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二樓傳來女兒海清的聲音。

“怎么拉？”向素容應道，放下手中的活。

“我的裙子怎么找不到了？”海清大聲問道。

“昨天給你燙好了，衣櫥掛著呢，好好看看，小心點。”向素容一邊擦手，一邊上樓。

“哎呀，媽，都叫你別那么辛苦拉，就是不聽，裙子有什么好燙的？到時又該說腰疼了。”女兒嗔怪地說，一邊大大咧咧地把裙子套到身上去。向素容連忙上前幫女兒把裙子扯好。裙子下的身體，儼然是微微隆起了一塊。

“哎呀，我又胖了。”女兒驚訝地說。

“胖點好，現在是你吃什么，孩子也吃什么。你不吃多點，孩子怎么會長得好呢？你不想你的孩子長得白白胖胖嗎？”母親一邊整理女兒的頭發，一邊慈愛地說。

“哎呀，丑死了，那么胖。”女兒撒嬌地說。

“有什么丑的？女人這個時候是最美的。只可惜呀，你爸看不見，不然不知道該多高興呢！”母親嘴角含笑道。

“我爸爸我爸爸，你總是說我爸爸怎么怎么樣，我都沒見過我爸爸。”女兒撅著嘴說。

“你呀，你去照照鏡子，你的樣子，就是你爸爸的樣子。”母親編好了辮子，在女兒臉上輕輕地拍了拍說。

“好香呀！媽是不是又做蛋糕吃拉？”海清高興地說，眼睛瞇成了月牙兒。

“快去吧!一會兒又該遲到了！”向素容看著女兒挺著五個月的身子，卻依然風風火火地走下樓去，連忙喊：“慢點兒！慢點兒！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女兒噼里啪啦地走到樓下，含糊不清地說道：“感謝主賜與我食物！”便津津有味地一邊吃蛋糕一邊喝牛奶。

向素容知道女兒看不見了，便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淚光，緩了緩心神，才又走下樓去。

初升的太陽斜斜地照在屋前的葡萄架上，又輕輕地漏瀉下來，幾片新長的紫葉兒搖著長長卷卷的須在薄薄的陽光里自在地延伸著。

“媽，我走了！”海清拎起包包，撐著太陽出了門。

那葡萄架下的少女，向站在門邊的母親揮了揮手，一步一步地走遠了。

向素容拿出項上小小的十字架，在上面親吻了一下，心里默默地祈禱：我可憐的女兒啊，愿主賜福與她。這個十字架已經被磨得非常光滑，連花紋也幾乎消失殆盡。

海清不敢走快，一旦走急了，肚子里便會墜著疼。她一只手托著小腹，順著路邊緩緩地走著。孩子仿佛感到不舒服了，用力地抗議著，引得海清肚子一陣顫抖。海清輕輕地撫摸著肚子，一邊柔柔說：“乖寶寶，別鬧啊，媽媽很快就到了，你看，那不是媽媽的公司嗎？好高好大喲！是座高樓大廈呢！里面呀有好多好多的人，都超級棒棒的。媽媽也會努力工作的，你長大了，也要超級棒棒喲……”說著說著，孩子仿佛聽懂了似的，安靜了下來。

生命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眼看著一個新生命從自己身體內萌芽、生長、茁壯，那種神秘而又幸福的感覺，任何沒有做過母親的人是無法體驗到的。上帝一定是早有安排，人生的苦難與遭遇，但他一定不知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他不能體會，那是因為他沒有凡人的身體，沒有凡人的弱小。他給了這個世界光，給了這個世界各種事物，卻無法教會任何人生命的體驗。人生就像被放在木盆里漂流的孩子，河水洶涌，懵懂無知的人永遠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永遠在冥冥的苦難努力抓住幸福的曙光。

她認為，是上帝早早地安排了這一切。就在那一剎那間，越過無數人群，不遲也不早，他與她相認了，于是彼此心領神會地打了一個招呼：“嗨！”

她像從冬眠里驚醒的小動物，迫不及待地投入到愛情中去。她嗅到空氣中帶著甜蜜的芬芳，風吹過樹枝發出悅耳的音樂，天空總是帶有神跡般的晴朗。她一旦戀愛，便急不可待地付出全部，她把靈魂與身體都交付給了他，沒有一絲保留。

她給他撫慰，撫摸著他濃密的黑發，為他唱溫柔的歌，帶他入夢。

她吃驚地發現，當他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她總對自己突然萌發出來的溫柔感到莫名的不安。她幾乎認不出自己來了——白皙的臉頰上帶著熱切的紅暈，一雙柳眉總是似笑非笑，烏黑的眼珠似乎隨時滴出水來。她像一只溫馴的小山羊一般蜷縮在他的身邊，任何事情都不做，只為了傾聽他均勻的呼吸聲，看著他如大衛般英俊的臉頰在皎白的月光下酣睡，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他的手攥著她的，從入睡起就沒有放開過。她感到一種力量從體內迸發出來，這種力量使她從一個清純少女變為一個散發迷人氣息的成熟女人。她喜悅地打量自己，身體依然纖細，然而她已經脫胎換骨了。

他雖愛她，卻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他認為自己天生是不能守在一個女人身邊過日子的，只有單身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他第一次感受到女人的感情是如此熾熱，如此毫無保留。他膽怯了，退縮了，像在沙漠里旅行的人害怕陽光一樣。他費盡心思保持兩人之間的距離，盡管他們已經有了肌膚之親。他把他們倆的關系定義在于肌膚之上，拒絕讓她進入心靈深處。于是他對她鄭重地說：“請給大家一些時間吧，也許冷靜對大家都會好些。”

甚至不知道她的肚子里，已經有了他的孩子。

她慢慢把頭抵在他寬寬的背上，呼吸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用力地閉上了眼睛，一顆晶瑩的淚輕輕滾下。她知道，男人的心是一只沒有腳的小鳥，只有把它放走，等待它累的時候，便會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