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行開過東山后山的出口，有不少人已經開始下山。

除開發展因素，東山其實也是在歷史上有記錄的。據說是漢朝時期某幾位名人曾在此終老。聽說國內正掀起一場漢唐熱，外省慕名而來的人絡繹不絕。榕城三月，正是外出踏青的好時候，因而這些天東山人流量格外多。

這有點像七八月份的南部，海灘上曬太陽的多是外國人，本地人大多會逃到別處，避開這陣狂潮。那時候全國大放假，她就拉著Valentine到處跑。有一次是懶得跑遠了，就躲到阿爾卑斯山，正道不走，專挑那些崎嶇小路，越走越遠，越走越深，Valentine攔也攔不住。后來居然在深山里遇上了一個小鎮，在那住了一晚。那夜清亮的月光，，燃著松枝的壁爐，濃濃的培根湯，主人家爽朗自豪的笑，還有帶著寒露的濕潤的林木馨香的氣息，想起來總叫人熱血沸騰。

快樂的理由那么多。她提醒自己。

一群戴紅領巾的孩子，手里提著小桶小心翼翼的貼著路邊走。好幾個老師在一邊維持秩序。其實也沒什么必要，這些孩子未免也太乖了些，居然沒有誰追逐打鬧橫穿馬路的。

她看著隊伍的最前面，領頭的是一個個頭很高的男孩，旗子舉得高高直直的，校服干凈顯眼，一副鶴立雞群的樣子。車越過他們往上走，他們往另一邊的路下山。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孩子，眉目清秀，帥小伙一個。

她轉了臉，端端正正坐著，眼望前方。

莫青江送陳老爺子回去是走的古鎮上場口，送她是直接走的旅店門口那條路。明明送陳老爺子一個來回不過兩個小時，他們這趟光去就足足開了近三個小時。到松林堰的時候天已經黑盡。

松林堰離東山主山是不近，不過也有捷徑的。他不是不知道。

海棠進屋，堂屋里已經亮起了光。陳老爺子端坐在主位，他身后，佛龕上供著的天地君親師位正籠在一片繚繞煙霧中。

莫青江拿過她的包，跨過天井進了側門。她沒有拒絕。

在原地站了會兒，她走過去，跪在屋中央的蒲團上，俯首叩了三個頭。正要起身上香，一根鞭子已經抽到背上。她挺身受下，聽見那鞭子在空中揮過，發出“嗚嗚”的聲音，所到之處火辣辣的，暫時還感覺不到疼。

一共二十鞭。她聽著陳老爺子一下下地數，一個一個地念著名字。數到后來陳老爺子的聲音弱了下來，她就大聲替他數，替他念，鞭子落到身上力道也更重。她知道陳老爺子應該是用盡了全力的，但是人總歸是老了，或者她又多長好多年，皮長厚了承受力強了些，并沒有那么痛苦，反而是覺得輕松了好多。

鞭子打完，陳老爺子已是汗流浹背，海棠也早已是冷汗涔涔。陳老爺子坐回到椅子上，看著挺直脊背跪在面前的海棠，瘦瘦直直一根苦艾桿子。閉著眼緩了好一陣，才下定決心，說：“上香。”

海棠站起來，從一邊的吊籃上取出二十根香來，在油燈上點著了，對著佛龕做了個揖，插上。明顯遇到了阻礙，沒有插進去。她取下香爐，里邊密密麻麻的全是香頭，再沒有地方可插。

她看著看著，眼前一片模糊。一根一根的試，直到最后一根牢牢地立在香爐里邊。她轉身一把抱住了陳老爺子，泣不成聲。

“祖祖，祖祖……”

屋外，莫青江看著她，哭得稀里嘩啦形象全無，仿佛是要把一生一世的眼淚流盡。

明明清醒著，卻比哪一次都醉得深。一股酸酸軟軟的情緒襲上心頭，他手扶著心口，靠上身后的土墻，隔著屋檐看天邊那一輪利刃一樣的彎月。

心里熊熊燃燒的火，再無處可藏。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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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必須承認，自己相當相當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