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婢子奉了龍井上來后，帶了盞托出去，迎面珠簾一動，原是亭依走了進來。亭依福一福身，“皇上，娘娘，紀公公來了。”話音方落，紀懷安執拂走了進來，見了禮后稟道，“皇上，老奴方才去未央宮送矜纓，伺候皇后的珣瀾姑姑說——娘娘夢魘了……”“夢魘？”皇帝微一蹙眉，放下茶盞，“好端端的，怎么夢魘了？”

“老奴也不知。大約，皇后娘娘是因今日之事受了驚，以致不能安寐。”紀懷安一面回道，只當瞧不見漪貴妃的剜人目光。皇帝又問，“太醫去瞧過了不曾？”紀懷安略忖一忖，方道，“回皇上，不曾。”他頷一頷首，徐徐立起，隨后回身對漪貴妃道，“頭疼不好耽擱著，著下人研開丸藥與你服下再睡。你好生歇息，朕改日來看你。”言罷，轉身離去。

漪貴妃披著薄氅，眼瞧著外頭宮人將殿門打開，恭送皇帝離去。外頭新冷的夜風吹進來，他的身影沒入墨色的夜里，滿殿燭火如舊亮得明目張膽，宮人踏進來替她將門關好，夜風同旁人的氣息涌了進來，闔殿氣息又變回了新的，冷的，全無他的氣息。

……

皇帝步入內殿時，殿中孤燈映輕煙，她只著一襲柔涼中衣坐于座上，長發靜垂，釵環不飾，團花大氅一件蓋及腹上。聞得動靜，她正欲下座見禮，皇帝抬手免了。他瞧了眼散置幾上的書卷及殆盡的蠟燭，道，“矜纓送來了，還是睡不好？”她斂下眉去，孤燈微昏，長睫影子如翩躚的悲哀的蝶，悄然落在她瑩白的面容上。如久未開口般，她嗓子單薄，“如若有朝一日，我果真作出戕害龍嗣之事……”

她腹中亦曾孕有一個孩子，未足月的孩子，即便舍母亦要保全的孩子，被她親手落掉的孩子……她微垂著頭，燭火昏昏，因他不曾瞧見那滴被團花大氅吃沒的淚珠。驀然他一聲低笑于她頭頂響起，“蘇姁傾，你不會的，你要的是朕的命，旁人的命你且不會要，何況是個孩子。”隨后，皇帝丟開她身上覆著的大氅，旋即抱起她走向鳳榻。躺妥后，即有宮婢二名前來放下紗帳，一并將燭火吹熄。

他錯了，他錯了，旁人的命她沒要，她偏生要了自己骨肉的命。

夜里，大約有一扇窗子宮人未曾關緊，吹拂進來的涼風晃著鳳求凰金帳鉤，一下一下打在立柱上，磕托磕托直響，為涼曠里僅存的一絲熱鬧。外頭侍立的宮人細心聽著了，忙進來閉緊窗子。殿內的熱鬧到底沉了下去了，殿外卻又興起了，外頭寒窣窣下著雨。

翌日夜雨初霽，姁傾攜了珣瀾玉雙至御苑信步閑游，迎面一抹華貴之色迎了上來。待漪貴妃一行人請過了安，姁傾方緩道，“貴妃好興致，雨后地滑，貴妃出來走動，斷斷大意不得。貴妃可得小心，這濕地走多了，終有一日要摔的——琲妃亦然。”聞言，漪貴妃只端然一笑，道，“皇后放心，臣妾謹遵皇后教誨。——不攪擾皇后雅興，臣妾有事在身，先行回宮了。”

言畢，琲妃隨漪貴妃一道離去，經姁傾身側，琲妃停一停腳步，低聲尊一聲娘娘，深深一福后，禮畢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