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你可是喜歡圣人？”武則天不緊不慢的聲音傳來，沒有任何感情在里面。卻莫名的透出一股子威嚴來。

武則天左手邊的位子空著，她微微一垂目，示意了一下，裴力士道“婉兒姑娘給這里坐?！蓖駜赫诎l愁雙腿的麻木，見著裴力士和氣的這樣說，低頭微微思量了一下。起身，行了一禮，挨著武則天坐了下來?！案@里說話方便?！蔽鋭t天淡淡的道?！蓖駜和笛劭戳丝次鋭t天，心中默算著武則天的年齒。驀然想到，這一年武則天已經五十三歲了。這個女人大了自己整整四十歲。

“婉兒，我見過你的祖父?！蔽鋭t天說出這話的時候，婉兒心中不由得一驚。她驀地想到了上官儀的死，是和這個女人有關。婉兒飛快地掃一眼武則天，只見她一雙丹鳳眼微微向上飛起，說不出的嫵媚與凌厲，又有一種別樣的雍容。體態纖儂合度，肌膚細膩，面似桃花帶露，指若春蔥凝唇，萬縷青絲梳成華麗繁復的縷鹿髻，綴滿珠玉。衣飾華貴僅在皇帝之下。果然是麗質天成，明艷不可方物。哪里顯得是已經年過半百的人。

“我老了，可我始終記得那些年的事情。你祖父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只可惜。不明天下大勢?！蔽鋭t天鳳目微微的露出點凌厲的光華來，婉兒心下不由得一驚。該來的，到底要來。

武則天“唔”了一聲，也不說話，只意態閑閑地撥弄著手指上的一枚翠玉戒指，看了一會兒，又笑著對婉兒說：“今年內務府送來的玉不是很好呢，顏色一點不通翠?！闭f話頓了一下?！芭崃κ?。這塊玉是誰送來的？罰俸半年。捐給白馬寺?！蔽鋭t天說完這話又看了婉兒一眼?！安粫鍪碌呐艂儭！闭f完笑了一笑，竟然是那么的雍容淡雅。

“好厲害的下馬威?！蓖駜盒南履哪畹?。

“不會做事就得罰，叫他知道事情該怎么做。還學不會，那就只能不為我所用了。”武后說到這里，看了看婉兒?！澳憧擅靼?？”

“婉兒明白?！蓖駜嚎谥姓f著明白，心下有些莫名的委屈。

“年輕真好，果然姿色過人，又清秀雅致。難怪圣人矚目，有些偏愛?！蔽鋭t天說這話的時候，低頭在玩弄著受傷的翡翠扳指。

“圣母過譽，婉兒擔不起。圣母豐姿，天下矚目。似圣母這樣，哪里像五旬的年紀？”婉兒心下想著，就說了出來。

“你是說我老了？”武后冷不丁的放下手中的水盞。嘭的一聲，案幾震動。

“臣女不敢！”婉兒急忙向前跪倒。捏出一把汗來?！斑@個女人，真刁?！?

“不敢？是不敢說，還是不敢想？”武后笑吟吟的，分不出是怒，還是嗔。

“圣母恩澤，母儀天下。在婉兒心中，如母親一般。只愿圣母長青不老，哪里會有這樣的想法？”婉兒心下一驚，只能努力的不去碰撞武則天那根敏感的神經。

“我來問你，你恨我不恨？”武后身子向前傾了一傾，很貼近婉兒的說道。

“臣女不知，恨從何來？”婉兒驀地有些委屈，上官婉兒的家世，與我何干？！想及此處，挺直了腰桿。答道。

“我殺了你祖父，殺了你父親，將你們一家滅三族。你還在襁褓，就充入宮中以為奴婢，雖說不曾，沒入賤籍，但也算不得康莊人家，自襁褓之中至今，你不曾見過父親，旁人所有之父愛，你也不曾有。你不恨我？”武則天言及此處，眼中有些淡淡的犀利的光。

“臣女恨從何來？前一輩的事情，是前一輩的。臣女出生之時，便不曾見過他們。臣女何故為一個不曾見過的人而恨圣母？”婉兒心中怎么想，就怎么說。倒是實話。她自生下來，就不曾見過上官儀這些人。

“你可知這話甚為不孝？我大唐以孝治國?！蔽鋭t天聞言有些驚奇，她看不透眼前這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女的心思。“大奸若忠？”武則天心中打出一個問號來?；蛘哌@個女子確有其不同之處，至少在選她進宮之前，才名遠播。

“《后漢書?孔融傳》中說，孔融與禰衡二人跌蕩放言，云：‘父之于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情欲發耳！子之子母，亦復奚為？譬如寄物瓶中，出則離矣！’”臣女不知圣母怎么看？”婉兒突然想到沈易之與她講的一段異事，就是大名鼎鼎的孔融，說的那段話“父親對兒子沒有親情，他生兒子的本意，是為了發泄情欲；母親像瓶子，兒子像瓶子里的東西，母親生兒子，就像從瓶子里倒東西出來，東西出來后，兩者就沒什么關系了?！边@是一段驚世憾俗的話，而今天就不妨叫武則天再震驚一點。畢竟世傳這個女人，為了權力，不擇手段。

“你讀漢書？”武后不曾接話，只是心下震驚了一下。

“讀過?！蓖駜阂膊恢t虛。

“你可知道彌衡和孔融怎么死的？”武后目光中有了一點點殺機。

“被曹操殺的?！蓖駜盒闹幸缓?

“我可以找任何理由殺你！”武后直起身子，看著婉兒。眼神犀利如刀。

“圣母為何殺我？”婉兒心中賭了一把，在這一刻，她想起了沈易之，那個她最愛的男人，每每威脅自己的時候，反倒是有余地的時候。一個男人，一旦決定，不會和你商量。而像武后這樣成大事的女子，也沒必要和自己通牒什么，只是伴君如伴虎，尚要小心。

“你比我年輕，也比我漂亮。圣人也喜是人，喜歡年輕漂亮的女子。我容不得你！”武則天看著婉兒，說道。

“圣母，圣人已經近花甲之歲，臣女何故攀附？”婉兒答得倒也輕描淡寫，她心中清楚，武后容不得李治看上其他女人。

“你是說圣人老了？”武則天步步緊逼。

“臣女不敢。”婉兒低下頭，卻不曾服氣，“妹的，我跟你有一毛錢關系，我只是想回到沈易之跟前，你的死鬼老公老不老我才不稀罕！”心中盡管如此想，口中卻只能溫文爾雅的答道。

“你分明就是這個意思?！蔽鋭t天道。

“臣女只是說，臣女年幼，何堪攀附。圣母與圣人龍鳳呈祥，天下矚目。臣女螢光之火，豈能與皓月爭輝？”婉兒答得頗為謙遜，只是脊梁卻一直挺拔。

“挺硬氣?！蔽鋭t天笑了笑?！昂芟衲阕娓?。我不希望你成為另一個上官儀?！蔽鋭t天說完這話，目光望向遠處，仿佛在想著什么。風風雨雨，這么多年。自己是不是太小心了？再過兩年，自己便是花甲年歲，李治也已經五十六歲。這個女子的身上，驀然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模樣，初見太宗的桀驁。

“起來吧，坐下。坐下?！蔽浜蟮?。言語之間竟然有了一些親切。“我們說說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