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夜晚變得更加深沉，涼風來襲，枝葉晃動，地上一個編織袋簌簌作響，滾過平坦街道，似要飛起又被一閃而過的車輛狠狠地拉下，追風而去，倏忽，又如孤雁踽踽獨行。出租車轉過一個轉盤穿進另一條街道，不遠處，一座聳立的高樓映入眼簾，頂層用電子屏顯示著中心醫院幾個大字，紅色彩字用藍綠彩燈鑲嵌周邊，閃照之下，樓下廣場一片橙紅泛綠，乍覺間有種深陷夜場的淫靡氛圍，不禁令人寒噤。

水龍飛想到自己今天沒有帶錢包，就先聲說道：“不好意思，今天忘帶錢包了，誰先墊付著！”

這時李程明一摸兜好像只有幾塊錢的樣子，他抱歉地說道：“真是不好意思——”

話沒說完就被水龍飛打斷道：“你不會也沒帶money吧！”

李程明回駁道：“誰說我沒帶錢了，不過，只有幾塊錢，唉！”

司機老徐說：“這年頭花錢闊綽的除了煤老板就數你們學生了！”

李元杰正把兜中的一把零錢錢拿出來細數呢，心中發怵地想，“這下不妙，吳凱那個鐵公雞沒事是不可能帶錢的，其他人帶的又不夠，今天自己辦事怎么這樣魯莽，連錢都沒帶足夠。”

吳凱搓著自己的褲兜緊張地說：“我今天也沒有帶錢。”

李程明和水龍飛幾乎齊聲道：“就知道你鐵公雞，天天把錢攢著，就等著籌夠回家娶媳婦呢！”

李元杰向李程明詢問道：“你瞅瞅你到底有多少錢？咱兩湊一湊看夠不夠。”

李程明：“只有六塊！”

李元杰：“我這十四，湊一起才二十，這還不夠呀！”

李元杰轉向師傅和氣商量說：“師傅，你看今天來的太匆忙了，沒考慮那么多，帶的錢不是很夠，你看能不能少要點，再說平時也就是二十元的價位！”

師傅心想這幫小子挺會算賬呀，盡然用這種方法達到少拿錢的目的，白天收二十，現在你們就正好二十，咋那么正好！你們錢不夠，我的錢更不夠，老婆孩子還等著吃飯哩！幾個黃毛小子毛都長全還忽悠我，門都沒有！這種伎倆我見多了!

說著說著車就停在了醫院旁邊的一個空地，司機老徐說：“不行，你們錢不夠怎么能行，你們自己再想想辦法！”

水龍飛說：“師傅，行行好！這個時候怎么想辦法，即使有辦法恐怕也來不及呀，遠水解不了近渴呀！”

吳凱看著他們討論著自己一直不敢作聲，頭僅僅低下，兩只手不停地揪擰著短袖。

李程明補說道：“再說師傅，你這不讓打表就有點違規，今天就便宜點，再說以前就這價，你肯定賠不了。”

司機老徐說：“怎么不賠，沒把我賠死，現在油價這么高！二十塊錢連油錢都不夠，你們還是再找找吧！”

水龍飛是個脾氣稍倔的人，看到好說歹說都無用，再加上今晚他要三十本來心里就不舒服，看此時更是來氣，就把李元杰和李程明手中的錢奪過來塞給司機老徐，并大聲說：“師傅，你不打表本來就違反相關規定亂抬物價，就這么多，不要，信不信給你們公司打投訴電話！”

這時他們四個都已打開車門陸陸續續下車了，司機老徐看著手中的二十元錢，窩了一肚子氣，但又害怕他們真的打投訴電話，那樣自己會被扣不少罰款，就怒氣沖沖地啟動發動機，當車子開出一定距離后，司機老徐把頭伸出來嚷罵：“你們幾個鱉犢子，狗娘養的，有本事告去呀！”

水龍飛聽聞從地上撿到還有半瓶水的飲料瓶，追趕幾步用力拋擲出去，咣當一聲只砸在水泥地上，車早都飛遠了。

李元杰一行四人來到門診部通過不斷地打聽知道了宋心澤現在所在地點。他們通過門診部的大廳向后走了幾百米，看到一個十層左右的高樓，在寂靜的夜空中站立著，這里安靜了很多，即使有人走動也是鴉默雀靜的，與門診樓外的匆忙喧囂簡直判若兩個世界。李程明此時心想，“世間物也大抵如此，有動的一面必有靜的一面，一個人熱熱鬧鬧瘋瘋癲癲的，說不定內心是孤獨的，就像歡笑必然裹著黯黯淚水。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平時對任何人都一副獻媚的表情，其實內心是最厭惡這樣的人，天生可悲，自己不知不覺間就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個人，世間有很多的無奈，恐怕這也算是一種吧。”

四人走進在住院部大廳，這里寂靜的都屏住了呼吸，鴉雀無聲。他們走到大廳一側電梯門口，就要拐進入右側長廊，忽然電梯門打開，兩個身穿白色大褂的中年醫生從電梯走出來，向他們四個擺手示意讓一讓。正猶豫間，只見一個護士和幾個農村打扮的人推著一輛擔架車出來，一張肅穆的白單蓋在上面，似如皚皚白雪覆鋪神圣大地，一個往生人安靜地躺在上面。猝不及防，一個五六十的女人從電梯里踉蹌走出，腿一軟，就癱在大廳光滑冰冷的地面上，雙手搶地突然悲呼道：“弟弟呀——弟弟，咱們回家！”，聲如石皴迸裂照過寂靜的黑暗，泣泣尖亮。一句“咱們回家”先是讓李元杰他們四個一愣，繼而又哽咽淚下，不知被這突如其來的場景震懾，還是內心有所感慨。他們看著這個蓬頭垢面的婦人撕心裂肺般地嚎啕大哭，“弟弟呀！你真是命苦呀！你怎么那么命苦呀——呀——”，一個人尋找了一生，勞苦了一生也就是尋找一個歸宿，最終卻以這樣悲憫的方式回家。擔架車上往生人一雙瘦弱的腳穿著嶄新的球鞋露在雪白的幕布的外面，雖說不識此人姓甚名誰，更無法得知他今生有何遭遇，是安于享樂，還是勞于奔波，但是這雙腳肯定踏過久遠的路途，在寂寥的人生路上留下過忙忙碌碌的足跡，所以人們給奔波了一輩子的雙腳一雙新鞋，這也許一種安慰和祭祀！

大廳長出沉睡時的呼吸，勻稱靜默的令人發怵，這時得安靜不僅屬于夜空，更屬于擔架車上的人！結束的儀式是神圣的，夜空是最好的幕布，黑和靜是靈魂的住所，突破沉寂哭聲是臨行號角，帶著一生希望和絕望入眠，長眠于塵土，長眠于天！

尸體安放在住院部門口的一輛出租車內，靜靜地遠走了，回到他該回的地方，他的歸宿天與地！四個人怔怔地待在原地，正奇怪自己怎么這么容易落淚，死亡是如此肅穆！這是他們第二次面對死亡，感到死亡的悲涼和神圣！

李元杰揉一把眼睛說：“走吧！找找宋心澤，看他到底怎么樣了？我們還愣在這里干什么？”

大廳中還是一如的寧靜，醫護人員繼續忙碌著，行人好似什么都沒發生的樣子繼續行色匆匆的，李元杰的聲音回響洇染空曠的長廊，水龍飛、李程明和吳凱才回過神來，剛才的一幕是他們不曾經歷過的，一種強大的內心沖擊，使他們處在酩酊熏醉的狀態。

水龍飛：“對呀！我們得趕緊看看宋心澤現在怎么樣？剛才的兆頭不好，會不會？”

李程明說：“別亂說！就你那張臭嘴！心澤怎么會有事！”

吳凱：“是呀，龍飛就是愛亂說，這都到這了，趕快找到看看不就是了！”

李元杰氣聲道：“下次把他的臭嘴用狗屎堵上！免得出來惡心人！”

水龍飛嘿嘿笑起來，用手撓撓頭發，說道：“我只是口誤隨便說說嘛，你們還真當真來氣了，給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下次不敢亂說了，一定注意！一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