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后宮——蕭妃傳(全本)
- grace_xhu
- 5983字
- 2013-08-02 19:12:51
瀏陽王凱旋,永璘親出郊外迎接,晚上賜宴,然后大宴三天犒賞軍士。第四日方設了小宴,單款待一些功高將領,瀏陽王當然是第一個,我二哥也在,還有杜守義,錢高創,鄭大貴,司馬華,陳富貴,王渭吉等一批大將。因有意讓我見見二哥,也叫我坐陪,我看著二哥,近一年不見,二哥黑了,壯了,原本白皙的臉上有了風塵之色,更有了軍人的虎虎威氣。大約面對過兇惡的沙場,見過尸骨如山的場面,他的氣度沉穩了,似乎更超過了大哥,一雙虎目在燈光下閃閃發亮,顧盼有神,娘一定很欣慰吧?
“蕭子治,”永璘道:“貞嬪已升了貴嬪,你不該賀她一杯么?”“是,皇上。”二哥站起來,身上的鎖子甲叮叮作響,他端了碗走過來,跪下,道:“臣恭賀娘娘榮升!”我的淚一下子沖出來,接過碗,道:“將軍為國效力,勞苦功高!”喝了一口,因不善喝酒,咳了出來。身后一只手接過碗,道:“貞貴嬪不善飲酒,這一碗朕替了她。”抬手一飲而盡。我端起重新斟滿酒的碗,舉起,道:“諸位將軍在戰場拚殺,如今的功名都是一刀一槍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你們是大夏真正的勇士,是大夏的功臣!”“轟”他們齊刷刷站起來,高舉酒碗,道:“謝貴嬪娘娘,臣等為國效力,萬死不辭!”一齊飲下酒,我仍是喝了一口,余下的永璘代了,他仰脖喝完,抬手砸了酒碗,眾將也紛紛擲去海碗,哈哈大笑,甚是雄壯,永璘道:“為了諸位的忠勇功勛,朕擊鼓,貞貴嬪舞一曲破陣子。”“好!”這些人大叫,甚是雄壯。他是有幾分酒意了,從沒見他這么高興過,我進去換了衣裳,出來,永璘也換了戎裝,英姿勃發地站在鼓前。看見我,微一點頭,我走到場中,聽著他的鼓點聲和樂聲,開始起舞。
一曲舞畢,我已汗濕重衣,右手的金釧也不知掉哪兒去了。我不去管它,回殿換了衣服出來,他們居然在外面唱起了軍歌,越唱越響,豪情震徹長空,我淚眼模糊,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們能活著回來就是英雄!
永璘特意叫我去給瀏陽王,杜守義,錢高創敬了酒,我才認識了那兩個當初的“叛將”,杜守義三十來歲的年紀,個子不高,模樣倒也平常,只是那雙眼睛顯出寒冷之氣,這是個有機謀的人。錢高創一望而知是個血性男兒,大高個兒,說話聲音很大,直來直去的性子,甚是豪爽,恭維人也只會一句“娘娘的舞跳得真好”,別有一股憨厚之氣。
瀏陽王是王族子弟,氣質當然與他們不同。經歷了戰爭,他變得成熟了,穩重了,原先的一絲浮躁之氣已消失,代之以深沉內斂。但從外貌上看,他仍是一幅書生模樣,斯文有禮,皮膚依然白凈。他帶了一幅白狼皮獻給永璘,永璘笑道:“貞貴嬪怕冷,這狼皮朕替你轉贈了她吧。”瀏陽王眼中閃過一絲什么,隱隱地讓我覺得有些不安。他逼視人時目光真象永璘,就是那種讓人無法遁形的目光。我敬完了,匆匆回到座位上,永璘有點忘形,伸手摟住我,舉碗示意各位將軍飲盡各自的酒。
永璘第一次在我面前微醺,我也第一次看到他的酒量,若不是那些素來以酒當茶的將軍,永璘不會醉,他有斗升之量。我扶他躺下,給她脫去衣服,鞋襪,讓宮女點上香,移去花格,只留了一扇窗透氣,他翻了個身,叫:“稚奴。”我沒應,喝了點酒,反倒不想睡了,想著二哥,我好想跟他多聊會兒,問他是怎么投的軍,又是怎樣立的功,這些日子,他都看到了什么,為什么他的眼底會有那么一絲的憂傷與惆悵?這些兄弟姐妹中,他最苦……“稚奴。”永璘再叫,我回頭看看他,這個叫皇上的人,內心里又在想什么?如果不成為帝王,他會不會也象二哥一樣走上戰場?他的心情從鼓聲中可以窺破一二,或是象三哥一樣野鶴閑云,胸懷天下卻又不屑入朝為官?也許,他也會象大哥,走進考場,一博功名?我猜不透他,都象,又都不象。“稚奴——”他再叫,又翻了個身,似乎想掙扎,我應:“來了。”我吩咐了宮女太監,才脫去衣服,輕輕上床,靠在他身邊,他一伸手便準確地摟住了我,囈語道:“好,稚奴,好,長歌一曲破陣子,漁陽偈鼓震天外。”我笑,這個胸藏豪情的男人,他要的不僅僅是一場戰爭的勝利吧?
喝了酒,頭有點微微的痛。我第一次沒起來為永璘換朝服。他一邊讓人換衣服,一邊笑看著我。我側躺在床上,頭枕著臂望著他。“你不起來么?”他問。我輕輕搖頭。“朕今日早朝,若沒什么事,就去清音閣。”他道:“好久沒同你下棋了。”我笑:“皇上也許久沒時間有這個閑情了。”他道:“總算忙出點結果來了。”揮手令人退下,走近床邊,低下頭輕輕吻了我一下,我坐起來,幫他扶正發髻。他問:“你象有什么心事?”我笑笑。“說吧。”他道:“朕欠你良多,總要還一些。”我遲疑。“是不是又想娘了?”他道:“這幾天她要帶你大哥,姐夫進來謝恩的,到時多留片刻就是。”我搖搖頭:“我是擔心二哥,總覺得他心里象裝著什么沉甸甸的事情。皇上,我想見見二哥。”他沉吟:“叫他來并不難辦,他現在本來就是有官職的人,只是這里問話不方便,他也未必愿意說。”他說的對。“我想著在宮外找個地方,讓你們好好聊聊。”他道:“你別急,讓我想了妥當的法子出來。”“嗯。”我道。他又親了我一下,道:“那朕走了。”我點點頭,看他戴上朝冠,匆匆而去。
這個機會來的出乎意料的快,瀏陽王校練時,坐下的馬突然受驚,將毫無提防的永琮摔了下來,永璘派了太醫去醫治,下了朝,匆匆叫上我前去探視。
瀏陽王是此次西征時的行軍大總管,手下的將領聽說主帥受傷,都紛紛前來慰問,二哥也是其中之一。我和永璘到王府時,將軍們依例都要告辭,永璘單獨留下了二哥,我問候了永琮幾句,永璘就示意我去跟二哥說話。
我來到這個叫聽竹院的小院落,走進屋子,二哥一見我,忙行禮,道:“貴嬪娘娘。”我苦笑,這就是入宮的無奈吧,家人也要向自己行禮。我扶起他:“二哥,你別這樣,這不是宮里,我也不是什么貴嬪娘娘,我是稚奴,你的小妹,跟從前一樣。”他有些局促不安似乎有點不知道怎么對待我才好,我坐下來,緩緩問他西征之事,他說了一會兒,臉上漸漸恢復了自然。
問的差不多時,我道:“二哥,那日我在宴上見你似有不樂之意,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小妹可以為二哥做些什么?”他轉過目光,看著窗外,道:“沒有,臣沒有心事。”“你騙我。”我道:“二哥向來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小妹看的出來。”他道:“嗯……我想起了戰場上一起沖殺的兄弟,他們有的再也沒能回來,是以有些傷感。”我道:“自古沙場無善兵,這些軍人在上戰場前就已明白自己的命運是什么,他們用自己的生命換來和平,我們的確不應該忘記他們。”他沉默下來,他沒有說實話,我看得出來,我道:“二哥,還記得我小時候跟姐姐偷挖番薯給人追打的時候,你挺身而出救護我們的事情嗎?”他目光有一點柔和,道:“記得。”我道:“你給打的滿身是血可也把那些比你高比你大的孩子都打怕了。二哥,你一直衛護著我和姐姐不受人欺負,你說這是你的責任……”“有人欺負你了嗎?是不是永璘?”他問。我嚇得差點停止心跳,永璘?他竟這么直直地稱呼皇上,他……他這是怎么了?他自知失言,低下了頭。我定了定神,道:“他沒有。皇上待我很好,一直很小心地保護著我。”“真的?”他不太信任的目光。“真的。”我認真地道:“我不會騙你。若是他待我不好,又怎會單獨帶我參加者將軍們的賜宴?又怎么讓我此刻單獨見你敘話?”他不說話了,但眼中疑慮未消。“二哥,”我緩緩道:“你的想法讓小妹奇怪,你為什么覺得小妹受到了欺負?”他哼了一聲:“皇宮那個地方。”我道:“皇宮的確是個可怕的地方,我也不喜歡皇宮,我也想過要離開皇宮。”他問:“那你為什么還留在那里?是不是……”我止住他道:“不是的,你知道我的性子,若不是心甘情愿,寧死我也不會留在那里。”“這么說你——真的喜歡……皇上?”他問。我點點頭:“當我知道王天授就是皇上時,我就決心留在皇宮,哪怕只為了他。我與皇上是真心相愛,并無人強迫。”他道:“自古君王無長愛,小妹,當初是哥哥們不好,壓根兒就不該讓你進宮。”我微笑:“如果當時不進宮,我一定會嫁給王天授,結果也是一樣。”他道:“你此刻高興自然這么說,一旦秋扇見捐,小妹,那時候你的想法就會不一樣了。”我道:“那也是我的命數。其實,從我四歲開始,就已經注定是他的人了,雖然那時我沒想到要嫁他,可是他卻開口要娶我為妃,童言無忌,我相信他是真的。”得到的仍是一個冷哼,我問:“哥哥,為什么你對他會有那么多成見?”二哥道:“我不是對他有成見,我是不希望你嫁給皇上。如果他不是皇上,或許我也承認他能給你帶來幸福。”我無奈,道:“這是命中注定的,他注定是皇上,我注定是他的女人。”二哥道:“你本來不應該是他的女人!”我怔住,他是什么意思?
二哥仿佛知道自己失言,悶悶坐下,垂下了頭。我看看窗外,除了幾根在寒風中搖動的樹枝外,并無任何人。我問:“二哥,你把話說明白。”他轉開頭。“二哥,”我急道:“你這是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瞞著我?”我拉住他的胳膊:“二哥,你一定要告訴我。”他輕輕掙脫我的手,過了好久,象是下定決心似的道:“小妹,你知道么?在你入宮后,誰來求過親?”誰?有人提過親么?“瀏陽王!”他緩緩道。他?我笑了,怎么可能,我根本不認識他。“你是不認識他,可是他認識你。”二哥冷冰冰地道:“你有次去買繡線,在街上被他無意遇見,他就喜歡上了你,跟著你到了家門口,打聽到了你的一切。因你在服孝,他便沒有上門提親,后來孝滿第二日你便被選入宮,他過來時,你的轎子已經走遠了。”我道:“真的?”他道:“你若不信,回去問問三弟四妹,他們都知道這件件事。”我沉默,他道:“在前線打仗時,他經常向我問起你,打聽你小時候的事,他隨身帶著一張你的小像,只要有空他就會拿出來看,邊看邊微笑……”“夠了!”我實在聽不下去,打斷了他,神色嚴厲:“這件事以后永遠不要再提。”他看看我,甚是不屑:“我當然不會提,可是我跟他打過仗,我要告訴你,他是一條真漢子,真男人!”站起身來,走了。我呆呆歇在屋里,陽光變得刺眼了。
“你怎么了?”永璘怪道:“從四弟府里回來你就一直郁郁不樂,是不是你的二哥有什么疑難?告訴朕,朕來想想法子。”我笑:“二哥只是為我擔心,怕有朝一日失寵后下場不堪。”“噢——”他釋然一笑:“你的二哥倒是真心疼你。”我道:“其實三個哥哥之中大哥最疼我,二哥最怕我受欺負,三哥最喜歡跟我下棋海聊。”他笑睇我一眼:“你還真受寵呢。”我道:“姐姐性子剛強,從小就甚有主見,哥哥們敬她怕她多過愛她。所以我就撿了個大便宜。”他垂下手捏住我的手道:“你二哥是大將,想要保護人也不奇怪,以后我多多關照他便是。日子久了,他也就放心了。”我嘆口氣:“恐怕不容易。他覺得我不該嫁給皇上。”“噢?是嗎?”他呵呵笑起來,道:“朕有什么不好?”我道:“其實他不是覺得你不好,是覺得皇上這個位置不好,皇上很難固寵于一人,他不想我日后凄涼。他自己也說,若你不是皇上,只怕我會很幸福。”“皇上也會讓你很幸福。”他道:“皇上也是個男人嘛。”我笑笑:“你不明白二哥的心。他覺得榮華富貴他可以用雙手打下來給我們,而不應該是妹妹入宮換來的。”他笑:“他是自己打下來的,朕又沒白給他。”“可有的人不這么想。”我道:“大哥二哥只怕都要在這個陰影下做官,比別人難的。”他無奈地笑:“那你讓朕怎么辦?不寵你升你?朕辦不到。因你之故不用他們?朕一樣辦不到。自古以來,皇親國戚做官的多了,也不是個個那么不成器。”我道:“所以三哥聰明,不入仕,與皇上布衣之交,反而能坦然相對。”他道:“你三哥是個異數,朕也從沒跟人這么投緣。算了,別人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吧。朕反正是立定主意做該做的事,由得他們嚼舌頭去。”我笑道:“你要不是皇上,只怕與三哥也是一樣的性情。”“所以朕說跟他投緣嘛。”他轉過頭看看我,道:“怎么朕覺著老四也有點喜歡你呢?”我的心跳停了一下,道:“怎么會呢?皇上瞎想。”“他明知道朕最怕熱,狼皮又是個最暖的東西,怎么想到用這個來孝敬朕?”他道:“要孝敬也該孝敬太皇太后,皇太后這樣的老人家。”我臉上笑著,心里卻小心翼翼,道:“他得了好東西,自然第一個想到皇上,兄長,那是他的忠心,再說,他又怎么會想到皇上會轉賜給我?都知皇上仁孝,若是轉呈給兩宮太后也不為奇。”他抬頭想了一會兒,笑道:“是,朕多想了。朕也不是沒想過給兩宮太后,只是只有一張皮子,就只好給你了。”我道:“臣妾可是揀了個大便宜呢。”
“皇上……”一個聲音嬌嬌地道。我抬頭,是玉妃,我忙行禮。皇上淡淡的:“是你啊,怎么也出來溜彎兒?”“是。”玉妃小心翼翼的樣子:“臣妾還沒謝皇上赦免臣妾的恩典呢。”說著要拜,皇上揮揮手:“算了,以后謹言慎行就是了。”“是。”她討好地道:“貞妹妹氣色好多了,比以前更美了呢。”我忙道:“娘娘謬贊,全宮上下誰不知玉妃娘娘品貌無雙?”永璘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臣妾剛才出門時叫人燉了雪蛤人參湯,”她對永璘道:“這兒離臣妾宮不愿,皇上要不要帶貞妹妹一起去嘗嘗?”難為她,花了這么大的心思來討永璘喜歡,連他的口味也早準備好了。”“不用了。”永璘依然淡淡地笑:“朕還想跟貞貴嬪走會兒,談點兒別的事。你沒事早點回宮吧,外面風大,小心著涼。”她的眼圈一下子紅了,道:“臣妾謝謝皇上關心。”委屈地看我一眼,我有點不忍心。她原來是多么風光驕傲的一個女人,一旦失寵,卻是如此可憐。永璘拉起我的手從她身邊走過,我忍不住回頭,暮色里,她跪在地上,肩頭微微抖動,顯在哭泣。
永璘的心情也似乎沉郁了。我輕輕地嘆了口氣,畢竟,他們有一個女兒,當初,他也是很喜歡她的吧?“你在想什么?”他問,臉上已恢復了淡笑。我道:“想玉妃,這么心高氣傲的女人,如今卻賠盡小心。”“你是在怨朕么?”他聲音微冷,手放了開來。我抬起頭,委屈:“臣妾不應該同情她,可憐她么?難道同情她可憐她就是在埋怨皇上?皇上,你不講理!”他眉頭一松,道:“朕不過隨口說說,起來,天冷了,別動不動就跪在地上。”把我的手重新握在手里,道:“朕也不是不可憐她如今的樣子,但是想到她那天氣勢洶洶的樣子這心里就怎么也軟和不下來。也許過一陣子吧。朕忙過了這一陣子就去看看她。”我問:“皇上……喜歡過她嗎?”他沉默了好久,道:“喜歡過。”我問:“那……皇上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喜歡她的?”“朕也不知道。”他道:“朕說不清楚,也許……是因為太久了,就忽然沒了情致。”一陣冷風吹來,我不禁一抖。他道:“拿袍子來。”宮女遞上錦袍,他輕輕披在我的肩上。我看看他,這個面前的溫柔看著我的男人,會不會有一天他也因為太久了,對我沒了情致?他微笑:“你看什么?不認得朕了嗎?”我低下眼,道:“臣妾是怕皇上有一天不再認得臣妾。”他道:“看來你對你二哥的話不無介意啊。這樣吧,朕明年不再選秀,以安你的心,可好?”我小聲道:“皇上選不選不選秀那是皇上的事,臣妾的心安不安是臣妾的事。”“好了,好了,”他摟住我的肩道:“別使小性子啦,是朕的錯,朕承認你二哥說的對,誰叫朕是皇帝呢?只好委屈你這個大將軍的妹妹啦。”我破泣為笑。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無奈嘆:“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