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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回到地方 處處碰壁

報到的單位是物資局。父親在關鍵時候下狠心,動用了老同學,安排了這么一個單位。后來我認為,即使人事局隨便分,恐怕也就這么個單位。父親是很看重男怕干錯行,女怕嫁錯郎這句話的。但他抱的是老黃歷,只知道物資局曾經的輝煌,手握物資大權,在社會很吃得開,卻忘了這是改革的年代,一切都會變。

報到那天,沒有一個人接待我,這讓我很不爽,覺著比部隊差遠了。部隊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每年都有來的走的,更不用說家常便飯般的出差調動。迎來送往既是禮儀也帶著我們的感情。五湖四海嘛,沒有家的觀念,沒有坐地虎的觀念,每個人都在飄著,每個人都有飄零的感受。所以對相聚相離既感平常又感珍重。這兒怎么這么冷漠?那個辦公室黃主任,招呼一聲坐,坐,就不吱聲了,就伏在桌子上看東西。我還以為什么重要文件,原來就是張破報紙。出來進去的,跟沒有我這個人似的。后來我才明白,這里不僅冷漠還很傲慢。這棟樓握有相當的權力,來這里的生人都是有求于這里,都跟三孫子似的。我這個連職轉業干部,沒人拿我當干部,不僅人事局軍轉辦不當回事,這里更不當回事,跟找活干的民工差不多。工作也是隨便安排一個打雜的差事,說各科各單位都滿滿的,搶誰的飯碗都不好。我不平則鳴,發了幾句牢騷,這物資局又不是你們家的,我也是干革命好多年的,憑什么就跟要飯吃似的?說我不懂業務,誰生下來就懂?不懂就學嘛,你給學的機會啊!好話不出門,丑話傳千里。這些牢騷立刻傳遍了整幢大樓,結果辦公室打雜也不讓干了,直接下放到保衛科去,說這個你對口。

我似乎一來就搞砸了,搞臭了。

辦公室老王,是個老榮軍,一條腿有點跛,原來在下屬公司干,年歲大了,快退休了,調局里打打雜,享享清福。他似乎對軍隊還有點老感情,對我也比較友好。他拉我到一邊說:“當兵的人就是直腸子,你要學會圓滑。各業務部門都是有點權力的,都是有利益的,都鐵板一塊,針插不進,水潑不進。誰輕易要個生人?打雜就打雜,打雜的不是五、六個?你還年輕,慢慢等就是了。”我說:“我就是想早學點業務,不想混飯吃。”老王嘆口氣:“嗨,急什么?慢慢熬唄。早晚都是你們的。”然后端詳我一陣,神情莊重地說:“我看你人很正氣,就是好放炮。以后改改這脾氣。等你們掌權了,剎剎這歪風邪氣吧,太不像話了,都只顧往自己腰包里撈。早晚一天,這樓會被他們撈空的。”

我心里苦笑,等我們掌權?這廁所一樣的保衛科,跟三樓的局長室差著十萬八千里吶。我忽然覺著前途渺茫,人生沒勁,沒勁透了。我干嗎轉業來著!

物資局大門東側是一溜沿街房,那個時候沿街房并不多,人們還不習慣于沿街作生意,除非特別繁華的地段。這兒應該算是繁華地段,年前幾天只能作步行街,一輛機動車也休想過去。沿街房是半新的,但戴了頂鮮紅的紅帽子,尖頂,提前好幾年實現了“平改坡”。外墻上的“馬賽克”有星星點點的脫落,成了“麻賽克”。這幾年縣城大興土木,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一條街一座樓的破縣城,但建設水平不算高,明顯帶有過渡的性質。有極強建設沖動的領導們并沒想好二十年后什么樣。

這溜沿街房有飯館,有百貨店,有理發的,有炸油條蒸包子的,一般是兩層都營業,也有底層營業,上層住人的。我經常繞過飯館百貨店,光顧那間油漬麻花的油條包子鋪。我兜里的錢只夠那個標準。食堂除了饅頭咸菜就是中午一頓漂著幾根韭菜的清水煮豆腐,連吃半個月水煮豆腐,我想這輩子都不想再吃這種據說營養價值不錯物美價廉的東西了。我每次經過飯館時都要忍不住往里張望一下,每次都見爆滿,還見到服務小姐一趟一趟往外送菜。我想,有錢人還真多。萬元戶的年代早就過去了,早就不稀罕了,而我兜里的錢離萬元戶還差很遠。除非公費,拿工資的連一個破飯館都不敢吃。

也不是一次也不吃,那也太丟份子了,只不過,我們要有個計劃,要量入而出,而且要輪流作莊。我有兩個團伙,一個是當年的戰友,向榮樂小生沒回來,但我們三個都回來了,每月每人請客一次,每月就可在這里吃三次。李建功已經結婚,小日子甜蜜,但我和胡杰都是光棍一條。胡杰轉到煙草公司,吃煙方便了,但吃飯跟我差不多。另一個團伙是高中時的同學,不少都在縣城,能說上話的湊7-8個人,每倆月請一回,一個月又可吃三四回。這兩個團伙比較固定,吃飯也有保障。另外還有些單位同事偶爾請次客或者沾公款點光什么的,不過這個不固定,有時挺密集,有時就很久不開張。

漸漸的跟飯館熟起來,但從沒見過老板,倒是一個人稱老板娘的,天天在這里管事。老板娘并不老,妝畫的有點重,看不出真實年齡。長得人高馬大,但還算漂亮,甚至有點風騷嫵媚。我聽到有人喊:“貂蟬,貂老板!”忙抬頭看看誰是貂蟬,誰配這樣的名字。卻見老板娘答應一聲:“哎”滿面春風招呼客人,說笑打鬧,老練得體,風情萬種。我當時想,這就是貂蟬啊?跟呂布一般高了。

奇怪的是每次聽到有人喊貂蟬,我都禁不住抬頭望一下。而我張望的同時,老板娘也朝我們這邊望過來,慌得我立刻埋首飯菜之間。我還不習慣和女性打情罵俏,我們都不習慣,尤其和這種有些風情的女性。我們往往是最安靜的一桌。夾在吵吵鬧鬧,吆五喝六的人群里,我們也不習慣。不知是善解人意,還是得知了我們的心思,老板娘后來盡量安排我們到小雅間。盡管我們只有三個人,挺浪費資源的。

我還把飯館當成了約會的場所。那個時候縣城還沒有個公園,連塊長有樹木綠地的角落也沒有。可能僅有烈士陵園還算個好去處,有草,有樹,而且僻靜。但這里長眠著英烈們,除了開追悼會,任何約會都不合適。我的宿舍是辦公樓上一間放雜物的倉庫,一半空間堆了些不知有用沒用的東西,一半空間擠滿了三張床,簡直連豬窩也不如。我除了在這里睡覺,所有的活動都不愿在這里。和戰友同學聚會不需要講究,但談個對象總要講究點情調吧。

老大不小了,找不上對象,我不覺急,但家里急呀。每次回家奶奶都要捶著炕席叨叨,并威脅說見不上孫媳婦,死也閉不上眼。父母也把這作為見面必說的第一句話。嚇得我都不敢回家了。老爹一方面著急,一方面卻又開出了硬條件,一定是吃商品糧的,不能再弄個半截木頭半截鐵的家庭。那樣后患無窮,拖累終生。上邊說商品經濟時代了,商品糧當然很重要。老爹喜歡琢磨新政策新名詞,但有時候也搞出些南轅北轍的解釋。

我跟他們說,我不是不努力找,就是找不到。其實,我也沒怎么努力。“找對象”三個字,一聽就不講究,將來那個陪伴終生的人怎么就是“對象”呢?而且這種找法與我想象中的談戀愛相差十萬八千里。但時間不等人,老大不小了,不這么找,還有什么速成法嗎?

在好心人的幫助下,連談了好幾個,一個也不成功。都是在這飯館談的,白花了我好幾頓飯錢。

我還不如多請幾次戰友呢。但形勢是不斷變化的,三人不象以前那么容易湊一塊了。李建功工作忙,家務也忙,小孩已經誕生了。胡杰進展順利,不久也進婚姻殿堂。就是湊一塊兒,話題也多有分岔。李建功談縣委談孩子,胡杰則談女友談房子。李建功逐漸心寬體胖,滿面紅光,吃請不斷,對這小飯館有點看不上了。他轉到縣委機要科,專業基本對口。憑他的性格特長,最不需要對口,而偏偏他對了口。胡杰自學了一腦門子法律,轉到煙草公司,也不知道用上用不上;反正錢不少拿,媳婦兒就不難找。我敲著飯桌說:“哎,哎,別饞人了好不好?不知道還有個王老五?你們就這么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嗎?”

李建功笑笑,盯我一陣,忽然滿臉嚴肅地說:“不要再想向榮了,老想向榮怎么能找上對象?怎么開展新生活?你說哪一次聚會不扯到向榮?喝多了更是喋喋不休,就差哭出來了。那可丟大人了,還男子漢大丈夫呢!男子漢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這么多年了,都過去了,那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人家說時間和空間能包治百病,你怎么就不能?”我嘴上還硬:“扯哪了,向榮早已和我不相干。我認真在找,就是找不到。不是我嘴刁,實在是沒有好吃的。”我長長嘆口氣:“我也變實際了,向榮不可能不想,媳婦不可能不找。我也想完成家里的任務啊。”李建功象一個新聞發布人似的一板一眼說:“我給你個權威數據,據統計局統計,縣城吃商品糧的男女比例是7:1,想想吧,7:1。多么懸殊!趕集趕晚了還沒有好菜呢,何況集上的菜本來就不多。這叫什么?賣方市場。你以為你是鉆石王老五啊?石頭王老五還差不多。現在還愛好文學嗎?不愛啦。好。小說看多了是害人的。這回我給你打聽到一個相當不錯的,多么好?甭問,見了就知道了。這么說罷,這回再不成功我就再也不管了。比向榮還好的姑娘嘛。”李建功兩手一攤。

讓李建功吊足了胃口,第二天傍晚我早早候在飯館門口,等待那個“比向榮還好的姑娘”。約摸一個小時以后,一個一身潔白連衣裙,騎著閃閃發光自行車的姑娘翩然而至。果然“相當不錯”,這身潔白連衣裙,在當時大街上不多見。而且戴了副遮住半邊臉的太陽鏡,要多時髦有多時髦。按照約定好的接頭暗號,我手里拿著一張卷成筒的報紙,趕蒼蠅似的來回擺。姑娘則可以什么都不帶,上來直接問“你是譚海舟嗎?”就行了。來的姑娘卻不這么問,而是帶著一股霸氣地:“哪個是譚海舟?”我扭頭四下里看了看,沒別人啊,就我一個在太陽底下曬著。我忙說:“我就是譚海舟。”姑娘抬頭望了望“麻賽克”,說:“怎么找了這么個地方?”我說:“不是講好了嗎?也沒有什么好地方啊,湊合著請進吧。”

我帶她進訂好的雅間,隨手把完成任務的報紙丟一邊,為緩和一下尷尬氣氛,就開玩笑說:“弄得跟特務接頭似的。”沒想到姑娘一點沒笑。我以為是太陽鏡的緣故,等她摘下太陽鏡,呵,原來是一張充滿傲氣的臉。傲氣歸傲氣,模樣還是挺漂亮的,細長的眼,眼角微微吊起;白凈臉龐,下頜有一顆美人痣。她開始打量我,我也開始打量她。就像彼此都在欣賞一件物品。這個感覺不太對,沒有激動不安和羞澀,直接就挑剔上了。真正的戀愛哪有這樣的。

欣賞一陣,估計彼此心里都定了調。我不知人家定了什么調,我覺著李建功的“相當不錯”并非戲言,只是“比向榮還好”則未必。她哪兒都不像向榮,她和向榮是完全不同的人。她問我:“你跟李建功一個部隊的?”我說:“當然”她又說:“你們可不一樣”我說:“一個娘生的都不一樣,何況一個部隊。”她又指責我的衣服,舊軍裝吧,太土了。我扭頭看看土黃色不戴肩章的半截袖,不覺土。我也指責她的潔白連衣裙,未免太洋,在縣委穿恐怕不大行。因為李建功的干部服比我還土。她說當然不行,她是上班一套下班一套,這個不能含糊。她又說我不該來這樣的單位,說到底是個企業,頂多多拿幾個錢。軍轉干應該到黨政機關,往下一放就是副鄉長。鄉鎮干部提拔快,等再回來就是縣級領導了。我告訴她,我豈止來了企業,我還來了最沒有技術含量的保衛科。這一點恐怕李建功打了埋伏。她不以為然,說看干部主要是看潛質,當前的,打聲招呼就改變了。

我不能光聽她說,我也要說,我原來挺能說的。但我說起軍隊,說起文學,她就毫不客氣打斷我,說她對這些毫無興趣。看來她喜歡當領導,喜歡當老師,喜歡指導人甚至訓斥人。頭次見面,氣氛還算良好。主要是我謙遜成了孫子。我不由問她:“你是干什么的?”她說她是組織部的,剛調來。我說:“那你是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她詫異地瞪大了眼,說我豈不是廢話,不年輕人難道還是老太太。我剛想解釋,算了,她不懂文學。

氣氛是不錯,但就是不象談戀愛。

奇怪的是老板娘找借口進進出出好幾趟,還無端的對姑娘有些醋意。最后竟然要驅趕了,說雅間少,客人多,實在安排不過來。我當然起身抗議,而那姑娘則抓起小包,傲然離去。

這是談時間最長的一個,但也沒超過兩個月。實在找不到共同語言,彼此都索然無味時,就不再約會了。

李建功非常不滿意,他坐一輛綠色吉普車來到物資局大門,卻不進去。他氣呼呼對看大門老頭說:“哪里?縣委。把譚海舟給我叫出來。”老頭不敢怠慢,我也不敢怠慢。他一把薅住我的脖子拽我進了飯館,一屁股坐在老板娘遞過來的椅子上,當著老板娘和服務員的面,指著我的鼻子數落:“行啊,譚海舟譚連長,真有你的。人家小鄭哪一點配不上你?你憑什么瞧不上人家?”我說:“這可冤死我了,我們是相互不對撇子,相互不順眼,相互找不到共同語言。相互??????”李建功不耐煩地一甩手:“行了。你就不會努力爭取一下?什么狗屁共同語言,結了婚不就共同了?人家表哥是縣里一大領導。我還指望著你沾光,我也跟著沾光呢。”李建功顯得無限惋惜。“人家本來條件就比你高,高很多!而且很傲氣。我別看給你介紹,也沒指望能成功。好不容易人家還邪了門,有點好感。你倒好,你還嫌這嫌那。爛泥糊不上墻。”接著又目光灼灼盯著我的衣服:“把那身皮脫了!別以為與眾不同就好,別以為可以彰顯你的歷史和個性。這是在縣城,在縣城就應該別人穿什么你穿什么。你沒見婦女同志們,時興戴白護士帽,馬上一大街白帽子;男同志戴鴨舌帽,你看看,一大街鴨子。”

我由著他發完火,畢竟人家為我好。最后,他口氣和婉了:“我知道你懷念部隊,每天早上看到黎明,耳邊就響起軍號聲。我也是。但既然回來了,就應該習慣這里。”臨走,他定定地看著我說:“你就是想著向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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