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野營駐訓拉開了帷幕。

李家旺和連長高敏帶著十一連的百來號人和槍炮器材，在十月里一個清晨的蒙蒙細雨中跟著大部隊出發了。

第一個科目是帶戰術背景的四百公里長途行軍，預設的情況有：抗敵空襲，過核、化沾染區，夜間閉燈駕駛等，是年度訓練中危險性最大的科目。為了搞好這次訓練，連里反復修訂了行軍方案，從領導分工、車輛和人員編組、后勤保障、安全措施、思想政治工作等方面都做了明確；在團、營兩級教育動員的基礎上，還分別召開了支部委員會、支部黨員大會和軍人大會進行動員，利用黑板報、墻報、廣播稿等形式廣泛宣傳行動口號和目標，各班排和個人的決心書、挑戰書貼滿了俱樂部的幾面墻壁，官兵的積極性被充分調動起來，一個個摩拳擦掌，士氣高昂。

雖然如此，但家旺心里還是放心不下。臨行前，他又去各班排檢查了一遍落實情況，直到完全放心了才上了他帶的那臺車。

車隊轟隆隆地離開營區，駛過市鎮，拐上了一條岔道，進入到莽莽群山之中。此時，天還沒有放亮，萬物還在沉睡。家旺坐在駕駛樓里，警惕地瞪著雙眼觀察著路面的情況，不時看一眼開車的司機，時刻關注著行車安全。

行軍路上，不少士兵在車廂內打起了瞌睡，這對行軍安全是不利的。怎么解決這一問題呢？唱歌？喊口號？相互提醒？可這是帶戰術背景的長途行軍，這些常規的做法顯然不再合適。那怎么辦呢？突然，家旺想起來了，自己為什么精神飽滿，不打瞌睡？因為自己在想問題，在操著一份心。于是，辦法找到了：開展“看到什么，想到什么”活動，就是讓大家邊走邊看邊思考，到了宿營地后再把看到的想到的講出來。果不其然，這一活動一開展，打瞌睡的現象便少了，戰士們個個瞪著眼睛看風景，挖空心思想問題，以備活動時展現自己。

那天晚上，全連官兵在營地前的草地上席地而坐，以班為單位輪流派代表上臺發言。活動剛開始，大家不知道怎么說，上臺后扭扭捏捏的，放不開。家旺就自己先發言，給大家做引導。

家旺舉了兩個例子，一是看到長長的車隊和燈光，便想到了紅軍飛奪瀘定橋時的情景。那時候的紅軍靠兩條腿與敵人的車輪賽跑，舉著火把，相互間用繩子牽著，邊跑邊睡覺，邊跑邊打仗，硬是一晝夜跑了二百四十里，按時趕到了瀘定橋。二是看到車輛在陡峭的盤山公路上爬行，便想到了西安事變，想到了司機的技術和作風培養。他說西安事變前幾天，扣留蔣介石和他的隨身高級將領、逼蔣抗日的計劃已經商定好了，為了穩住對方，張學良將軍特意邀請陳誠等人去郊外游玩，來到一處險路上，一邊是峭壁，一邊是懸崖，張學良想到逼蔣抗日的大業即將完成，心里興奮不已，突然間說了一句令人大惑不解的話：你們的小命都捏在我手里！當時陳誠等人一聽，立即臉都嚇白了，因為這之前早有傳言說張學良等人欲圖謀不軌，現在聽了他的話，以為他要發動政變了，立刻緊張起來。張學良馬上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差點走漏風聲，但他立即反應過來，急中生智地隨口開了一句玩笑，說你們看看那下面，只要我方向一打，大家不就一起完蛋了嗎？說完便哈哈大笑起來。眾人以為是玩笑，也跟著大笑起來。破綻就這樣被遮掩過去。幾天后，著名的西安事變爆發，那些人才真正回過味來，但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

家旺繼續說，今天我坐在車上，看到狹窄陡峭的盤山公路，我在想，張學良將軍當年的一句玩笑，不正是我們現在所面臨的處境嗎？如果我們的司機同志技術不好或者作風不過硬，方向稍偏那么一下，不就掉下山坡，車毀人亡了嗎？司機同志責任重大呀！所以我們平時對司機要求很嚴，讓他們練好技術和作風的同時，行軍時還要給他們準備點生姜、辣椒、香煙等提神物品，這不是搞什么特殊，而是為了行車安全；強調帶車干部絕對不能打瞌睡，也是為了保障行車安全……

經家旺這么一提醒，大家的思路打開了，開始爭相上臺，場面頓時熱鬧起來。有說看到清潔工人想到不亂丟垃圾講社會公德的，有說看到青山綠水想到植樹造林、加強環境保護的，有說看到舊式碉堡想到義和團反帝愛國運動的，有說看到繁華的市鎮想到國家改革開放政策的，還有說看到路邊的老人想到自己的爺爺的，等等，五花八門，各種各樣。

以后的行軍，十一連的官兵都是在這種看到想到的心境中愉快地渡過的，他們的眼界變開闊了，思維變活躍了，語言變豐富了，頭腦變敏銳了，行軍安全也得到了保障，可謂是一舉多得。

午飯過后，有一小時午休時間，大家都進帳篷休息了，但家旺卻獨自一人爬上了后面的山崗，在松樹下找了一塊草地，和衣躺了下來，將迷彩帽墊在腦后當枕頭，想迷糊一會兒。熱辣辣的陽光透過薄薄的松樹枝照射下來，在他身上投下花花綠綠的光斑，與迷彩服上那一圈一圈一層一層的白色汗漬和彩色圖案交相輝映，像極了一幅停在半途的尚未完工的粗糙油畫。雖然已是十月中旬，但“秋老虎”的余威還在，熱氣從地表往上升，地面像蒸籠一樣熱，陽光強烈地刺激著眼球，使人難以入眠。家旺緊閉雙眼，側身躲避著陽光，剛躺了一會，便有一只螞蟻鉆進衣領，正欲伸手去抓，腿上又爬進去一只，弄得他再也無法入睡，便索性站了起來，就地跳了幾跳，將螞蟻趕跑，換一個地方坐下來，觀賞著山下的景色。

這里是炮兵師的野外訓練基地，全是丘陵山地，在幾十平方公里范圍內，劃出陣地和目標區兩大塊，家旺所在的這一塊是陣地，是戰炮分隊和后勤分隊集訓的地方。這周圍是一個國營茶場，住著從越南和印尼等國回來的華僑，茶葉是他們的主要作物，也因此這里漫山遍野都是茶園。除了茶樹，還有一些桔園和木瓜地，除此而外，就只有許多不值錢的松樹和灌木，少見其它經濟林和稻田，所以這地方的百姓日子過得還很苦。

因住房有限，除了機關和少數人員外，多數分隊都是住帳篷，那些草綠色的帳篷像蒙古包一樣成片地分布在山坡上，各成體系，次序井然。一樽樽大炮整齊地排列在場地上，昂首挺胸，虎踞龍盤，像雄獅一樣巍然而坐，炮口統一成45度角，粗大的身管閃著白光，像利劍一樣直指蒼穹。

駐地前面幾公里遠的山腳下有一個村莊，一律是黃色的平房黃色的屋瓦，一條進村的黃土公路從村中蜿蜒而過，將村子分割成幾小塊；一條綠色的小河從村莊前靜靜地流過，向東繞了一個大彎，消失在山的那一邊。

家旺看了一會，便將目光收回來，從褲兜里掏出軟皮筆記本和隨身帶著的一枝鉛字筆，聚精會神地寫起東西來。也許是他看到了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吧，反正他是個閑不住的人，寫寫畫畫是他的愛好和特點。

他寫了什么呢？除了幾個簡單的名稱和數字，他其實什么也沒寫，只是將看到的景象畫下來，不是素描，也不是簡筆畫，而是一幅草圖。圖上有村莊，有河流，有道路，還有一些點和線——他是學通信的，圖上定點和實地找點是他的必修課，現在也只是心血來潮，隨手畫畫而已。

這本來只是畫畫而已，但他畫著畫著就畫出想法來了——村莊和陣地離得那么近，炮彈是從他們頭頂飛過的，且目標區的周圍也全是村莊，要是我們訓練不認真而打錯了炮，后果將會不堪設想。只要將他的畫展示給大家，把道理講給大家聽，不就是一次很好的隨機教育課嗎？是的，他這樣去做了，而且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李家旺確實是一把做經常性思想工作的好手，在他的腦海里，辦法和手段層出不窮。組織陣前宣誓，就是他最拿手的一招。

凡遇到什么重大的任務，李家旺都要組織陣前宣誓之類的活動，來鼓舞士氣，營造氣氛，提高斗志。這次野外駐訓也不例外，家旺是在實彈射擊前開展此項活動的。在威武的火炮前，在鮮艷的軍旗和連旗下，全連官兵高舉右手，握緊拳頭，一起高聲宣誓，聲震山岳，氣勢恢宏，令人熱血沸騰，心潮澎湃！

實彈射擊開始，全連官兵像打仗一樣認真做好每個動作，占領陣地，構筑掩體，計算諸元，裝定彈藥，瞄準射擊……全連像一部高速運轉的機器，一環接一環，絲絲入扣。一聲令下，炮彈呼嘯而出，噴著火焰，劃過長空，向幾十公里外的目標飛去……

嘣！嘣嘣！隨著山崩地裂的響聲，話筒里傳來了連長興奮的聲音：一炮命中目標！二炮命中目標！三炮命中目標！

陣地上歡聲雷動！

李家旺適時地開展宣傳鼓動，宣布給首發命中的三個炮班嘉獎，號召全連向他們學習，發揚不怕疲勞、連續作戰的作風，繼續打好每一炮——站在彈藥箱上的他喊得聲嘶力竭、聲情并茂，玩得跟真的似的。

還別說，在基層連隊里，李家旺的這一套還真管用，他像一塊磁鐵，把全連官兵緊緊吸附在一起；他像一把火炬，照耀著大家前進的路。

實彈射擊，成績優異；老兵退伍，平安順利；年度工作，圓滿完成。年底，十一連被團評為“達標先進連隊”、“先進黨支部”，李家旺本人被評為“優秀基層干部”、“優秀黨務工作者”。對于李家旺來說，任指導員的第一年，可謂收獲不少，值得慶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