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煙躺在榻上，左臂傷口淌出鮮血，污了被里。雜亂的蛩音已遠去，一眾侍衛不知搜到何處去了，她的世間沉下了短暫的沉寂。夜里獨有的冷香混著血腥氣，無可名狀地淹上來。

菊葉枕頭還在窸窣微響。卯初沉寂如一條斑斕大蛇，于御苑中于長街上不停蜿蜒游走，緩緩聚起的晨露滴落于冰涼蛇身，永遠滴不完地滴。像他給她的傷，疼不完地疼。

她是和衣而睡的，傷勢未曾處理，秋色被面染了一塊漸要干涸的暗紅，總不好留著這塊血跡的，憂心教旁的人瞧見了要生出事端，瓷煙翌日遂用鉸剪沿暗紅邊緣鉸開一個口子，再由自己來撕爛那塊地兒，一使力，便牽動了左臂傷口，撕裂的疼漫及周身，有什么溫熱如水，自傷處滲了出來。——只當是不留神壞了被面，再找一塊麻布補上便是，若是以鉸剪鉸下那塊暗紅，邊沿不免過于平整，教多事多心的姑姑宮人察覺了，風口浪尖偏起閑言碎語，亦未可知。

她正在狹仄屋內尋一塊麻布，余光忽而瞥見一靜置桌角上的小瓷瓶，她拔下以赤布擰成的塞子，湊近一聞——應是昨夜良豗留下的金創藥，大約為避追查，走得急，只管留下金創藥，因未曾來得及告訴她。

……

闔宮最不缺的便是伺候皇帝的人，臂上有傷行事多有不便，她亦是在御前伺候的，大仇未報，她不可因此自先暴露了，瓷煙遂借病未愈之故多歇了幾日，饒是紀懷安不滿，但見瓷煙面色不佳，確是無法伺候圣上，便扣她幾日俸，準她多懶怠幾日。

五日后近掌燈時分，瓷煙覺傷口不大疼了，遂前往棲龍殿伺候。正走著，迎面匆匆走來紀懷安，她福一福身，“紀公公。”“正好你來，”紀懷安氣喘如牛，“莫要多說，皇上沐浴，你快快前去龍池！”瓷煙為難道，“這……皇上沐浴，龍池大有宮人伺候，奴婢……”

原是紀懷安聽聞自己那不爭氣的遠親不留神惹怒了漪貴妃，他素知漪貴妃從不饒人，正急著前去打救那遠親，偏生皇帝沐浴需人伺候，左右為難火燒眉毛時恰遇著瓷煙，令其前去伺候沐浴，卻見瓷煙面有難色，紀懷安不悅道，“皇上沐浴之時素來不喜眾多宮人伺候，公公我有急事要辦，你若不愿伺候皇上，便是心存二心！”

她一時無言以對，只得聽了命前去龍池殿伺候。

龍池殿外遠遠地便聽得水聲，走近了一瞧，龍池殿外果無宮人侍立。她輕輕入了龍池殿，抬首遂見九只金色螭首氣勢恢宏，正向池中吐著熱水，整座龍池霧氣繚繞，御湯瀲滟。池外是隨手扔于地上的衣物，霧氣蒸騰間，池中隱約一人……

她一面前行一面俯身拾撿散落衣物，水聲吃沒了除此之外的一切動靜，皇帝似渾然未覺身后動靜，依舊一派閉目安然模樣。她顧及傷未大好，知尚不可輕舉妄動。將衣物掛于衣桁上，她手拿明黃龍紋錦帕朝他靠近，堪堪于池沿立穩，不料池中人驀地長臂一伸，輕易將她帶入池中。

一片慌亂間，她不顧一切正欲反抗，誰料身后的皇帝偏生將她往池中一按，竟她的雙手死死反扭于身后再從水中帶起。她渾身濕透，頭上的水順著臉頰脖頸滑落進衣物里……

驀地，她臉色一白，憶起良豗曾言：

此人皮面具，遇溫水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