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后宮——蕭妃傳(全本)
- grace_xhu
- 5090字
- 2013-08-02 19:12:51
皇太后的訓誡,皇上的絕足倒讓我的上元宮成了世外桃源,倒也無人相擾。我更是絕足不出宮門一步。除了向兩宮請安外絕不多行多說。每月是只在宮中教宮女太監采露取雨,描龍繡風,得便兒也教他們認幾個字,我從不禁他們歡叫喧嘩,也不管他們規矩禮儀,上下尊卑,只有一條是死律:不準口出妄言,傳播是非!誰沾了一點點,立時逐出宮去,永不聽用。故而他們到外頭也都能安守本份,不惹事端。永璘知我散漫,不問家用,故而時常派人打賞我的宮人,手上有了錢再加上我這不問世事的好脾氣的主子,他們也就安心當差了。
春季是宮中的熱鬧季節,宮嬪們紛紛走出沉悶的宮室,在如花似錦的宮中嬉戲,一半是為了散去冬日郁結的心情,另一半也是希望能借此遇上永璘,沾得圣恩。春日情懷,帝王之家與平民之家并無不同。
我足不出戶,卻也不禁宮人外出。他們是正當青春的年紀,我一向稟著順從天性的想法,自然眼開眼閉。宮女們回來說著這家花好,那處果香的,倒也不無添趣。我雖禁止他們把我宮中的事說出去,卻也不禁他們說說別宮的事,只要不心存毀謗,或是別有私意就是。
皇太后帶了后宮妃嬪放風箏,七皇子落水為路過的陪伴皇上的三哥所救,不到一時三刻已傳到了我的耳中。七皇子是靜嫻太妃的獨子,甫出娘胎不到一年先皇便已去世,永璘心疼這個小弟,一直看護得很盡心。凡事都由著他的性子,寵他比自己的孩子還厲害。如今已是十二歲。聽聞不喜歡讀書,只愛淘氣。靜嫻太妃又很是嬌養,故而無人能管。每每闖了禍,永璘也只笑說:“七弟尚年幼,不可拘緊了他?!本土T了。即算禍真惹大了,永璘也不過把他單獨叫過去溫言勸誡幾句便放了出去。他知道幼失估恃的滋味,對這個弱弟不免就溺愛幾分。
我犯了春困,聽他們七嘴八舌議論著,就漸漸睡著。也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推醒了我,我迷迷糊糊睜開眼,只滿眼的黃色,笑了笑:“你來啦?!崩履樕系慕佔?,他從頭到腳地打量我。目光在我的臉上稍作停留,又懷疑地看看我。我將手放在依舊平坦的腹上,笑道:“皇上放心,臣妾時刻看護著呢。”他臉上浮出笑意:“你就打算這么一直躺著跟朕說話?”我緩緩坐起來,這時方在腹上顯出一點點的贅肉,待得立起身,經我們手縫制的梅花長衫已完全掩住了身形。他只是抿嘴笑看。我緩緩蹲下身去,道:“臣妾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彼坏梦以捯袈湎拢阋簧焓掷∥?,靠在身前,伸手在我后腰輕輕一捏:“稚奴,你依舊楚楚蠻腰,不盈一握,朕的皇子呢?被你藏哪兒去了”我道:“昔日天帝之女嫁安生,以俗物在身而身重,臨盆之時卻認婢女代產,皇上如何怪的臣妾?”他大笑:“說的好,比出唐傳奇來了。只是先帝之女懷胎九月而若無身,裊娜如初,朕日后倒要瞧瞧你是否亦有此能耐?!蔽倚Φ溃骸澳亲匀皇菦]有,臣妾不過與皇上說笑罷了?!庇貌恢艂€月,只怕不多久便不復如初,我知道,我有感覺。腹中的那塊肉只不過還未蘇醒,如今春回大地,它也快要伸展了。
“剛才太皇太妃跟嬪妃放風箏,獨不見你?!彼溃骸半尴胫氵@一個多月也怪孤單的,故而來看看你,陪你賞賞春光?!蔽液Γ骸按汗獠辉诔兼獙m中而在宮外,皇上一路而來,還沒賞夠么?”他乜斜著我:“你話里有話呢。”我笑笑:“臣妾說的是實話,皇上偏偏不愛聽——那,皇上也陪臣妾放一回風箏,臣妾開心了,皇上也就將功折罪了。”他笑:“這話雖不中聽,倒也像句人話。以后有什么話就直說,朕要是到你這兒來還聽不到一句真話還有什么趣兒?”叫人去取風箏。
我伏在他懷中,道:“那臣妾就說句真話,皇上可不許惱?!薄班?。”他撫摸著我的背應了一聲?!盎噬线@一個多月可有新的寵幸?”他遲疑了一下,道:“有,有兩三個宮人?!蔽覇枺骸盎噬嫌X得她們如何?”他一笑,不言自明,若合心意,早已加恩。我問:“皇上,臣妾這么問,皇上可怪臣妾嫉妒?”他捏捏我的耳垂:“朕怪是無妨的,怕的人怪朕就難說話了。明白么?”我自然明白,除了他,我也不會去說。他取下我的發簪道:“怎么還是這個?朕見你用了許久了,也該換新的了。劉全,把前日潞陽王妃進的那些首飾拿來,讓德妃慢慢挑揀。”我奪回簪子,插回頭上,道:“這是臣妾進宮前母親親手自發上拔下贈給臣妾的,統共就這么一件,皇上還要拿了去,一點也不體諒人?!彼⑽⒁徽?,微有慚色,道:“難怪見你總戴著,是朕的不是?!睅臀曳稣唆⒆?,執起我的左手撩上衣袖,那個蝶痕經太醫治療,早已全好了,我聽從陸太醫當時之言,在治療過程中,適當剜去中間皮肉,傷好至七八分時,以各色香料拌入七彩之花調成汁,點染其上,這樣當傷完全好了之后,便成了一只五彩之蝶振翅欲飛,不僅掩住了傷痕,反而成了一個美麗別致的紋身。他初見之下,自然詫異,看了半天,嘖嘖道:“難為你的心思,竟能化腐朽為神奇。朕看全宮中沒人如你這番機巧。”“夭而不壽?!蔽倚Γ骸盎噬鲜强湮疫€是咒我?”他道:“罷了,別再提這四個字,朕聽了心煩。”眼中卻浮出憂色。他不是心煩,是憂心是害怕,怕這四個字有日成真。我輕嘆:“傻皇上——”他勉強一笑,又驟而收住,長長嘆了口氣。
我道:“皇上,風箏拿來了?!狈珠_了他的神。走過去拿起風箏,永璘緩緩踱過來,道:“怎么是個美人兒?朕見過有鳳的?!碧O叩頭回稟:“往年描鳳風箏只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兩只,今年遵皇上口諭多扎了一只,只是前晌兒被玉妃娘娘要走了,所以沒了?!庇拉U臉色不經意地一沉,我忙道:“不過是個風箏,放災用的,誰放不是放?臣妾看這個美人就挺好的?!苯舆^來,拉了永璘的手進屋。他猶有憤憤之色,低低道:“朕那本是——”“噓——”我止住他,道:“皇上慎言,臣妾知道。不必去爭這個氣?;噬闲χc兒,這許多宮人看著呢?!彼麩o奈一笑。我拿過筆,道:“皇上?!薄案墒裁??”他接過筆。我將風箏放在桌上,道:“給美人起了名字,也好讓美人不寂寞了?!彼烈髌痰溃骸凹仁欠艦?,就是你吧,”疾筆寫了“稚奴”二字,放下了筆,拿起風箏,牽起我的手:“走,朕放給你看?!?
來到屋外,太監已準備好了線。聽說皇上要放風箏,宮女太監哪個不要瞧?都擠在院子里指手劃腳。永璘手法嫻熟地打好了線,將風箏交給了太監,道:“去把朕的龍箏取來一起放?!碧O忙不迭地取。那些太監都是熟手,不多時已將風箏放上了天,過來將線交給永璘,永璘示意我牽。我牽住,沒想到這力好大,帶的我不由前沖,他忙一手攬住,另一只手已穩穩拉住了線?!靶⌒?!”他道。眾目睽睽之下的情意,我心慰卻也羞澀,臉不由紅了,他猶自未覺,道:“你氣力仍是那么小,但愿朕將來的孩子不像你。”我微笑,抬頭看那高高在上的風箏。
太監稟:“皇上,龍箏取來了。”“放!”他道。底下一陣小小的歡呼,不多時,龍箏也飛上了天。太監拿著線軸,遲疑著不知是否該遞上給永璘。平姑姑接過來,笑道:“皇上,奴婢聽說兩只風箏若絞合一處人便有永不分離之說?!庇拉U笑看我一眼:“絞!”我大羞,手一松,幸好永璘還拽著。平姑姑笑應:“是!”牽動龍箏,引線過來,剎那間,輕輕一碰,兩只風箏線已絞合在一處。合宮都拍手笑了起來,指指點點,小聲議論?!澳煤谩!庇拉U將美人箏的線軸放回我手上,伸手接了龍箏,對平姑姑道:“德妃氣力單薄,姑姑幫她拉著點。”平姑姑上前,幫我拉住風箏。兩只風箏在風力下盤旋,越纏越緊。我一個已是拉不住,這會兒更是掙的手痛。平姑姑道:“皇上,放災吧?!睂m女遞上剪子,永璘接過,正要剪,卻聽“嘣”的一聲,龍箏線已繃斷,我吃了一驚,永璘手快,在我的美人箏線上一剪,兩只風箏遂糾纏著飄飄搖搖地飛走了。永璘大叫痛快,全宮人臉上皆是笑意。他挽了我的手回到屋中。
我為他沏上茶,輕輕拂去他衣上的灰塵。他道:“稚奴,你的三哥今天救了七弟?!蔽业溃骸俺兼犝f了?!彼溃骸半拚趫?,他那一身功夫,御水而行……”我道:“微末小技罷了?;噬蟿e總是夸著他?!彼纳裆行┯坞x:“他那些本事并非微末小技,定有高人傳授。稚奴,你當時不在,你兄長一身白衣,足踏凌波而不濕鞋,神態悠然從容,仿如上天謫仙——你一門之中,得天下之鐘靈秀氣,日后繁盛是可以預見的?!蔽业溃骸八蛺墼谌饲俺涯?,皇上……”“你就愛挑他的不是,”永璘笑著打斷我:“一樣是親哥哥,從沒聽你說過別的兄長不好,只是說他。他又有什么地方對你不好?”我笑:“他分了臣妾的寵,臣妾自然放他不過。”永璘哈哈大笑,伸指彈了一下我的面頰,道:“胡說八道。”我一笑而過,當然是胡說。只是三哥以布衣侍駕,風險極大,我只有說他“不好”,時刻提醒著永璘,永璘才會覺得他“好”,盡力周全他。一番苦心,不盼有人明白,只希望兄長平安。
屋中靜了一會兒,他道:“稚奴———”我應了一聲,走到他身前,問:“皇上可是累了么?去臣妾床上歇息一下吧。”他拉我坐在腿上,唔了一聲,道:“雖未顯,身子是重了。”我雙頰頓時滾燙。“朕聽說你在宮中教習太監宮女讀書,可是有的嗎?”我點點頭?!斑@也是好的?!彼溃骸爸皇歉趟麄兪囟Y。”我道:“是,臣妾不準他們口舌生事?!彼c頭:“這是一,二要有尊卑,朕剛才看有些宮女對你頗為親熱,雖是顯得親厚,但有失體統。你謹慎寬柔是好的,但是待下人過于寬仁,日后萬一壓制不住,你豈不要失體面?”我微笑:“皇上教訓的是。臣妾的性子是有些散漫不羈的,又因信佛,佛道眾生平等。所以平日對宮人失于教誨,讓皇上操心了。”他微笑:“操心也沒有,白說兩句罷了。如今宮中上下獨稱你賢惠仁慈,朕聽了高興,未必人人聽了舒心。這不,有人在朕耳邊吹枕頭風呢,滿心要捏你的不是。朕本來不想管你宮中的事,想想還是說了,不然日后別人提出來倒不好為你遮掩了?!蔽业溃骸俺兼阑噬弦恍臑榱顺兼3兼詴⌒??;噬鲜フ涨Ю铮矔犝眍^風么?”他笑:“從古至今,枕頭風是不能不聽的,聽不聽的進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蔽业溃骸俺诉@個,有沒說臣妾別的?”“有。”他靠在椅背上,微微合了眼,道:“多呢,朕也記不清了?!蔽倚Γ骸俺兼€以為夠謹言慎行的呢。平日里宮門都不踏出半步。皇上也好久沒來了?!彼嘀业募?,道:“你封了德妃了嘛,又有了身孕,正是人人眼紅的事情。憑你和朕百番籌劃,千般避諱,也還是扎了某些人的眼啊。朕算是想明白了,皇祖母說的不錯,該過的坎兒還得過,繞不過去的。所以朕今兒個來了,既然躲都躲不過,索性不躲了。朕就大大方方地臨幸朕的愛妃,憑他們說去吧?!蔽倚Φ溃骸盎噬线@是說氣話了。臣妾跟皇上還年輕,來日方長呢?;噬蠈幠蛡€幾日,別為這些事治氣。”“這后宮是該有個人來主持了,”他嘆道:“朕近日頗感心力交瘁,苦無人分憂啊?!蔽夷唬皇锹牪怀鏊脑捯?,但此刻我自身保全是最重要的。他偏不放過我,問:“你說是不是,稚奴?”“是?!蔽矣仓^皮:“皇上,臣妾……”“唔?”他似有不悅之意。我道:“臣妾亦有無奈?!蔽液莺菪?,還是說實話吧,終究是要說的?!罢f吧。”他反有放松之色,合上了眼?!俺兼丝逃猩?,不宜理事?!蔽业溃骸盎噬鲜侵赖?。”“不急嘛。就算要你此刻出來理,朕還不放心呢?!彼?。“臣妾所懷未知男女,若為女身,恐日后有人不服,反生是非。”他道:“唔~還有呢?”我道:“現后宮有皇太后主持,太后風華正當,鳳體康健,后宮雖偶有風波,但總還順遂。臣妾還年輕,想為皇上多生幾個皇子,待皇兒稍稍長大后再幫襯皇上。這也是臣妾的一點私心。”他道:“你吞吞吐吐的,雖未盡言。朕也聽明白了。也不是沒有道理。不過太后到底是太后,不是朕的皇后哇~~”這一句大有深意。“太后理后宮并無過錯,且好歹是皇上的母親,雖非親生,但也是照看皇上長大,皇上又何需如此急于擱置她?”“這件事容朕再想想?!彼溃骸安荒懿僦^急,但也不能總這么擱著。真是惱人啊。”我心中不忍,他日理國事,回來還要為后宮操心,確實辛苦??墒腔屎笾淮_是一盤燙手的烙鐵,弄不好會烙的自己體無完膚。就算我以前百無所忌,此刻也不能不為腹中肉著想。自得知有孕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凡事再不可如從前那番莽撞不顧了。聽他似有朦朧之意。我輕輕起身,取了輕紗蓋在他身上,叫人取了書來,坐在他身邊邊看邊照應著他。
永璘想立后的心思暫時被我勸了下去。他召陸天放去問了小半個時辰的話,大約陸天放說了什么。他便讓劉全來告訴我好好調理,他暫時不能過來。我只能領旨。過了幾日,三哥悠悠閑閑地到了我宮中,說奉圣旨為我看脈,看完什么也沒說就走了。
不知是由于天氣轉暖,還是太醫苑進的丸藥,我的胃口漸漸大開,我沒有宮妃的許多顧忌,象容顏,恩寵,帝心,佛說萬法隨緣,我便一切隨緣,該吃的時候吃,該睡得時候睡,無多顧忌。永璘開始時尚有幾分擔心,時常派小順子過來看視,后來大約見我與從前并無多變化,寫了四個字“朕心甚慰”后就再不著人來了。關上宮門的上元宮是我的小世界,一切有我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