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齊刷刷無數道目光投向臨床而坐的月白道袍青年,然后又齊刷刷順著青年目光看向蕭長信。
剛才還喧囂不停的大堂瞬間鴉雀無聲,蕭長信低頭摸摸鼻子,準備折下樓去。
“這里還有一個空位,若不嫌棄拼個桌如何?”道袍青年道。
聲音不大,只帶著許許詢問,卻引得眾人看蕭長信的目光既羨又妒。
蕭長信心想,如果她這時候走了,一定會被大家的眼神殺死吧?
于是,蕭長信硬著頭皮走過去,對道袍青年三人拱了拱手,撩袍背窗坐下。
小二哥迅速填上來一副碗筷,蕭長信輕聲道謝,微微抬頭看了對面的蒼色大袖衫青年一眼,眼睛盯著面前的碗筷,坐姿甚是僵硬。
道袍青年輕然一笑,道:“玄機師兄何時變得如此拘謹了?”
蕭長信也不抬頭,拱手對道袍青年干笑道:“哪里哪里,師弟越發年輕了。”
在座三人不由一愣,蕭長信意識到自己語無倫次,忙道:“錯了錯了,是越發愛開玩笑了。貧道沒見過世面,讓三位見笑了、見笑了?!?
藍灰長衫青年為之一笑,對道袍青年道:“十三弟,你什么時候有個這么可愛的小師兄?”
道袍青年道:“我這師兄正直弱冠,與我同歲,不小了。只是他身形瘦弱,看上去才小幾歲?!?
長衫青年了然點頭:“原來如此?!彼聪蚴掗L信,“道長與本王十三弟同師?以前怎么沒見過?”
蕭長信抬頭目光極為自然的掠過大袖衫青年,落在長衫青年身上:“回王爺,玄賾師弟乃貧道問塵師叔之徒?!?
“原來是離塵道長的徒弟?!睂γ娴拇笮渖狼嗄晖蝗婚_口,聽聲音對蕭長信似乎不怎么排斥,“尊師道號聞名遐邇,在下游歷南朝時曾上云夢山拜訪,恰逢尊師遠游,甚是可惜啊……”大袖衫青年遺憾道
蕭長信悶聲一笑,玄賾也是一笑,大袖衫青年莫名其妙。蕭長信道:“桓公子謬贊,家師素愛遠游,貧道也時常見不到師父蹤影?!痹掚m如此,蕭長信暗道,桓崢啊桓崢,我家師尊最不愛遠游,你被我師父拒之門外都不所知,“文才武略已是上乘”才是謬贊啊謬贊。
“道長怎知這位是桓公子?”長衫青年疑道。
蕭長信低眉不卑不亢道:“玄賾師弟是北朝東牟王這是已知,您自稱‘本王’自然也是王爺,適才上樓時聽大家言論,又見大堂中人頻頻看向這邊,三位身份顯而易見?!?
“玄機道長倒是個伶俐的人?!遍L衫青年贊道。
三位之中,長衫青年是北朝懷武帝五子平陽王,道袍青年是北朝懷武帝十三子東牟王,大袖衫青年是蕭長信想招攬的桓太尉三子桓崢。蕭長信來時已將三位身份打聽清楚,但唯一沒打聽清楚的是東牟王有個道號叫玄賾!
她女扮男裝師從離塵道長,按輩分叫問塵道長一聲師叔,十幾年前問塵道長收了一個徒弟賜道號“玄賾”,她雖比玄賾小幾個月,但玄賾還是得叫她一聲師兄。大約六年前問塵師叔帶了玄賾南下與師父交流道學,那日正好她回宮探親,換回女裝下山,途中遇到小童子采食歸來向她問好,恰巧被上山的玄賾撞見,由此玄賾便記住他有個女師兄。
蕭長信暗暗祈禱,她今天不結識桓崢都行,但玄賾千萬別戳破她的身份!天下分裂以來女子地位雖不若百年前低下,可固定式的思維總免不了男子對女子的歧視,地位有了差別,要想再釣桓崢,難度有點大。
“玄機師兄乃離塵師伯關門弟子,自是通透伶俐之人?!毙懶κ掗L信,“師兄此番北上所為何事?可有去過蒼山?”
蕭長信懸著顆心答道:“呃……師父放出下山逛逛,想著許久沒見過師叔,便來平城走一遭。”
“哦?這樣說來師兄已去過蒼山,不知道觀里的桃花可還安在?”玄賾笑意不絕,蕭長信欲哭無淚,尷尬而笑。
玄賾笑嘆:“看來是沒逃過師兄魔掌。”
“桃花?你們倆打什么啞謎呢?”平陽王奇怪的問。
玄賾看了看蕭長信,解惑道:“我這師兄平生最惡桃花,但凡入眼者,皆毀之。家師觀內有一片桃林,這個時候應該剛剛盛放,師兄去過蒼山,那一片桃林必然在劫難逃?!?
平陽王大笑:“哈哈!玄機道長好是霸道,不喜便毀,有氣魄!”
“呵、呵呵……見笑、見笑!”蕭長信扭頭瞪了玄賾一眼,拱手賠笑道:“三位太過矚目,貧道受不起這般洗禮,先走一步,告辭!”說完她起身離座,玄賾低頭默了瞬,也站起來:“多年不見,不如玄賾陪師兄走走?”
蕭長信掃了眼坐著的兩人,道:“也好也好,我在師叔那里落腳,玄賾正好與我一道回蒼山看看師叔?!?
“正有此意?!毙懙溃笉樅推疥柾豕傲斯笆郑c蕭長信一道離去。
兩人一路無言,直到出了城門人跡逐漸稀少,蕭長信才道:“方才多謝了?!?
“嗯?”玄賾迷惑,想了下頓悟過來,“啊,師兄是說你女扮男裝之事?”
“嗯?!?
玄賾笑道:“桃花礙眼都能盡數摧毀,戳穿師兄的身份我豈不是自尋死路?”
蕭長信窘然:“你怎么不記點我的好處!”
“師兄好的地方多了,記不清,偏只有這一點太讓人難忘。”
“……”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夕陽斜暉,道路盡頭一輪紅日緩緩下沉。不知覺間,他們已走到蒼山腳下。
玄賾駐足抬眼望向山頂,突然問蕭長信:“剛剛在醉臥樓師兄似乎不是很想看到我。”
“有嗎?”蕭長信訕訕,“好像是有點,不過你別誤會,我只是受不了被那么多人盯著看而已。話說你們怎么受得了的?”
玄賾道:“心如止水,萬物皆不能所擾。是師兄為不足?!?
蕭長信不知他是否另有所指,便含糊其辭:“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玄妙之門永無止境,豈能盡知?”
“吾觀君有意近桓崢,汝欲胡為?”
“我都沒怎么看桓崢,你想多了?!?
“憑師兄之明豈不知今日醉臥樓無處,然其往矣,非有意為之何?”
蕭長信沉默。
“桓崢游始歸,群臣皆欲引,師兄莫非欲賂之?”
蕭長信再次沉默。
“汝不言,默矣?”
蕭長信沉聲嘆氣,抬頭看著玄賾,擰著眉頭道:“我說玄賾師弟,你能不能正常說話?盡整這些文縐縐的,修道修傻了吧你?”
“……”
蕭長信滿不在乎道:“道學本就可輔政,我又不是跟你一樣為了遠離塵俗才修道,你這般責問我,小心我告訴師叔罰你三日不許進五谷!”
“……”
見玄賾不語,蕭長信戳了戳他的胳膊,小聲道:“怎么,失望了?”
玄賾沉思搖頭。
“那你在想什么?”
玄賾瞅著蕭長信滿腹狐疑:“你即為女子,修道又為輔政,究竟是你胸懷大志,還是你系出名門受族中官宦影響?我看師父雖然愛逗你,但言行間無不透著尊敬之意,你到底什么身份?”
“我?師叔尊敬我?”蕭長信轉了下眼珠,突地長聲一笑,道:“我乃青丘之狐,師叔當然要尊敬我!”“你個目無尊長的!敢再說一遍老夫尊重你!”話音剛落,身后傳來的暴怒喝斥嚇得蕭長信撒腿就跑。跑了沒幾步身后又傳來另一種男聲:“果真如道長所言,玄機師父人前拘謹人后乖張?!?
蕭長信愣了愣,轉身對問塵道長身邊的青年破口大罵:“你個斷袖罵誰兩面三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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