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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沒等到他來,我就找他了,正月十日是太皇太后的生日,壽禮可還沒備,得問了他的旨才能做。

三哥在承慶殿里,我進去時,他動都沒動。我路過他身邊時,看見他正對一幅山河圖志皺眉。

走到永璘跟前,我請了安,坐到他身邊。他吩咐太監給我上了參湯,一邊頭都沒抬的三哥道:“皇上,貴嬪體虛乃因血脈不繼所至,不宜用參湯,紅棗茶最有益。”永璘一笑,讓人換了茶,兩個人都不怕冷,一人一件單衣在做事,各不相擾。永璘垂下左手握住我的手,右手翻折了批折子,間或喝茶,神情專注。我無聊,目光亂看,看到新進進士的分封冊時,心中一動,伸手要去拿,永璘咳了一聲,我忙收回手,看看他,他責備地看了我一眼,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皇上,”三哥道:“這山河圖志謬誤之處甚多,依在下之見,應當讓人重新勘測山水,再制圖志。”“嗯。”永璘隨口應:“你看誰合適啊?”“在下以為,工部莊士達可擔此任。”“莊士達?”永璘抬起頭,想了一會兒,道:“朕沒聽說過此人啊。”三哥笑道:“莊士達乃一微末小吏,職在從七品,一直在衙內做著抄寫的事務。”永璘趁此歇息一會兒,靠在椅背上,端起茶來,問:“噢?說說看,為什么要用他?”“在下曾在皇上的吏部檔案中見過此人檔案,此人在工部任職十一年,因家貧且清廉一直得不到擢升,但其人秉性卻極是認真,在十一年的抄寫中,他將全國圖志都詳記于心,曾多次指出兵部圖志的謬誤。”聽到兵部,永璘上了心,目光變的很亮。“在下以為無論將來用兵還是治國,這圖志乃是根本,而此項事務非有錙珠必較的耿介人士不能任,所以在下認為他可以做這件事。”永璘喝了茶,問:“你見過他?”三哥答:“在下沒見過。”永璘笑了:“吏部那么多檔案,朕記得你沒看幾天。”三哥道:“在下有過目不忘之能。”我哼了一聲,大言炎炎,就算有,也別在這兒說,皇上面前不是逞能的地方。永璘笑:“好吧,你先去探探他的人品才干,回來告訴朕,這事不是一人個辦的來的,還需要各地州縣一體配合。”三哥微笑提醒:“皇上不是剛點了一批進士么?”“好!”永璘真的高興,放下茶碗道:“這個主意好,一來可看看各人的才能,二來也可知道各人品性,三來可以做成此事又不勞煩州縣,子風,這些人你大都熟悉,你回去甄選一下,擬個折子來看。”三哥道:“皇上,此事在下不便插手。”永璘道:“請君入甕!你提的建議自然自己來做,就這樣吧。”活該!我看著他,他一臉平靜:“那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了。”又坐了下來。

“怎么樣?朕這個布衣之交還算有點用吧?”永璘看著我道。我道:“猷言亂政!”“胡說八道!”永璘笑斥:“你懂什么?去,回你的宮里去,朕一會兒就來。”我偏不,我問:“皇上派了我大哥什么差使?”“你這才是亂政。”他笑斥。我道:“我知道,新進地士大多分到州縣,從縣令做起,我不過想問問大哥分在哪個縣。”永璘還沒說呢,三哥已道:“皇上,嬪妃不可干預朝政。”要他多事,永璘笑著摟住我,道:“你哥哥說的是,這事朕自有分寸,你別問了。”我伸出手,放在那一疊奏章之上,合上眼。“做什么?”永璘笑斥。我睜開眼:“皇上將大哥放在淮陽?”他立馬坐直了身體,直視著我:“你看過奏折?還是什么人告訴你的?”冷冷地掃了一眼殿中的太監。我淡淡道:“臣妾不過是猜測而已。”三哥抬頭望著我,隱有憂色。我站起,正式磕下頭,道:“臣妾請皇上收回成命。”他并不扶我,道:“朕說過了,此事你不要插手。”語氣冰冷。“臣妾望皇上垂憐,”我泣道:“家母年邁,嫂嫂新婚,大哥為人忠直樸納,不諳官場險惡,此去若為宵小所害,讓臣妾如何面對高堂老母,新婚嫂嫂?求皇上看在臣妾伏侍皇上尚算勤謹的份上,求皇上答允臣妾所請,臣妾感激不盡。”我再次叩下頭去。“貞貴嬪,”永璘語氣溫和:“朕知你心意,但若換他人去,又焉知別人沒有高堂嬌妻手足?若換去之人一樣為宵小所害,這些高堂嬌妻手足便不傷懷么?”我語塞,抬頭看看他,他目光溫暖,卻不容置疑。我知他不會變改,止不住又哭了起來,永璘現出不忍之色,揮揮手,我叩頭謝了恩,起身回宮。

我坐在樹下,靜靜吹蕭。一件羽衣落在肩上,我停下來,他輕輕問:“你怨朕么?”我轉開頭,道:“臣妾知道皇上的心思,臣妾不怨皇上。”他伸指替我抹去淚,將我摟在懷里,輕嘆:“朕最見不得你的眼淚,象落在朕的心里。你從未開口向朕求過一件事,第一次開口就被朕所拒,朕——對不住你。”我道:“皇上在殿中所言甚是,臣妾——是有私心的。”他的手緊了緊,道:“稚奴,你要讓朕心痛到幾時?朕寧可你怨朕,罵朕,也好過看此刻稚奴的傷心。”我低低問:“皇上,若臣妾不是皇上的愛妃,皇上還會讓臣妾的大哥去淮陽嗎?”他默然半晌,道:“朕也不知。”我含笑,沒有一刻比此刻的我更憎恨自己是他的寵姬。“稚奴,”他叫,我微微蹲身,道:“臣妾累了,皇上請早安置吧。”

回到房中,平姑姑幫我除下羽衣,道:“貴主兒與皇上爭執了?”我輕輕搖頭,任由她幫我除去外衣,首飾,躺倒在床上。平姑姑道:“貴主兒,皇上還站在院子里呢?這大冷的天兒。”我道:“姑姑,將我的描金箱里最上頭那件衣服拿出來,給皇上送去,請皇上早些回宮安歇吧。”她答應,找出衣服,有點吃驚:“貴主兒,這件掐金線龍袍你不是要給皇上做萬壽之禮的嗎?”“拿去吧。”我道。她遲疑了片刻,取衣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回來道:“貴主兒,皇上已經走了。”我合上眼。

我回避著永璘,不是怨他,是怨自己,不僅無能,除了給家人帶來無盡的麻煩之外,沒有給過任何助益。紅顏禍水,一點也不錯。

劉公公來傳永璘的話,蕭子治封右衛軍校騎都尉,按例家里是要擺酒慶賀的。大哥也要赴任,就一同請了。永璘已經賞了東西,但礙于君臣之禮不能去,讓我悄悄回去看看家人,也算為長兄辭行。我謝了恩,站起來。劉公公道:“貴主兒,老奴多一句嘴,皇上這幾天茶不思飯不想的,心里也難受啊,今兒的事也算是皇上給了一個臺階下,你就軟和些吧,到底也是皇上啊。”我輕輕嘆口氣:“劉公公,您從小就照顧著皇上,皇上也常提起你,我心里從沒將公公當成外人。說實在的,我并不怨皇上,皇上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況且,我也知道那是為了我哥哥好。我是在怪我自己,不能為皇上分憂反而添亂,不能相助哥哥反而為他添禍。皇上越是對我好,我心底越是覺得對不住他,實在無臉見皇上。請公公時常勸勸皇上,不要以我為念,我實在不值得皇上如此相待。”他點點頭:“得空兒老奴會將這些話帶給皇上。貴主兒這么想確是難得,難怪皇上一直說貴主兒賢德。得了,老奴該傳的也傳到了,這就得回去侍候皇上,貴主兒保重。”行過禮走了,我待到天黑,方悄悄出宮。

府中熱鬧無比。二哥的好友多是武將,大哥的同僚多是同科地士,我從側門進去,悄悄走到后堂,穿過庭院時,看見院子里擺得滿面滿的,喧嘩四起。我怕驚動了人,站著看了一會兒哥哥們,便不言聲地走了過去。

母親同嫂嫂,姐姐在后堂說著話,我進去后,她們忙跪下行禮,我一一扶起她們,道:“娘,嫂嫂,姐姐別多禮,皇上殊恩,叫我以女兒的身份回家看看,娘們自在些好了。”

扶母親坐好,我給她叩頭行禮,祝哥哥們榮升。她扶起我,點點頭:“日后總算可以對你九泉之下的父親有個交代,娘也有臉去見蕭氏祖宗了。”我心下傷感,嫂嫂道:“娘怎么這么說?娘身康體健,準能長命百歲。”看來,她甚是孝順知禮。“你們也去招待客人吧。”娘對她們道:“我跟稚奴說幾句話。”她們行禮后退了出去。

母親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道:“你跪下!”我跪了下來。“你是不是跟皇上求情改放你大哥的淮陽令?”她問。我答:“是!”“嬪妃不得干預朝政,你不知道么?”“知道。”我低下頭:“女兒錯了。”她哼了一聲:“莫說是朝廷,就算在蕭家,你父親當年朝中的事我也從不過問。男主外,女主內,難道娘從來沒教過你嗎?”我道:“是女兒不好,忘了娘的教諱,女兒錯了。”她道:“你嘴上說錯了,心里恐怕還不知錯在哪里呢。”我道:“請娘訓教。”她道:“我知道你讀的書比娘多,又天性聰敏,這原是好事,讀書原可修身養性,但是你卻倚仗著自己多識得了幾個字就得意忘形,妄議朝政。朝中之事,上有君主,下有眾臣,那是你一個小女子議得的嗎?你當過幾年官,知道多少事?皇上目前寵著你,不來怪罪你,那是天恩浩蕩漾,皇上寬仁,你就以為皇上好性兒,聽說你還跟皇上治上了氣,是不是?”我道:“女兒不敢!”“你不敢?”她冷笑:“別欺娘在家里什么都不知道,你三哥這幾日在承慶殿侍駕,皇上的情形兒瞧的清清楚楚,別說那是皇上,就是自己的夫君,你能這么任性使氣嗎?”我磕下頭去:“娘說的是,孩兒知錯了。”娘道:“后宮本來就是個是非窩,你以一個嬪妃之身入承慶殿已是大大的不對,況且還在殿中跟皇上議論朝政,你就不怕有朝一日別的嬪妃借此告你擅入政殿,非議國是之罪嗎?”我冷汗淋漓,娘的確一針見血。“你從小溫柔懂事,體貼家人。我還以為你是個知禮守節的人,一直對你放心得很。誰知你入宮后竟變得如此膽大,不成體統,你叫我這個當娘的如何放心的下?”娘痛心地道:“須知你若闖了禍,一個人死是小,全家都得跟著你受累,你就不明白這個理兒?”我說不出話,娘說的句句在理。“你雖不在娘跟前,但總也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是娘一手一手辛苦養大。你入宮是沒法子的事兒,娘跟你說了,不盼你榮華富貴,只望你平平安安,就算娘一輩子見不著你,知道你好好活著已經心里歡喜。你如今這么招搖,若有一日君顏大怒,招致殺身之禍,就算皇上開恩不牽連蕭家,但你叫為娘這心里如何舍的下?當真要為娘這把年紀了,還白發人送黑發人么?”我膝行到母親跟前,抱住她腿,哭道:“娘,孩兒知錯了,孩兒不該非禮越權,求娘不要生氣。娘要是氣出個好歹,女兒萬死莫贖。”她拍著我的背也是老淚縱橫:“你不懂事啊,你知道為娘的心么?”“孩兒不該讓娘操心。”我哭:“娘千萬不要為不孝的孩兒動氣,只要娘順心,孩兒愿領娘的責罰。”抱著痛哭。

好容易止住淚,娘道:“你跪好。”“是。”我退后跪伏在地。“兒是娘心頭肉,”她道:“娘本心不忍罰你,你是嬪妃,娘本也不該罰你,只是娘怕你他日忘記今日之事,犯下大錯,那時便悔之晚矣,因此娘不能不罰你,你可心服?”我道:“孩兒心服口服,孩兒進得這個門就是蕭家之女,蕭家自有家規,孩兒當遵行不謬。”她道:“好孩子。”我伏在地上,她道:“按蕭家家規,你當挨板子,念及你還要侍候皇上,就改為三杖,你跪好!”我低下頭,娘執拐杖打了我背上三下。我忍住痛,道:“謝娘手下留情。”“伸出手來。”她道。我伸出了手。她拔下頭上的銀簪子,道:“蝴蝶生時極美,嬌媚妖形,雖領一時之盛,終不得見四時之景,夭而不壽,是你當記取之教訓。”將簪子在燭火上烤紅了,烙在我手臂上,我咬住牙忍痛,娘的淚成串成串地落下來,我怕待久了讓她更傷心,叩了頭:“女兒離宮不宜為久,娘的教誨女兒謹記在心,女兒這就去了,望娘勿以女兒為念,善自珍重,則女兒在宮亦是欣慰歡心。”站起來,娘伏在桌上哭泣,我狠狠心,轉身離開。

平姑姑在檐廊下等候我,我帶了她匆匆離開,悄悄回了宮。

剛進了清音閣的院子,就看見永璘站在檐下來回踱步,我走上前,他迎上幾步,問:“見到你大哥了嗎?”我點點頭。“你……哭過了?”他問。我道:“回屋再說。”他伸手習慣地拉我的手,我下意識一縮,他似乎早已料到,手腕一轉已握在我左臂上,笑道:“看你往哪兒逃?”我痛呼一聲,他忙放開手。我的汗滲了出來,咬緊牙走進屋里,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疼痛讓我失去力氣。

他匆匆跟進來,拉過我的左臂,輕輕挽上袖子,看到那個烙傷后,臉一下子白了,抬頭看著我,問:“這是怎么回事?”我笑:“夭而不壽!”“什么?”他沒聽明白。我道:“蝴蝶嬌媚妖形,雖得一時之盛,而終不得見四時之景。臣妾當以此為鑒!”“這是……”他聲音微顫:“你娘……烙的?”我微笑:“你就這么看著臣妾的傷而不救?”他才一下子反應過來,跳起身叫人拿傷藥。

裹好了傷后,他默坐無語,我坐到他身邊,叫:“皇上!”他看看我,勉強一笑:“朕本是好意,想讓你回去看看兄長,與他辭個行,并不要你回去受你娘的責罰。”我道:“臣妾知道,這事不怨皇上。”他道:“朕素聞她治家甚嚴,只是沒想到會對親生女兒也下這般的狠手……”“皇上。”我捂他的口,道:“娘是為了我好,娘也心痛,臣妾離開時,娘還在哭呢。”“你是朕的妃子,你不好自有朕管教,你既已出嫁,她便不應這么對待你。”他道:“她縱是你的母親,也不能不念及朕……”“皇上。”我道:“其實從頭到尾都是臣妾的錯,你別生氣,讓臣妾從頭至尾說給你聽。”拉了他站起來,走到床邊,為他解開衣衫。他開始尚有憤憤之色,后來方漸漸平息了下去。

第二日,我聽聞兄長來向皇上辭行赴任時,母親也來謝恩請罪,皇上并未責怪,反而溫言撫慰,皇太后、太皇太后又叫我的母親進宮說了好一會兒的話,走時反賜了不少東西。

皇上晚上叫劉公公來傳我,我到奉乾殿時,他正在寫字,聽得我的腳步聲,就道:“稚奴,過來看看,朕寫的怎樣?”我抿嘴一笑,走上前去,只見長桌鋪著紙,寫著“忠烈家風”,每個字都有斗大,墨猶未干,遒勁有力,我道:“好!”他放下筆,擦了擦手,道:“這是賜給你母親的,明天就送過去。”我道:“那我可得謝謝皇上。”他道:“太皇太后很愛見你母親,叫她常來宮里陪她說話。”我道:“那是太皇太后的恩典,皇上的仁德。”他道:“朕挺佩服她的,嘿嘿,連朕的妃子也敢打,這恐怕在當朝也是絕無僅有的事。”太皇太后出面,算是維護了娘,不然只怕娘要受參。“不過朕也有言在先,只此一回,”他道:“稚奴不好,自有朕打得罵得,出嫁從夫嘛。”我笑道:“是。就怕皇上眼睜眼閉,縱容了臣妾呢。”“你有這個心,就不會犯錯。”他令人收了字,拉我到東暖閣,里面暖暖,一室皆春,他寬外頭的衣裳,只穿一件薄的常衣,道:“朕今晚要先讀點書。”我道:“那臣妾就紅袖添香了。”他笑著點頭,坐到炕上,我點亮了燈,燃了香,移上茶碗,幫他理好衣服下襟,準備了筆紙放在一旁,然后坐到他身后,輕輕給他捶背,看他讀書。

早起侍候他更衣時問:“皇上,太皇太后的萬壽節,臣妾該送什么禮?”他想了想道:“百壽圖吧,吉利,也不出挑,免落是非。”“是。”我接過宮女遞上的冠子,他微微低頭,我給他小心戴上,系好,端詳了一下,道:“好了。”“朕去了。”他道。帶了劉公公去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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