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鬢隨波散，紅顏逐浪無。

因何逢伍相，應是想秋胡。

話說公孫大娘問文思禪師：李白乃一介布衣，許家為何應允這門親事呢？

文思禪師說：“說起來話長。紫煙是我最小的女兒，從小性格沉穩，做事有主見，很受長輩們的喜愛。長安三年，兄長許自然突然找我，說為紫煙找了一門婆家。我問是哪一家？他說是任城縣尉李客的四子……”

“不對啊！我喊他四哥是因為孟浩然為大哥、王昌齡為二哥、王魔詰為三哥的緣故，四哥說他就兄弟一人啊！”天寶打斷文思禪師的話，說。

“是的。后來我也問過姑爺，他確實上無兄姊，下無弟妹，但我兄長當時確實說的是李客的四子。因為沒見到姑爺前兄長就去世了，所以這件事也就無法問清了。說實話，當時一聽說是縣尉的兒子，我不同意這門親事。兄長說：李家有恩于我家?，F在還沒去和李家說，不知人家同意不同意。我一聽更是納悶：我們許家再敗落，也是堂堂的相門之后，父親的墳墓陪侍在乾陵。他區區一個縣尉，能娶到紫煙，無論怎么說也屬于高攀，哪有不愿意的道理？兄長見我不說話，便說：客兄眼下雖為縣尉，但他學富五車，才華橫溢，是當世不可多得的人才，前途不可限量。我又問：這李家公子今年多大？兄長說：今年剛三歲，小紫煙五歲。我又問：那長相如何？雖然報恩，但也不能太虧欠了紫煙。兄長一聽，哈哈大笑，說：客兄夫婦是人中龍鳳，相貌極其俊雅。他的公子一定錯不了?！?

“這么說尊兄長一定見過李白的父母了?！惫珜O大娘嘆道。

“不僅見過，而且非常熟悉。也許是你們家落難的時候，四哥的父親救過你們?！碧鞂毥釉捳f。

“當時我也是這么想的。自從兄長打獵錯射死人后，我們許家多災多難。好在高宗皇帝和武后對家父深信不疑，這才躲過了一次次的災難。這期間有誰幫助過我們許家，只有家父和兄長知道，所以家中的事盡是兄長做主。這門親事在我們許家就這樣定下來了。記得兄長好像給紫煙兩幅畫像，畫的就是李客夫婦。后來見了姑爺，姑爺的面龐和她母親很相似。長安四年，兄長收到了一封書信，非常高興。說李客要來我們家小住幾天，讓我好好準備準備。他卻挑選了十幾個得意弟子日夜苦練劍法。我問他讓弟子們練劍是為了給李客表演看嗎？他說不是。說和李客多年不見，想帶弟子們去路上迎接李客?？勺叩浇陼r，突然遭到仇家的埋伏，兄長和帶去的十余名弟子，除一人生還外，其余全部遇難……”

“怎么，還有生還回來的嗎？”公孫大娘驚喜地問，“這件事我曾聽師父講過，說龍泉寺許掌門和十余名弟子在江陵被殺，仇家是誰都不知道?！?

“這名弟子叫桓小九，據他后來講：兄長領他們出襄州奔江陵，在江陵遇到了李客一行。李客一行從劍南而來，去任城赴任?；感【耪f，他記憶最深的就是一行人中，有曾來過我家、狄公的貼身侍衛李元芳……”

“李元芳？”公孫大娘、天寶、阿蠻幾乎異口同聲地問。

文思禪師點點頭，說：“是的，李元芳。我聽到這個消息后和你們一樣，也是非常震驚。自從狄公謝世后，李元芳下落不明?，F在怎么和李客在一起呢？但桓小九說得非常肯定?！?

“我聽李白四哥說，是有人到碎葉他家報信，友人給他父親捐了任城縣尉，要他們回中原來。全家非常高興。在回來的路上，他的母親告訴他，父親的名字叫李客，捐的是任城縣尉。”天寶說。

“我兄長生性高傲，世上沒幾個他佩服的人。獨對李客如此恭敬，并把紫煙許配給他的公子，足以證明李客決不是什么凡夫俗子。捐了一個小小的縣尉，全家就如此高興，豈不更加令人生疑？”文思禪師說。

“我記起來了。在襄陽，張九齡張老相國曾對李白說：他是涼武昭王李暠九世孫；他的祖父是齊王李元吉，武德九年玄武門之變時被殺；他父親李客，被遷徙于西域碎葉城；神龍元年，中宗登基，大赦天下。他父親返回劍南，后封為任城縣尉。為官不久，因積勞成疾，不幸去世。但對他的母親片字未提?！卑⑿U說。

“這件事四哥早說不對了，你還提？”天寶不滿地看了一眼阿蠻說。

“怎么不對？”公孫大娘問。

“李白四哥說，若他父親是齊王的兒子，他們從碎葉城回來的那年，他的父親最小也應該是七十多歲。但他很清楚地記得父親的模樣，那年他最多也就四十多歲?！碧鞂氄f。

“天寶賢侄說的對。這個記載本身就是錯誤的。若姑爺真是西涼武昭王李暠九世孫，那應和太宗皇帝平輩。明皇一脈，發跡于李弇，西涼武昭王李暠的父親李昶，兒子是西涼后主李歆；李歆的兒子是李重耳；李重耳的兒子是李熙；李熙的兒子是李天賜；李天賜的兒子就是西魏隴西郡公李虎；李虎的兒子是北周唐國公李昞；李昞就是唐高祖李淵的父親；皇脈清晰，姑爺怎么會成為齊王的后人呢？”文思禪師說。

“我和阿蠻是陪四哥去過天臺山的。司馬真人評價四哥有仙風道骨，可與神游八極之表。對四哥可以說是畢恭畢敬，對越州刺史元丹丘卻冷冷淡淡。四哥的父親絕非常人！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他們家確實是避難到碎葉城的?！碧鞂氄f。

“這正是讓人難猜的地方。從玄武門之變到唐隆政變，這一百多年里，多少王侯將相被殺被貶？多少家庭避難塞外？這又有誰說得清呢！”文思禪師嘆道。

“那桓小九還說什么了？”公孫大娘問。

“桓小九說：那天他們在渡口接到李客一行人后，來到江邊的鹡鸰酒坊喝酒。兄長和李客還有幾個頭面人物在里面的屋內喝酒，桓小九等弟子們在外面大堂內喝酒。李元芳也在大堂內和幾個人喝酒。當喝到一半時，突然來了一隊人馬，向酒坊內亂箭齊射，當場就有幾個人死亡。箭頭綁著棉絮；棉絮中沾滿了油；射箭人將棉絮點著，火箭飛進來，又點著了坊內的樓板、桌子；不一會鹡鸰酒坊就火光沖天。李元芳等人沖進屋內保護李客，弟子們也沖進屋內保護兄長。桓小九說，他們進去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圍在李客身邊，將李客擠在屋子的一角，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飛來的亂箭。兄長喊弟子們拼死沖出去，殺出一條血路來，保護李客沖出去。弟子們冒著大火，向坊外沖去；可飛矢如雨，根本沖不出去。就在這時，一位女子騎馬奔來。她手持一條紅色的綢帶，約有兩丈多長；一聲嬌斥，綢帶甩出擊向射箭手。綢帶到處，射箭手紛紛落馬。馬隊頓時慌亂。女子綢影翻飛，不時有人慘叫倒地，弓箭飛空；戰到激處，但見漫空綢影，四面八方都是女子的影子，一個人就似化身數十百人一般，無人能堵截得住。眾人趁機沖了出來，同女子一起，殺敵奪馬。李客和李元芳剛從酒坊出來，女子突然將李客用綢帶卷起，拉到馬上，疾馳而去。兄長也奪得一匹馬，追隨女子而去。這時候桓小九被飛箭射中，昏死過去，后來的事他就不知道了。”文思禪師說道。

“這李客到底是什么人啊？竟讓這么多英雄舍身相救！”公孫大娘嘆道。

“莫非他是俠客？要不，像裴旻那樣清高的劍客怎么做四哥的師父？”天寶說。

“可自貞觀年間到神龍年間，江湖上成名的俠客師父都和我講起過，可沒有一位叫李客的啊！”公孫大娘說。

“不會是假名吧？也許李白的父親不叫李客呢？”阿蠻說。

“這一層我也想過了。可什么樣的人物，才配李元芳做他的護衛呢？即便是狄公狄仁杰，也是奉武后之命，做他的貼身侍衛，以保護他的安全。那李元芳又是奉誰的命令去保護李客呢？”

“禪師，我想那幫人不是尊兄長的仇家，而是李客的仇家。而善用弓箭，證明是朝廷的人。這么想來，李白的父親應該是朝廷的欽犯。他化名李客，募捐任城縣尉。誰知走漏了風聲，所以朝廷派人來刺殺他?！惫珜O大娘分析說。

“師太說的是。我接到信鴿，帶弟子們日夜兼程趕往江陵。到了的時候，桓小九已被人所救，蘇醒過來。在官府的陳尸房中，并沒有兄長和另五位弟子的尸體。桓小九便帶著我們沿兄長逃跑的方向找去。結果在江陵城外的山路上，找到了他們六人的尸體。顯然他們在這里又遭遇了一場惡戰。除他們六人外，還有四人的尸體。他們是：少林寺慧塋禪師，他是裴旻的師父；龍頭山龍頭寺掌門王維翰禪師；安西都護府都護田揚名、宋州刺史房先忠之弟房先慎……”

“李客和李元芳的尸體找到了嗎？”阿蠻問。

“沒有?！蔽乃级U師說。

“那有沒有發現對方留下的尸首？總不能全是我們這邊死人，敵人一個也沒死吧？”天寶說。

“沒有。就是在鹡鸰酒坊外，他們殺死敵人無數，但尸體早被人搶走了。我把他們的尸體全部運回壽山，裝棺入殮。讓弟子們分赴各大門派發帖報喪，讓他們派人參加兄長的葬禮。其實另一層意思就是查看一下各門派的動靜，是不是真像江湖傳言，是被仇家所殺。但各大門派聽到兄長遇難的消息后，都是震驚。這不是裝出來的。我按照兄長的吩咐，將木匣送給司馬真人。他好像早有預料，反應平淡，讓我節哀。別的就不說什么了。在回來的路上，我就想：有哪門哪派有這么大的力量呢？沒有。能有這種力量的只有朝廷。當時武后年事已高，中宗皇帝監國；宰相是張諫之、韋承慶，二位皆忠良之輩，雞鳴狗盜的事情絕不會干。能調動兵馬的還有一個人就是武三思。我幾次潛入他的府上，查找蛛絲馬跡，但一無所獲。所以至今我也沒有查清是什么人這么毒辣，殺死了我的兄長，想為他報仇都不能！”文思禪師嘆道。

“那名女子你們查找過嗎？”阿蠻問。

“查找了，也是一點線索都沒有。師太，你記憶中有這樣的女子嗎？”文思禪師問。

“沒有。自貞觀末年，女子習武成為時尚；武后朝女子更是習武持劍、身著男裝；上至貴家小姐，下到貧家女娃，蔚然成風?？梢跃I為器的還沒有聽說過?！惫珜O大娘說。

“其實，我倒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我的姨娘。母親曾帶我去過姨家。姨娘習的是《玉清劍法》。她就是用紅綢作器。她說一個人只有內力深厚了，草木皆可為器。我就問她為什么用紅綢為器？她說用紅綢為器，既有劍術之利，又有棍術之剛；既有繩術之柔，又有箭術之神?！卑⑿U說。

“怎么，世上還有《玉清劍法》？”公孫大娘吃驚地問。

“什么，你姨娘用紅綢為武器？”文思禪師也吃驚地問。

阿蠻望著吃驚的兩人，疑惑地點點頭。

“禪師，你怎么看？”公孫大娘問。

“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是仙女下凡，救了李客他們。真沒想到世上真有綢術?！蔽乃级U師嘆道。

“女孩子從小舞弄巾帶，有悟性高的將它變為一種戲法不是沒有。我的弟子盧至雨就善于舞弄巾帶，可以說功夫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但讓她以巾帶為武器卻萬萬不能。”公孫大娘說。

“莫非是你姨娘救了他們？”文思禪師望著阿蠻，問。

阿蠻臉一紅，說：“絕對不可能。不瞞禪師說，我姨娘是一只狐仙。她潛心修道，從不問人世間的事。”

“狐仙？世上真有狐仙？”文思禪師更加吃驚地望著阿蠻，問。

“是的。姨娘法力高強，本領深不可測。她有一種本領叫時空轉換。就是把咱們屋里的東西可以變換到別的屋子去。若是姨娘，她可以把李客、許自然掌門變換走就可以了，無須和他們打斗。所以那個女子絕不是姨娘?！卑⑿U肯定的說。

“不是你姨娘又會是誰呢？這世上難道還有人會綢術嗎？”文思禪師似乎自言自語地說。

“那后來呢？”天寶問。

文思禪師嘆口氣，說：“處理完兄長的后事，我就秘密將尸棺給四家送去。順便打聽四人出走時留下什么話沒有？我去的第一家就是最近的龍頭山龍頭寺。龍頭寺的大弟子叫元修容，他告訴我說：師父下山時，已將掌門之位傳給他。對他說，自己要下山云游幾年，讓他把龍頭寺照看好。別的再沒說什么。我問他：你師父可有仇家？修容說沒有。我又問：那可有最要好的朋友？修容告訴我：說巴西郡昌明縣劉納言是師父的好朋友，他也曾陪師父去過劉納言的家。后來我去尋找過劉納言的家，但他們已從昌明縣搬走，不知去了哪里。我又問：你師父跟你說起過任城縣尉李客嗎？元修容說沒有。第二家是到宋州房先慎家。房先慎跟四哥宋州刺史房先忠一塊生活。原來房先忠是太宗朝宰相房玄齡的侄子，父親房仁裕曾是兵部尚書；房先忠累官奉議郎、銀青光祿大夫，女兒房靖是雍王李賢的正妃。據先忠說，弟弟先慎從小喜歡舞棒弄劍，結交江湖俠士。那天他來向先忠辭行，說有位朋友從西域回來，自己要去和他相聚玩耍幾天。因此先忠就沒有阻攔，也沒問這位朋友叫什么。誰知這一去竟成了永別。去的第三家是少室山少林寺。少林寺掌門慧安禪師告訴我，當時是有人送來一封信，說任城縣尉李客上任，請少林高僧前去念法誦經。本來慧安禪師想親自去的，但師弟慧塋執意要去，就讓他替自己去了?；郯捕U師說：慧塋是個孤兒，自幼生活在少林寺，五十多年來從未下少室山一步。沒成想第一次下山就遭遇不測。我問他：這任城縣尉是何須人也？他笑笑說：他從未聽說過李客這個人，縱然他只是個七品縣尉，但他心中有佛，佛祖自會眷顧于他。我去的第四家就是安西都護府都護田揚名的家。安西都護府的府衙在龜茲，風沙漫漫，長途跋涉，好不容易到了龜茲，找到田府。田揚名的妻子告訴我：那一天是李元芳帶來了武后的圣旨，讓他暫將都護一職交由郭元振代理，一切聽從李元芳的安排。交接完畢后，在家住了幾天，便帶著他的隨從，同李元芳一同走了……”

“什么？武后的圣旨？”公孫大娘吃驚地問。

正是：明明金鵲鏡，了了玉臺前。

拂拭交冰月，光輝何清圓。

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