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苑景象年年相似。菡萏羞，芙蕖盛，有晚生的荷錢浮于水面，弄荷池中芙蕖又到了一年熱鬧時。草木繁茂，深赤刺蘼花濃艷，剛開花時尚未有那樣多的一抹紅，似乎不過轉眼工夫，便摧枯拉朽似的邐迤鋪延下來。后妃們閑暇無事，便會至御苑賞花觀葉消此夏時，即便不得帝寵，至不濟也還可有幾朵刺蘼插向鬢際。

于瓷煙來說，再熱鬧再孤寂也是旁人的。許多日了，不曾收到良豗半點消息，她愈發不安焦灼起來，只怕他境況堪虞，又無人在身旁照應。直至翌日比武結束，掌燈時分，瓷煙在偏殿聽聞宮人們閑話，說良豗比武勝出，被皇帝封為禁軍統領，親授官印。

知他無虞她遂安下心來，與此同時卻生一疑，良豗當那禁軍統領做什么。尚未想出個眉目來，聽得一人朗聲喚她，原是差她去取湃在水晶缸里的果子。

翌日，皇帝身著明黃龍紋朝服上朝，在百官高呼的“萬歲”聲中端然坐上龍椅。紀懷安執拂朗聲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話音剛落，便見一人垂首執笏走出，“老臣——有本啟奏，”孫大人直起腰板，垂紳正笏，“啟奏皇上，邊南之境遭逢大旱，百姓民不聊生。臣愚以為——”

皇帝冷聲打斷，“此等民生大事，為何至今日方上奏？”又問，“邊南總督何在？”

何大人戰戰兢兢步出行列，“臣在……”

“朕命你司邊南總督一職，本應修飭封疆，厘治軍民，你竟玩忽職守！”

何大人雙腿哆嗦，跪倒在地，連連叩首，“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皇帝雙眸冷清，毫不為求饒所動，“從今日起，奪一年祿，貶為北疆余洲刺史，明日啟程趕赴余洲就任！無召，不得回京！”東窗事發，奪俸貶謫，何大人已是唬得面色蒼白，頹然癱坐于仁乾殿冰涼的地磚上。

“傳朕旨意，打開皇城內所有糧倉，孫大人——”

“臣在。”

“朕命你率兵，日夜兼程將糧食送往邊南。若有怠慢者，斬！若有私占者，就地杖斃，誅其九族！”

孫大人跪答圣意，“臣，謹遵旨意。”

自從朝廷回來，她便一直見他俊顏凝肅。今日的朝上她略有所風聞——他確是賢明君主，天下黎民皆受他福澤庇佑，他若是龍馭殯天，不知還有何人能如他這般。可，縱是賢明又如何，他到底一點容不得王朝江山的不利存在，因一點容不得蘇度明。縱是忠心耿耿又如何，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風雨晚來時，皇帝仍要對國丈狠下殺手。這是血債，她定要他血還。

掌燈時分，瓷煙正剪燭心，忽瞧見紀懷安推開殿門，手捧木盞托前來。她福了福身，繼而剪燭。紀懷安于皇帝案前恭敬站定，道，“皇上，該翻牌子了。”皇帝看著手中書卷，頭也未抬。

“皇上，”紀懷安上前一步，苦口婆心道，“皇上，您都好幾日不曾……”紀懷安還欲勸說什么，忽見皇帝驀地抬起頭來，便漸漸噤了聲，不再多言。皇帝將手中書卷隨手一置，一面揉了揉眉心，一面拿起一塊精巧雕花木牌子。看了一眼，便扔回盞托。

皇帝徐徐起身，紀懷安朝外朗聲道，“擺駕梅束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