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起她弒帝那一夜，瓷煙清楚記著，彼時是靖雍四年，秋初某夜的丑刻初時，秋初的夜里尚未涼得浸人，卻也能捕著秋的一星半點蕭寒之意。

已歇下的宮人頭下枕著不知打哪兒討來的菊葉芯兒枕頭——說是菊葉有清火之效。宮人枕著，因輕微一個動作便可引得枕頭里一陣窸窣微響。——一切同她離宮前夜頗為相似，不過短了潤物細無聲的好雨。一切都與往昔無二樣，她知曉，天下絕不會因短了她一人而傾覆。

她換好一襲夜行衣，手持長劍潛入棲龍殿后院——潛入皇帝寢殿最宜之處。她深知自己此舉是貿然行事，將弒帝未捷而身死他手亦未可知，且她原是不預備告知良豗自己的行動的，她虧欠他那樣多，再不能陷他于刀尖火海之不義之境?；实壅f的無錯，與其讓她活在恨天怨海中，倒不如讓她死了。她已不預備要活到天明。

……

宮闈之中靜得駭人，偶有巡夜宮人的窸窣蛩音，一步、兩步……由遠及近，由近及遠，她的呼吸掌不住隨著蛩音時上時下，如此有規有律，竟不知這蛩音主人是人是鬼，直教未眠人心底漫上無可名狀的張皇?；实蹖嫷畹囊簧却皺粝蛑笤?，瓷煙緊攥迷魂散，手執長劍悄然移步向那扇窗欞。

誰料倏然白光一閃，電光火石間，她側身一閃，伸手截住自窗內襲來的暗器，定睛一看，她心下一沉——竟是他的羊脂玉簪。忽而又是兩道白光自兩側空中襲來，隨之兩名藏青袍子銀面人持冷劍飛身向下襲來，出招狠絕，招招致命，她疲于應付，一面又憂心皇帝出來，不留神，左臂上受了一劍，劍劃破夜行衣，割皮劃肉，一時鮮血汨流。

她一面費力御守，余光已見一道挺拔人影穩穩立于明黃屋瓦之上，絲絨般的夜幕為他的君臨天下作襯……

“快走！”濃得嗆人的煙霧倏然在她跟前散開，隨后她身上一輕，便被人飛身帶離后院……銀面人待煙霧即要散去后，正急欲前去追趕，卻聽得皇帝一聲低沉的制止，銀面人領命，回過身去，便見皇帝面色陰鷙，自屋瓦之上飛身下來，寬大龍紋常服因未以腰帶束住，飛落之時遂如羽翼般在他身上展開，落地無聲。

因聞得打斗聲，數十侍衛穿胄帶劍，持著火把涌來，入見已復平息，一眾侍衛遂同銀面人齊齊跪下，“臣等護駕來遲，望皇上恕罪！”“護駕來遲，請主公降罪！”皇帝負手而立，沉聲道，“朕恕爾等無罪，起來罷?！逼鹕砗?，領頭的侍衛轉身命道，“加派十人，保護皇上！余下的，給我仔細搜查，莫讓賊人跑了！”

他立于原處，穩如山岳，不發一言，眸底的哀與寒一齊翻涌。

且說瓷煙方回至屋內換回宮裝，便聽得外頭一陣蛩音雜亂，她忙躺回榻上，將夜行衣藏于被褥下，那領頭的侍衛正好叩開她的房門，見是伺候皇帝的瓷煙，而那日皇帝與漪貴妃御苑弈棋他亦是在的，亦知她因害了風寒告假。見瓷煙面色不佳，那人不過四下瞧了瞧便算作搜了查，又顧及貿然闖入女子房中已是大為不妥，他道，“姑娘，賊人出沒，萬望小心。叨擾了?！彼⑺詢陕?，虛弱道，“有勞大人提醒……瓷煙在此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