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都救不了她。

不，是嫂嫂都不愿救她。

她被送上馬車那天，嫂嫂拉著她的衣袖哭得勝似家破人亡。家是破了，可這“人亡”卻是他們造成的。她一聲不吭，像個布偶般地看著她。

嫂嫂到底是被看得心慌了，抽泣著問道：“雁雁你就沒有話要對你哥哥嫂嫂說嗎？你想要什么就說好不好？你都一連幾天未說過半句話了……”

她瞪了嫂嫂一眼，仍是一聲不吭。

嫂嫂被她瞪得無可奈何。倒是正昌走了過來，柔聲說道：“雁雁，聽話，走之前再喝一杯咱沉府的茶吧。出了這門，你仍舊是沉府的好女兒……還是沉府對不住你……沒有給你好的身份好的郎家……”說到這里，他也有些哽咽，眸中似乎涌上些渾濁的淚水。

她怔怔地看著他。她是第一次看到他哭，她突然感覺好笑，為何臨走前他還要裝這么仁慈？他不過是想圖她能給他帶多點錢回來罷了。可更不知為何，她的心里卻暗暗地柔軟起來。

旁邊的仆人端來了一杯飄著點點葉渣的茶。她瞪著正昌，瞪到足夠久了，也足夠讓他心虛了，她才刻意地冷笑了一聲，端起那杯子仰頭一口喝下。茶是什么味兒的她忘了，可那里面的苦她還是喝得出來。

正昌看見她喝了，眸里閃過一絲不為人知的放松和安心。他溫柔地抬袖替嫂嫂拭了下眼角的淚水，牽著嫂嫂的手轉身就走，兩人看上去煞是恩愛，可不知幾年過后，這其中又會發生些什么事呢？終究走了幾步之后正昌才背對著她擺了擺手：“送三小姐上車吧。”

她還是愣愣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任由紫堇攙扶著自己上了馬車，放下了車簾，與沉府隔絕在兩個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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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正昌太了解她的性子，猜出她會逃跑，還是她根本就不了解那在人前裝得憨厚老實的正昌哥哥？

那杯茶，竟然是被下了藥的！

她說不出確切是什么藥。總之上了車之后沒過幾個時辰她就渾身發冷汗，隨即就手腳松軟，像棉花般柔軟無力，抬也抬不起來。

她猜，那應該是軟骨散。可從小生長在醫藥之家的她居然沒嘗出來，怪就怪在爹早死未來得及教授。可即使教了又怎樣？就算那杯茶是被正昌放了鶴頂紅她都要喝進去！她現在是任人魚肉，她的命運，有她自己掌控的份兒嗎？！

“沉默他原來是怕我會半路逃跑呀。”她自言自語道。不知何時，她開始叫正昌的名諱，“沉默”“沉默”地叫，或許這個人對她來說，是陌生人，也僅僅是陌生人，說不定以后也不會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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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上都是搖搖晃晃的，很明顯地是走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時常還會被泥坑卡住車輪子，這時車夫總會吆喝著后面那輛護送的馬車停下來，幫忙推車。

她便被紫堇攙扶了下來，坐在一邊看著那黝黑的車夫和護送她進古寧城的兩個仆人在“黑喲黑喲”地推車。

她站了起來，趁著空擋環顧下四周。這里只是一座小山，他們就從這山腰上行駛，山下便是一條她喚不出名河流。河水淙淙流淌著，“嘩嘩”的聲音一直流過，好像是因為將會流向大海而感到愉悅，這世間沒有任何事物會使它不快樂，畢竟這河流正在沿著它固定的線路流過去，無論怎樣分岔改道，它一定流向大海。

河流流向大海，終究是它萬亙不變的定律。可她呢？前路一片迷茫，抬眼望不到盡頭。這就是人生嗎？有時候，她甚至想做這沒有生命的河流，而不是做一個有光明卻沒有前路的生命！

“小姐，渴了嗎？要不要奴婢替您打點水來喝？”一旁的紫堇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終于小心翼翼地打破了沉寂。

她這才發現身邊還有一個紫堇的存在。紫堇也才二八年華，比她略大些，可心性卻比她魯莽。兜兜轉轉，陪伴她，不是她最親的娘，不是她最愛的梓軒，更不是她最依賴的嫂嫂，而是一個，也還是一個跟她毫無血緣關系卻陪伴她多年的女孩。至少，她都不會把紫堇當丫鬟看待，永遠也不會。

她笑著抿了抿嘴，很可愛，但也是可憐沒人愛。“打點水來一起喝吧。”紫堇睜著大眼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好不詫異她居然會看出自己的心思，忙咋呼地應了一聲就跑出去打水了。

她呆呆地看著紫堇的背影，突然好羨慕，羨慕紫堇那般的不懂事。家散了，人亡了。自己愛著的，不是死了就是走了。沒有人再去管她，沒有人再會憐憫地撫摸著她的頭笑罵著“傻丫頭”了……

十六歲的芳華，未到開花的那瞬，就要遠嫁他人做妾，從此就沉落下去了。

同樣是一年光景，她卻嫁了兩次，頭一次，她是鳳冠霞披風風光光地坐著大紅花轎，可惜那轎子卻永遠到達不了幸福那邊；這一次出嫁，她卻是寒磣得可憐，哥嫂只收拾了些她的衣物，請了兩輛便宜的馬車，喚了兩個家丁就急急地趕她出“嫁”。

她現在，還有什么底氣好怨恨這世道？

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

只道是，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