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光榮從腫瘤醫院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吃午飯的時間了。

她先坐電梯回到了自己所在的胸外科看了一下，和領導匯報了這一上午她給母親看病的結果。領導和同事們都知道了她母親病的嚴重，誰還能不關心寬慰她？況且平時都受過她的好處，都說：“別老惦著這里的工作，你就放心的去照顧母親吧。你盡管一心的在那里照顧好老媽，需要什么幫助，說一聲就成了。”說得郎光榮心里寬寬的，將腫瘤醫院專家給出的兇信壓下去了很多。她也是有心理承受的人，心理素質和她爸爸郎圣一樣的好。病魔就要奪去母親的生命，她痛苦她悲傷，可是，她馬上能振作起來，此刻她清楚地知道現在最要緊的最重要的是干什么。

于是郎光榮來到腦科病房。她先叫一個小護士悄悄地去看看老爸老媽干什么呢。那小護士見郎光榮是護士長的裝束，立即踮踮的裝作查看點滴還剩多少藥的樣子去了，一會兒回來告訴她：“兩個人正在吃飯呢。”見郎光榮問情緒怎么樣？小護士又說：“你謙我讓的，可好呢。”郎光榮謝了她。朝著監護室走去。

郎光榮一進監護室的門，佯裝笑臉，說：“吃什么呢，這么香。”她老爸老媽說：“還不是你早上給訂的這么多菜飯，吃不完，可惜了了。”就讓她一起來吃，她說：“我吃一口嘗嘗咸淡就得了。你們在這里吃是住院，我一吃，豈不是一家人把醫院當家了嗎。我還是上食堂去吃吧，我們的飯卡在二樓職工食堂能吃小灶，比你們吃得好。你們快吃飯吧，別管我了。”又跟她老媽謊報了這一上午的看病結果，輕描淡寫地說：“我已經跟這個科的主任和護士長說好了，你就放心地在這住著吧，咱們好好的打一個療程點滴，把血管疏通好了咱們再回家。”

也在吃飯的、靠門口那個床的北大荒人就插話說：“大姐，我向你揭發。你們家我大嬸，看我下午要換到普通病房去了，她也跟護士長要求往外換床呢。”

郎光榮就問：“那護士長是怎么說的呢？”北大荒人答道：“護士長說，你沒聽主任說你是重點保護嗎。誰說也不好使了，你就老老實實地在這住著吧。”

郎光榮就安慰說她老媽：“可別再提什么要求了，我已經提得夠多了，就聽他們的吧。再說他們現在也沒有多少重癥患者，床位閑著也是閑著，你住在這兒還能給他們增加收入。好了，不羅嗦了，我也該吃飯去了。你們吃完飯好好睡一覺，以后有什么事先跟我說，免得咱倆說得不一樣。”說著便離開了。

郎光榮此刻第一要見的是這個腦神經科的主任，她有很多話很多問題要跟他說，她來到主任辦公室，主任不在。她打通了他的手機，主任說還有二十分鐘才能回來。郎光榮就不敢去食堂吃飯去了，生怕因為去吃飯回來晚了，錯過了見主任的機會。她知道這個科主任忙的腳打后腦勺子，什么開會、講課、手術、會診，下一個二十分鐘你就不知道他在哪。郎光榮此刻豁出命來也要等他，她來到病房的大門口，挑一個顯眼的椅子坐下，這是人們出入的必經之地。原來這是前年剛啟用的新住院樓，樓里普通的載人電梯就有四部，還有貨梯、手術專用梯、醫務人員專用梯，她也不知道主任乘哪個電梯上來，在病房大門口等他，就一定能見到他了。

中午這功夫，來來往往的都是些病人家屬，來探視的送飯的絡繹不絕。郎光榮看著一些人匆匆忙忙的大包小裹的來了，一些人急急忙忙的又走了，她心里亂糟糟地又急又煩。郎光榮終于可把主任等來了，她一把抓住主任的胳膊，說：“我今天不管你有天大的事，你不把我的事辦完了，我可哪也不讓你去了。”也不顧主任問她吃飯沒有？腫瘤醫院的專家怎么說的？她連推帶拽的進了主任辦公室，把主任按在他的椅子上，說：“你說，我怎么辦吶？”

主任是看著郎光榮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的，她剛來的時候還是個突出的小姑娘，原來都在一個科，她升職護士長了，才分開不在一起工作了，連她的業務評語還是主任給寫的呢。主任看看實在拗不過她，主任就說：“你先講講腫瘤醫院的大夫是怎么說的。”

郎光榮就從頭到尾簡單明了地跟主任匯報了，之后她說：“他們的診斷跟你的診斷一樣，只不過說得婉轉一些罷了。”

主任問她：“你打算怎么辦？”

郎光榮反問主任：“我媽媽還有多長時間？”

主任沉吟著謹慎地說：“拿三個半月之前的片子跟最近的片子相比較，腫瘤惡化發展得迅速，一發現就4X4這么大了，很快就會造成呼吸神經障礙，隨時會發生危險，主張病人嚴格臥床休息，就是這個道理。相續的還會出現視神經障礙、意識障礙、腦水腫等等，一個半月是她最艱難的時候吧。”

郎光榮說：“我明白了。”

沉默了有一陣，郎光榮說：“上次她肺癌手術，我媽媽就說，人要是一遭罪就沒有尊嚴了。這回她會不會頭很疼呢？”說完，自己也覺得問得很傻，沒有專業素質，嘴角便慘淡的一動，眼里也流出淚來。

主任說她：“唉，有道是，當事者迷。你也知道，現在的醫學手段，能達到各種目的。特別是止疼藥。何況有的病人體征并不痛苦，只是昏睡。這個你是知道的。”

郎光榮說：“我要讓我老媽最后很有尊嚴，很安樂。主任你能幫我嗎。”

主任答應她，說：“完全能做得到。可以給你掛一個床，需要什么藥，盡管說。但是，你也知道這是嚴重違反制度的，出了麻煩，咱倆就都完蛋了。”

郎光榮趕緊說：“不能不能。我是病人家屬，出了問題全由我一個人擔承就是了。更何況咱倆有師生之誼，我怎么能連累你。全院上下幾千人面前，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讓我怎么做人。”

主任便問郎光榮：“打算是讓她回家還是接著住院呢？”

郎光榮振作起精神，便斬釘截鐵地說：“都不。我要領我老媽上海南旅游一趟。”聽得主任很驚訝，她又解釋道：“聽我爸說，今年他倆還沒出去旅游呢，往年他倆每年都出去一兩次。今年他倆本打算去海南走走，我媽要看看‘天涯海角’是什么樣。”

主任似乎也被她感染、也悲壯起來，說：“好樣的，有想法，我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