舞雜藝,涵蓋甚多。是以她所傳下的弟子也都各有所長,但諸位弟子之中,卻是這位“琴秀”高絳婷最為有名。高絳婷自小體質柔弱,限于天資,公孫大娘的劍舞絕藝便無法練到高妙境界。但她雙手天生軟韌,柔若無骨,她便另辟蹊徑,在箜篌演奏之技上艱辛鉆研,痛下苦功。箜篌弦數歷來為弦樂之冠,極難彈奏,五十五弦?guī)缀跻咽歉呤謽O限,但高絳婷以一雙秀手竟能獨引七十六弦尚且游刃有余。高絳婷技藝有成,便盡邀名士,在憶盈樓內獻奏一曲,曲消音散良久之后,眾人仍是呆若木雞。在場之人不乏見識廣博之輩,但如此音色竟是無人可以形容,更有多人數日流連于憶盈樓不忍離去,但求再聞一曲。高絳婷之名遂天下皆知,她那一雙秀手引箜篌的絕藝,更被人稱為“無骨驚弦”。自此之后,廟堂江湖,高門名士爭相前來,往往求一曲而不可得。
康雪燭本乃萬花名士,以雕琢美貌女子聞名于世。天寶元年七月初五,康雪燭初履萬花,以落星湖中之水和湖底泥沙揮手雕就了萬花谷如今馳名江湖的“貂蟬拜月”,從此聲名響徹天下。那貂蟬本乃艷蓋古今之美女,容貌之佳,人道竟能令天上明月也不敢與之相顧。但沉魚落燕,閉月羞花本是虛無飄渺之說,江湖人士無緣得見,只能想象了。卻道七月初五那日,康雪燭從晨間開始雕起,及至晌午,身形乃成,只觀其形,周遭眾人目光皆已無法旁移,待到康雪燭手中刀工入顏,揮手之間,面目明了,眾人更是顛倒。待到定睛看時,那秀目依稀傳情,神色渾然迷離,身姿隨和風微動,眉眼之間,竟似有無數厚意輕愁未曾言出。盛夏之際,晴晝海萬花盡皆盛開,竟也無法掩住那泥沙所為之人的絕世風華。旁觀諸人無不目眩神迷,眾人皆言若是貂蟬復生,只怕也不過如此了?!肮なァ币恍写髱熡^后,久久無言,唯留有四字評語:“雪燭素手,境入微毫”。
從此康雪燭入住萬花谷,每日閉門研究雕工??笛T一雙手修長圓潤、細膩光滑,他每日都要以秘制藥膏浸漬雙手數次,膚色白皙異常,手上筋脈清晰可見,全然不似男子之手,工圣言之“素手”,就是緣于此處了??笛T另有一樁怪癖,琢磨之時從來不喜有人在旁觀看,于是東方宇軒特開放一隱蔽居室供其鉆研。他每出一作,必然名動江湖,萬金難買。
江湖之上將這兩人并提,勝傳“無骨驚弦,素手清顏”之名。康雪燭聞聽此事,不解何等絕佳技藝竟能凌駕自己之上,遂出谷赴憶盈樓一會高絳婷。一曲之后,驚為天人,康雪燭緊盯高絳婷操弦之手,喃喃言道:“天下再無如此妙手”,興之所至,便邀高絳婷入萬花谷中,要為她專雕一像。高絳婷對康雪燭也生知己之感,含羞同意。此作若成,可說是江湖之上技藝聲名最勝的兩人合力所為。此事經好事之徒口傳,數日之間無人不知,于是康雪燭攜高絳婷回谷之時,萬花谷中佳人名士云集,其中不乏江湖豪杰、大派高手、名門公子、深閨佳麗……
燕小七與夏珩到時,康雪燭屋前,已聚集了一大群人,不但谷外人士,谷中人士連谷主、七圣、各位隱者也全都聚齊。眾人更是邀請高絳婷獻藝,在見識康雪燭絕藝之前,先聞高絳婷雅樂,實是生平快事。高絳婷眉目含春,更不推遲,當下素手撥弦,彈奏起來,當真是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而她琴音之中,似乎含著綿綿情意,她彈奏之時,與康雪燭四目相接,均是微笑。眾人均想,這二人并稱于世,若能結為鴛侶,實是江湖佳話。蘇雨鸞,燕小七心中更是替她們師姐高興。
曲罷停弦,滿場寂靜??笛T與高絳婷便在這寂靜之中,雙雙步入屋內。
眾人也不散去,都在屋外苦苦等待。
眼見金烏西墜,玉兔東升,眾人盡皆不耐。忽然,只聞屋中傳出高聲長笑之音,音中悲傷與愉悅之意皆有,矛盾之處,難以言表,眾人好奇之心更甚。
稍頃之后,康雪燭推門步出,不答眾人之問,縱身倏忽遠去。眾人這才知康雪燭武學之技竟也極為深湛,觀其輕功,天下罕有。
此時屋外眾人涌入屋中,欲要看那絕世佳作。卻見高絳婷被縛于床頭,早已痛暈多時,雙手筋肉已盡為利刃所下,鮮血淅瀝滴落,眾人盡皆駭異無比,霎時間驚叫之音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蘇雨鸞與燕小七躍雙雙到床邊,蘇雨鸞淚如雨下,將高絳婷抱在懷中,孫思邈道:“快,送到賞星居去,待我施救?!?
燕小七雙目赤紅,霍然轉身,喝道:“六姐,你照顧好三姐。婧衣,把馬借我。”話音未落,人已如箭一般去得遠了。
蘇雨鸞叫道:“七妹……”哪里還見人影。
當下,萬花谷主一面派弟子前去接應小七,一片遣人送高絳婷前去治傷。一面又降下“罰惡劍”,捉拿康雪燭,一面又號召在場的武林同道,協力通緝此人。一片又派人往憶盈樓送信。
房中眾人驚魂不定,亂成一片,眼見高絳婷雙手已廢,均想“無骨驚弦”、箜篌妙技從此絕跡人間,無不嘆息。待靜下來,均猜想高絳婷和康雪燭在這小室究竟發(fā)生了何等驚心動魄之事?有人觀看旁邊那具雕像。卻見有一女子,正舉步迎客,她白衣素裙,形容溫婉,雍容含笑,在這樣情景之下卻是詭異無倫。
細看這具雕像,卻半點也不似高絳婷。床旁遺有康雪燭手書,書到末頁仍墨跡芳香,儼然是剛剛書就,那紙上赫然寫著四個字——“真水無香”。
有人拿起那卷手書,細細觀看,目眥欲裂、驚駭莫名,終于明白其中原委。
原來康雪燭本是出身隱居東海之武學世家,他家學淵博,尤愛人物雕塑,三旬之前,其所雕之人,男女老弱皆是惟妙惟肖。他與妻子文秋伉儷情深,恩愛非常,不料文秋紅顏薄命,竟然芳齡病逝,康雪燭用情之深,人所難及,經此一事竟至神智恍惚,竟然一病經年。待身體好轉,心中苦痛卻仍是半分不減,遂決意為妻子雕琢一舉世無雙之遺像。不料窮盡心思雕琢之作,竟然無法合乎其心意,只因在他心中,妻子無異世間最為美好溫婉女子。他無法窮盡人像之美好,只是責怪自己技藝未精,于是離家遠赴中原,修習技藝。
世人多愛美厭丑,本乃人之常情,康雪燭更是追求完美之人,他想要所雕之像美好至難以增減半分,但此等技藝,世間從來未現。康雪燭整日尋找美貌女子為其塑像,正所謂百尺竿頭,難盡一步,一直未能成功,煩惡難忍之下,他終于想出一個法子:他捕捉山中走獸,以利刃入之,逐個而解。刃入蹄腿肌理之時,他手上便感悟其筋肉質地;鮮血流出之際,他便觀之色澤明淡;刃貼骨骼之時,他便察其體格壯弱,待有所感悟之后,再以刻刀雕之,果然大有進境。如是經年,康雪燭所雕走獸飛禽幾可亂真,但人物雕塑仍然進境甚微,蓋因鳥獸之筋絡骨骼,畢竟與人差異甚大,所謂失之毫厘,謬以千里,何況他是如此要求完美之人。
于是康雪燭另起一念,他別離深山,出入江南煙花之地,看到中意女子便設法掠去,與走獸一般逐個而解,細細研究,以他家傳武學,竟無人發(fā)現。如此數年,他所雕女子,已是神容并似。
此時康雪燭又尋一法,他四處尋找世間相貌完美的女子,但人體部分出眾已是難尋,身體各部位盡皆無可挑剔之人實在罕有??笛T聞聽萬花谷中人才鼎盛,遂投奔萬花,待聲名廣播之后,行事更是方便,四處尋找各部位完美之人,攜來谷中琢磨。數年之內眼耳口鼻,腳腿胸臀各種優(yōu)異之部位皆已被他尋覓,唯有一雙妙手尚無著落。只因康雪燭自認自己的妙手要比天下女子更加無缺無憾,想要找到更佳之手實在太過困難,幾次欲引刀入之,又唯恐手上筋肉散盡,只余骨骼后無法再現絕世工藝,躊躇反側,始終難決。
待到康雪燭得見高絳婷引弦輕柔的無骨之手,慨嘆上天果然不負他這般苦心。欣喜若狂之下,生怕天下再無此等機緣,于是當即引高絳婷入谷,大功告成之后,飄然遠去……
此時屋外眾人涌入屋中,卻見高絳婷被縛于床頭,早已痛暈多時,雙手筋肉已盡為利刃所下,鮮血淅瀝滴下,眾人盡皆駭異無比,霎時間驚叫之音此起彼伏,不絕于耳。床旁卻另立有一女子,正舉步迎客,她白衣素裙,形容溫婉,雍容含笑,在這樣情景之下卻是詭異無倫,細看竟是一具雕像,卻半點也不似高絳婷。
床旁遺有康雪燭手書,書到末頁仍墨跡芳香,儼然是剛剛書就,“真水無香”四字赫然其上,緣來緣去,盡在書中。原來床旁所雕便是康雪燭亡妻文秋之貌,他解離天下美貌女子,終于大徹大悟,方知文秋其美在情,而不在形容。此像寥寥數刀,粗刻淺劃,卻能盡現文秋之容,真耶假耶,卻是冷暖自知了。
眾人不想康雪燭為一己之念,解剖女子軀體,已有數年之久,均感驚駭莫名,憤怒異常。在場諸人,或有家眷女子失蹤者,無不聯想到他身上。遂聯名發(fā)下江湖追殺令,誓要捉拿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