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是個大日子，各諸侯王進宮謁見靖雍帝，獻上觀音造像，天王造像，墨翠，金絲玉髓，碧玉珊瑚等物，王朝如日中天，諸侯一表忠，二表誠——面上一派絕無二心模樣，各諸侯王心間卻不定是怎樣的一番劍影刀光。皇帝在修臨殿大設(shè)筵席，款待各諸侯王，歌舞助興，修臨殿內(nèi)觥籌交錯，仙樂不絕，美人足下躡絲履，煙羅軟紗縈身，仿佛置身云間霧里，緩歌縵舞，香風細細。

盛筵直到月上梢頭時分。

她從未見過酒醉的他。兩名太監(jiān)左右攙扶著皇帝步入棲龍殿，紀懷安在一側(cè)連連說著“仔細點兒，仔細點兒，仔細皇上碰著磕著……”，她正往金猊里添龍涎香，聞得動靜忙放下手中工夫，福身行禮。

紀懷安一面替皇帝倒水，一面令道，“你，去打水來，絞個手巾把子來給皇上擦擦臉，水要熱。”“是，奴婢這就去。”瓷煙想起茶房尚有熱水，遂往茶房去。取了水來，明黃錦帕浸在水中，她伸手去拿。那水大約剛煮好不久，她燙得一下縮回了手，偏生紀懷安急催，她只好咬著牙伸手探入水中，拿起錦帕來絞干，絞得她手掌陣陣發(fā)疼。

見瓷煙過來，皇帝揮退了紀懷安等。他雖然酒醉，卻仍端然坐于龍榻榻沿，若不是俊顏潮紅一身酒氣，倒真真瞧不出半點酒醉模樣。瓷煙福一福身，旋即展開錦帕替他擦臉。皇帝瞧了眼她頭上的素銀釵，移開了目光，道，“后宮的女人，果無一不御珠翠。”

“解語傾國，不御珠翠……”他果真是醉得厲害，頓了頓，他竟說道，“朕寧愿她死了……只是大多時候，朕又寧愿相信她沒死，朕寧愿她回來殺了朕。朕痛苦她亦不安樂，倒不如，一同墜入無間地獄。”她不敢瞧向他眼中的落寞，趁他酒醉，她不知怎的便脫口而出，“奴婢斗膽，皇上口中的她，可是皇后娘娘？”

他沉默不語，良久，竟緩緩出言道，“她不單是朕的皇后，更是朕此生唯一的妻子……”

她背過身去絞錦帕，末了將錦帕搭在盆沿。時辰不早了，瓷煙向外望了幾望，思尋著被紀懷安叫去的那幾名伺候皇帝就寢的宮女怎的還未歸來。左等右等，她只得回身返至榻邊，福身道，“皇上，時候不早了，讓奴婢伺候您寬衣。”

皇帝未說什么，徐徐立起，因酒醉，他高大的身形微晃了幾下，隨后立穩(wěn)。瓷煙垂首為他寬衣，手探向他腰間的寶藍玉石腰帶，正要解開，她驀地只覺天旋地轉(zhuǎn)，旋即被扔到龍榻上，背上吃痛。皇帝帶著一身濃烈酒氣欺身而上，她頓覺心口處如壓了一塊巨石般喘不過氣來。從未風聞他臨幸宮女，何況自己如今相貌平平，他酒量不壞，大約偏生是今日喝得過了。

正思尋如何脫身，皇帝探向她腰間的手忽而一頓，旋即蹙起劍眉，在她上方沉聲喃喃，“你不是她……你不是她……”隨后一翻身仰躺榻上，繼而沉聲自語“朕想告訴她，倘若她還活著，就回宮來，她恨極了朕，大可回宮殺了朕……”

她下榻跪于地上，親眼瞧著皇帝緩緩闔上雙眸，她只覺一陣惘惘悵悵，深宮寂寂時刻，她極輕極輕地道，像說與自己聽。“恕奴婢斗膽，與其讓皇后娘娘被囚深宮恨皇上一生一世，倒不如死了……”他合了雙目，不知聽見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