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要在桐城待一周，結果只住了三天楊老頭就催她回來了。海棠哭笑不得，是誰非要讓她跑這一趟的？怨歸怨，她還是在楊老頭放行的當天就買了機票飛回榕城。

本來要見楊老頭，海棠還是做了許多準備。她總是習慣性地不讓老一輩難過，當年對祖祖是這樣，如今對外公也是這樣。無關感情，只是出于一種教養。海國安是一個好人，從里到外的好人，他教給海棠許多東西，要她寧可別人對不起自己，不能對不起別人。因為這一點，海棠領受了多少教訓，然而她改不掉。

她以為楊老頭會像當年祖祖一樣，突然拋給她一種身份要她接受，然而沒有。他只是在看見她第一眼有些許失神，下一刻他擁抱她，不松也不緊，他說你跟他們一樣，叫我楊老頭就成了。

在桐城三天，他不刻意要她做什么，任她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有朋友來的時候拉著她介紹，說這是海棠，眼里滿是驕傲的神情。那幾個頑童老友嘲笑他，他反而受了獎勵一樣。只是他們邀他出去，他會先看她一眼，征求她的意見，像個小孩子。這時候坐在一邊看報紙的楊慕風就會板著臉不許，她就偏偏要點頭，楊老頭就歡歡喜喜對楊慕風吐舌頭，拉著她跟一群好友爬南山。

楊老頭對爬山情有獨鐘，海棠也就跟著倒霉。同行的往往有五鹿嘉魚，那次在楊慕風飛機上見到的女子。不得不說這個女子真的是有種說不出的味道。據說也是個飛來飛去的人，但每次楊老頭一個電話，她基本上是一定會赴約的。她一來，嚴家的老頭子就一定不請自來。這一群老頭太能折騰，海棠表面上柔和其實最沒耐心，折騰煩了一抬眼，總能看見五鹿嘉魚銜著煙坐在一邊，不知在想什么。海棠跟她說話，有時候她會回應一兩句，大多數時候她一言不發，嘴角翹著盛氣凌人的弧度。

其實這一行里，除了嚴老爺子是五鹿嘉魚現任男友的爺爺，她跟誰都沒有關系。海棠看不透這個高傲美艷的女子，但并不討厭她。有一種女人，或許她囂張跋扈不可理喻，但你總是喜歡她，忍不住要靠近她。

桐城之行，比想象中舒服無數倍，但直到離開的時候，她心里的躁動才平息下來。有些人事再好，你也不會留戀。海棠明白，她是想云城了。他們那一次的糾纏，打破了曖昧的關系。愛情是什么？她尚未理清那些綿綿密密，人已踏上歸途。

不過沒想到會遇不上他。

他的助理周靜說云先生去桐城了，今早剛走。

她在周靜面前跺了跺腳，怨了他一句，心里早已爬滿甜蜜。周靜驚奇地看著她，她沒有見過陳小姐這樣的神態，海棠臉倏地紅了。有沒有這樣做作過？她問自己。

原來她也有嬌羞的時候。她竟然有了嬌羞的理由。

她轉身，左非凡在她面前，眼里已是一片蒼涼。

她們找了個地方，人民公園。靠湖的位置，海棠喝茶。左非凡要點一杯南山，沒有。湖心水榭雖然俗氣，然而有基本操守，茶館就是茶館。

左非凡自嘲地笑了，她說：“我自以為算浸淫中國文化比較深的華裔，但我從來弄不懂中國人的堅持。云城鐘愛一種鉛筆，你知道嗎？”

海棠想了想，“中華鉛筆。”

“沒錯。”左非凡陷入回憶，“04年我第一次見他，在云瑤的公寓里。那時候他正在創業，難得的休假過來看她。我去找云瑤，取之前留在她那里的畫稿。開門就看見他坐在畫架前面，手捏著鉛筆在改我的畫。

我很生氣，一來為他動我的東西，二來我認為我的作品已經很完美，他這樣不啻于對我的侮辱。我沒有做聲走到他身后，只一眼我就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抬不起頭來了。他的筆法不專業，眼光卻比我高明得多。他感覺到身后有人，以為是云瑤，頭也沒回只抬了抬手，鉛筆指到我面前，讓我削一削。指節干凈又有力，我只看見那手，就已經愛上他。我拿過鉛筆，等了一會兒把自己的筆遞給他，他一觸手就說不對，回頭才發現是我。

我跟他說，這鉛筆在你手里真好看。那時候他看我的眼神分明是熱的，我以為他也對我有心。后來與他相處，我從沒有見過那么執拗的人。他只用那個牌子的鉛筆，別的筆拿在手上就沒有靈感。

他是個有魅力的男人，成熟性感，浪漫溫柔……也很健壯。風流是有的，卻不放縱，不特別沉溺哪一個女人。我們相處最甜蜜的時候，他身邊卻一度只有我一個。我曾經想過，那支鉛筆是我們的媒介，是不是因為那樣他才特別鐘情于那個牌子？是不是他對我也有些許認真？”

左非凡抬頭看海棠，她深邃的眉眼間仿佛是不為所動的樣子，手里捧著茶杯卻忘了喝。

“Jane，你了解他，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