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賀點什么？或者說怎樣慶賀呢？想來想去，他決定給自己放一天假，去會會老鄉和戰友，順便加個餐打個牙祭。

蘇醫生是家旺的同鄉戰友，是參加過自衛還擊作戰的老前輩，也是他心里最尊重的人。不用問，家旺肯定是去了他那里。

在C團營區他那二室一廳的家里，早已聚集了十幾個同鄉戰友，有的打牌，有的看電視，有的聊天，把個客廳擠得滿滿當當，連臥室門口都坐了人。

李家旺，是你呀，稀客！稀客！當他提著一袋禮品推門進去的一剎那，蘇醫生滿臉堆笑地迎上來與家旺握手，劉嫂聞聲從廚房門口探出頭來向家旺揮手致意，其他人也都停下了手頭的活一齊向這邊看過來，此起彼伏地與家旺打著招呼。李家旺被戰友們的熱情所包圍，不知先要回答誰，只得嗯嗯啊啊地應和著，反復說著你好兩個字，頭點得像撥浪鼓。因為家旺一直當著主官，工作忙，又是個閑不住的人，平時很少外出，如果不是他自己花心要來，像這樣的周未小聚是用轎子也請不來他的。

這天算是個例外中的例外，他是有備而來，是為自己慶賀勝利的。戰友們當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對他的表現有點意外而已。

家旺很少打牌，一年到頭也打不了幾次，但一旦打起來，哪怕是一會兒，便也是專心致志，毫不含糊。專注是一種能力，也是一種智慧，它能充分調動你全身的器官，讓你發揮最佳效能。

李家旺牌技一般，可以說毫無章法，但不知怎的，運氣卻總在他那邊——他幾乎每打必贏。這次也是一樣，開盤第一把是他贏，接著第二把、第三把還是他贏。到了第四把，大家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他，這時他碰了一張牌，必須打出去一張，他手里有個一二三條，三條有人打過了，一條桌面沒有，打一條的話很可能會放炮，旁邊的人要他打三條，但他卻偏打了一條出去，結果沒事。只轉了兩圈，他便摸到了一條。這下大家沒轍了，說他的手氣實在太好。第五盤開始，洗牌、碼牌、抓牌、出牌……到了最后，唯一的一張三叉又被他釣到，連續五盤自摸，簡直讓人難以置信。在場的人被驚得目瞪口呆，說家旺有賭運，是天生的“賭神”，如果去賭博，一定發大財，但家旺卻重重地搖了搖頭，說此話差矣，如果去賭，必輸無疑。人家問為什么，他說心態不一樣，自己打牌之所以能贏，手氣是一方面，其實最主要的還是心態。他打牌純粹是為了玩，因為沒想贏，因為不怕輸，心態就放得平，想怎么出就怎么出，沒有顧慮，沒有羈伴，隨心所欲，無跡可循，自然是靜能生慧，得心應手，好運連連了。賭博本是零和游戲，只有消耗沒有產出，除了將別人口袋的錢掏給自己，不會多出一分來，大家都想贏，怎么贏得了？所以抱著賭博的心去打牌，可以說必輸無疑。因為一心只想贏，心態就會亂，心態一亂便什么都亂了，哪里還能取勝？

這是李家旺的邏輯，大家聽了雖然不是太信，但也找不到其它的理由，只得連連點頭稱是。那一天家旺把什么都忘了，瘋玩了一天，吃了晚飯才回連。

“指導員，有你一封信。”李家旺剛邁上連部前的臺階，通信員小付便一臉高興地迎了上來。

在哪？家旺問。

在你房間桌上。小付討好似的說。

家旺急步回到房間。那是指導員的辦公室兼臥室，不到十平方，除了統一的“六個一”，即一張書桌、一張床、一張板凳、一個衣柜、一個報架、一個書柜兼資料柜，還有一只水桶一個盆，一條毛巾上下用。

房間那么小，信就擺在書桌上，是那樣顯眼，那樣親切，那樣誘人。家旺拿起信，向下抖了抖，小心地沿邊線撕開，便看到了折疊成鴿子形狀的信紙。不用說，這是大菊寫來的，是我們的指導員李家旺的精神食糧來了。

何以見得？從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來：每次拿到老婆的信，李家旺都會先放到嘴邊親一下，再聞一聞，似乎信里邊含有她老婆的體溫和氣息，那情態，活像一個讒嘴的小孩兒好不容易得到一只好吃的雞腿又舍不得吃一樣。

聞一聞，再看一看，家旺小心翼翼地打開信紙，那熟悉的字跡便躍然于紙上了。

親愛的旺：

安好！近來一切均好么？因迎接統考和期末考試，工作忙，好久沒給你寫信，焦急了吧，不會怪我吧？

連隊里工作忙吧？我知道你是好學上進之人，工作之余還要自學，我為你感到高興，但你也要注意身體，該休息時休息，別不把自己當回事。

自上次偷竊事件后，學校加強了管理，建起了圍墻，木窗戶里加了鋼筋條，比以前安全多了，再沒有發生爬窗戶、偷盜的事情。但我媽還是不放心，有時晚上過來陪著我們睡，只是床太小，三人擠得慌，我想放假之后換個大一點的。

兒子的皮膚病時好時壞，看了好幾個地方，都不能徹底治好，身上留了好多疤，看了叫人心痛。他癢起來就受不了，哼哼嘰嘰不睡覺，東西也不怎么吃，折騰得我夠嗆。不過現在好些了，我帶他去一個老中醫那里拿了一些草藥回來，開始見效了。

你媽那里，我兩個星期去一次，給她買點吃的，幫她洗洗衣服，搞搞衛生。但她不要我幫她洗衣服，要自己洗，說是習慣了，再者自己找點事做還好過些。姐姐她們也經常過去，母親身體還好，你就放心吧。

我春節不打算過來了，孩子小，坐車很不方便，最好是你回來吧。

吻你！

你的菊。

1991年12月21日。

家旺將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意猶未盡，久久不語。

是的，該回去看看了，今年的假沒有休，等年終總結后就休吧。家旺在心里盤算著。

機會很快就來了，上級給了一個連隊主官休假的名額，高敏和家旺兩人都沒休年度假，誰休都可以，但只能走一人。家旺真想休假啊，好久沒見到老婆孩子了，真想。但當他了解到連長的情況后，便決定把這次休假的機會給連長。因為連長結婚多年，一直沒有孩子，這半年多來，夫妻倆按醫生的囑咐，在同時服用一種草藥，而妻子是銀行職員，越到年底越忙，就盼他早點回去。對于高敏來說，成敗在此一舉。而做為指導員和支部書記的李家旺，他怎么能不考慮連長的實際情況呢？于是家旺要連長走，但高連長卻不好意思，想要家旺走，兩人相讓不下。家旺知道連長是礙于情面，表面推遲而已。怎樣使連長沒有顧慮地休假呢，家旺想到了抓鬮。

那天晚飯后，家旺來到連長房間，說你我都很積極，都想要值班留守，可這樣休假任務完不成，以后不好辦。我看這樣好不好，我倆來抓鬮，誰抓到了誰留。

高連長立時來了興趣，說好啊，我來做莊。家旺說莊不用你做，我已經做好帶來了，看是誰先抓？說完就把兩個紙團子放到了桌面上。

高敏笑了笑，說還是你先吧。家旺說莊是我做的，當然該你先來。末了，又強調了一句：誰抓到誰留，不許耍賴。

高敏說行，說完便伸手抓了一個，打開一看，是張白紙，什么也沒寫。家旺說怎么樣，準備休假吧。高敏說這紙上什么也沒寫啊。家旺說沒寫就對了，有字就是留，沒字就是走。高敏想了一下說不對，你的給我看一下。家旺便把紙條給他，一看是個“走”字。高連長不干了，說你抓到字，你該走。家旺說不對，我說的是誰抓到誰留，現在是我抓到字，當然是我留。高連長忽然明白了，不管抓到哪個，有字還是沒字，都是自己走，因為解釋權在家旺那里，他根本沒有寫“留”字，卻說誰抓到誰留。高敏拿著紙條，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家旺忍不住也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高敏回家休假了，年后才歸隊。他倒挺爭氣的，回去后一炮打中，使愛人有了身孕，回來后樂得不行，逢人便嘿嘿嘿地傻笑。家旺經常調侃他，說老婆肚大了，連長笑傻了，他卻毫不在意。

那個春節家旺沒有休假，家屬也沒有來隊，他成天和戰士們在一起，包餃子、做游戲、搞一些小比賽，倒也充實快樂。大年三十團圓夜，連隊組織看春晚，家旺則帶了文書等人出板報，排節目，為團里組織的比賽做準備，直忙得天亮。

連長歸隊后，家旺終于有了休假的機會，分別了一年的夫妻倆再次團聚時，他們的兒子博洋可以到處跑了，卻在第一天見面時把家旺叫叔叔，好不容易才糾正過來，弄得家旺哭笑不得。在一個月的時間里，家旺走親戚，看朋友，陪老婆，帶孩子，盡情地享受著難得的幸福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