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日宮人送來浣洗好的龍紋常服，瓷煙接過常服，細細查看有無破損之處。對于皇帝的衣物，浣衣局素來輕易不敢馬虎。手里的常服，攢金線織出五爪龍紋式樣，不妙的是，金線不知被哪個粗心宮人扯了出來。瓷煙將常服疊好，抱在懷里，預備趁皇帝此刻尚在御書房批折子的空當，前去廣儲司找人補好——此事可大可小，如若被皇帝發覺常服破損，整個浣衣局輕則罰俸半月，重則杖責亦未可知。

途徑一處月形拱門，迎面走來一婢子手捧瓷盅，腳步急而穩，似乎要向梅束宮方向去。況那婢子手里瓷盅描的圖紋式樣，闔宮上下后妃當中，唯有貴妃位分以上的后妃可用，因那瓷盅定是往梅束宮送去無疑。

驀地，瓷煙眼尖地瞧見瓷盅邊緣有細白粉末，這既是給妺九寧送的，御膳房及送膳宮人斷不敢馬虎——伺候不周，宮人們能有幾顆人頭能給妺九寧砍？瓷煙正疑心那粉末，又忽然思及昨日皇帝臨幸了梅束宮，不容她多慮，瓷煙一手已經伸了出去拉住那婢子的肘彎，揚了揚臉，佯裝微怒道，“你可是給貴妃娘娘送膳的？”那婢子一面福了福身，怯怯答，“是……”“好大膽的奴才！去了這許久都不見回來，若被貴妃娘娘以懶怠之命責罰，誰也救不了你！你可仔細你的命！”

那婢子被瓷煙一唬，臉上忽白忽青，“奴婢這就去……”“等等！”瓷煙復又拉住她，蹙眉怪責道，“你好生糊涂！瞧瞧瓷盅上頭沾的是什么不干不凈東西，送去之前也不知擦擦，這些濁物豈是能入娘娘金口的？娘娘怪罪下來，有叫你好受的！”說著，一手已盡數擦去那細白粉末，“還不快快送去給娘娘享用？”“是，奴婢多謝姑姑相救。”這婢子，想來是錯把她當成了姑姑，一面想著，瓷煙一面掏出帕子，四下里瞧瞧，趁無人，她輕捻指尖，將粉末盡數置入帕中，緊實包好。

聽聞良豗今日會入宮復命，她預備將此物交給良豗帶出宮去，一探究竟。

申刻時分，良豗冠胄衣甲入宮謁見皇帝，瓷煙遂在良豗出宮必經之路上相候，不料良豗出宮禁之時，竟是同皇帝一路閑話而行。她咬了咬牙，攥緊手中錦帕，低垂著頭上前，正欲福身行禮時佯裝跌倒，良豗眼疾手快扶住瓷煙，“姑娘還好？”瓷煙不答反慌忙下跪，“奴婢御前失儀，奴婢該死。”

皇帝一時并不理睬，一旁良豗悄然將錦帕收起，拱手道，“微臣先行告退。”“嗯，”他頷一頷首，不置多言。良豗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待良豗走后，他亦抬步離去，清冷的聲音飄過，“還不起來？”“奴婢謝皇上開恩。”言畢，瓷煙起身，垂首隨侍于皇帝身后側。

兩日后，瓷煙前去取猴魁，回棲龍殿途中手臂驀地被人用力拉扯，人影一閃旋即被拖進角落。來不及驚呼，口已被人死死捂住。瓷煙的身子被扳正，對上一襲胄甲。良豗松了手，壓低嗓音道，“姁傾莫怕，是我，良豗。”她這才定下心來，良豗蹙眉問，“那粉末，你從哪得來？”她急道，“在妺九寧的吃食瓷盅上取下來的，到底是何物？”

微頓，良豗道，“此物，是摻了絕子散的藕粉。”

“絕子散？此話當真？”

他頷首，“千真萬確。此散無色無味，婦人食之，終生與子女無緣。”旋即，他溫柔了神色，微抬起的手復又悄然放回身側，“……姁傾，新近，你可還安好？……姁傾？”

絕子散？妺九寧的吃食中怎會混入絕子散？莫非是皇帝？可如若皇帝不愿令妺九寧懷上龍嗣，大可令她在行完周公之禮后吃下那碗湯藥。既不是皇帝……她忽地憶起那日的送膳婢子，那婢子似曾伺候過琲妃姜容苡幾日，后來不知怎地被指去了梅束宮，莫非是姜容苡？可她素來對妺九寧忌憚有加馬首是瞻，又怎會……

“姁傾？姁傾？”忽聞得良豗喚她，她自震驚中拉回一絲思緒，微笑一笑，“好、我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