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顯示器上,一個白色的鼠標箭頭從G病毒、西部樂園、曼德拉效應前依次劃過,最終停留在一個名為永生靈魂2020的文件夾上。
雙擊,清脆而輕便的聲音隨之響起,更顯周圍異常的安靜。
正在打開…正在建立…建立成功
“叮咚”一聲,彈出一個對話框,上面顯示請輸入訪問密碼。
王珺猶豫了一下,輸入一串英文和數(shù)字,然后又不確定地刪除掉了。
奇怪,211房間的文檔什么時候加密了?王珺心想。這讓他感到疑惑,同時,他想了解蘇嵐的念頭也就此告一段落。
王珺站起身來,貓了個懶腰。
諾大的實驗室里此刻只剩下自己,這讓他多少有些不習慣。可以前的他經(jīng)常這樣加班到很晚。
桌上有四個一次性杯子,他摸了摸其中一個,還有溫和的熱度。他把杯子拿了起來,第一次喜歡上這種溫暖可以被碰到的感覺。杯緣上一個淡淡的口紅印,她的唇紋在燈光下清晰而細狹,像嫩葉在陽光下被透視的樣子。
王珺搖了搖頭,不禁失笑,也覺得有些可笑。才第一次見面,就喜歡上她了?或許,這只是一種單純的吸引吧。蘇嵐,可真有你的,王珺心中有些羞赧地念叨著。
半個小時之前,蘇嵐攙扶著Alice回到實驗室。在那種按摩之下,Alice將在10分鐘之內(nèi)全身無力。
當吳博士聽到Alice是坐在地上感受鞘匣的脈沖時,笑得合不攏嘴。王珺向Alice解釋了這其中的原理,Alice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小丑是自己。
對于譚小白的事,吳博士向蘇嵐做了個簡單的匯報,蘇嵐的反應并不大,但Alice卻為此逸興遄飛。她這次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參觀著譚小白的身體,其間還和王珺指著譚小白身體的某處地方道東說西。
這讓王珺老臉一紅,無地自容。
蘇嵐在索要了211的房間鑰匙后便離開了這里,說是去看望一個朋友。聽到這里,王珺對蘇嵐不明所以地生出抱歉之心——211房間是儲存活人意識的地方,這就意味著她口中所說的朋友,肉體已經(jīng)消亡了。
………
王珺把B號艙體的亮度調(diào)暗了一些,弦基地在經(jīng)過奧珀賽戈的充電后,電壓明顯上升了一個單位。
他雙手交叉,看著譚小白,臉上浮現(xiàn)出多慮的表情。全然不知譚小白也在看著自己,雖然他沒有睜開眼睛。
“——嗯?難道是排異反應?”
不可能。王珺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確保自己沒有看花眼。
這個時候,意識的轉移在Rto的牽引下會讓實驗者進入到一種平靜而悅納的狀態(tài)。譚小白根本不會有任何的體外反應,他此刻和一個死人沒有什么區(qū)別。
但譚小白的眉頭緊緊皺著,嘴角有一個向上緊抿的微動作,似乎感受到了一種揮之不去的疼痛。他的后腦勺附近仍然殘余著一絲絲繚繞如煙的腦漿,看上去很像海馬在分娩。
可之前,這個地方已經(jīng)愈合了。
王珺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這種情況,他很好奇讓譚小白感到如此痛苦的原因是什么?同時又有些慌張起來。
“終端顯示器,終端顯示器,終端顯示器......”
王珺在電腦上快速而精準地操作著,嘴里不斷地重復這句話。
終端顯示器,也叫影像跳躍生成圖。連接其間,實驗者腦海中的任何畫面都會被解讀出來,然后顯現(xiàn)。經(jīng)常用于刑偵,還原死者遇害前的記憶。
“噔”,電腦彈出一個標紅的對話框,顯示程序異常無法解讀的提示。
“什么?讀不出來!”
王珺啐了一口,他在這里工作了這么久,從沒遇到終端顯示器異常的情況。
王珺又趕緊檢查一下連接情況,看看是不是這里出了問題。
【意識連接成功。轉移中,轉移進度1.25%......】
沒問題啊,王珺松了一口氣。既然意識連接通道是正常狀態(tài),轉移的進度也在繼續(xù)。或許剛才真的看花眼了?可終端顯示器不會出錯!
為了排除這一情況,他又一次點擊了解讀。
這是他第一次連續(xù)點擊終端顯示器。之前的實驗體,在點擊終端顯示器的時候,可以看到他們的腦海里都是大差不差的畫面。王珺不太清楚,實驗者們在身死的狀態(tài)下,為什么會看到的風景都是這樣的——一個又一個細小的光點,顏色各不相同,在無限寬廣的種滿紫色薰衣草的平原上漸漸升起,速度慢得像晚風吹動的蒲公英種子。他還以為,人們在彌留之際,所見之象,是村里老人常說的那種走馬燈。
王珺覺得,譚小白腦海里的景象應該與眾不同,甚至會讓自己大驚失色。畢竟照他之前的數(shù)據(jù)表現(xiàn),刷新自己的三觀已經(jīng)不是一次兩次了。
在確認的前一秒,王珺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確保自己做好了看到任何詭異畫面的準備。
“咚”,電腦顯示解讀成功,正在顯現(xiàn)——畫面中,一個男人穿著白大褂,在電腦前坐著,他的背影有些佝僂,頭部有個向前傾的動作,似乎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腦里一個難以置信的東西......
看到這里,王珺突然覺得有一股涼意順著自己的脊背往頭上翻涌,他看到的畫面不正是自己嗎?
此刻,王珺不敢回頭。只覺得自己的后腦勺被一陣接一陣的酥麻感席卷,像是觸電,更像是有一個看不見的東西在那里悠哉悠哉地吹涼氣。
我只是想尋找一下事發(fā)的原因,怎么會看到我自己呢?王珺在心里嘀咕著。
他閉上眼,努力鎮(zhèn)靜下來并嘗試找回理智。
是的,譚小白看到我了。可是他沒有睜眼,怎么做到的?
感應?不對!感應是一種因外界影響而產(chǎn)生或引起的相應感情、動作,一種的確存在但極其模糊的東西。如此清晰的畫面,這是屬于人類用眼睛看到的畫面,這點毋庸置疑。
王珺是搞生物學的,世界上所有的生物觀察外在的方式,無外乎以下幾種:
一,視覺。這是長有眼睛、攜帶視神經(jīng)生物,常用的一種手段。
二,器官感知。這種多見于爬行生物,比如蛇蟲類,就是通過不斷地吐信子,來捕捉空氣中的不同分子,在腦海中形成一個實時熱量圖像。
三,信號類反射。比如超聲波、電流、眼外視力(由感光細胞和色素細胞覆蓋周身),這適用于視野不良且晝伏夜出的生物,比如蝙蝠、海膽或者深海之淵的某種魚類。
從沒聽說過,人類可以不睜眼就能看到世界。玄妙而詭怪,這是王珺閉眼平復后的第二種感覺。
呲呲…,電腦里傳來金屬嗡鳴的聲音,打斷了王珺繼續(xù)沉思。其實,這是在王珺耳道里產(chǎn)生的聲音,并非儀器所發(fā)。一種不受控制莫名而起的耳鳴,似乎有一條高頻波動的線在不斷地從自己的頭顱中穿過。這讓王珺瞬間感到頭痛欲裂。
而另一邊,顯示器上,也變成了一個個具有構造屬性且大小不等的模板——像是用彩色筆、在圖紙上畫出三維立體的各式人物和場景的模板。它們都毫無意義地運動著,或者靜止如死。穿過海洋奇跡號,譚小白看到了遠在天邊的金門大橋,上面正凝滯不息地來往著可以數(shù)得過來的車輛。
他不想去數(shù),盡管它們的速度像蝸牛一樣慢。一切運動的物體在他眼里,像是被裝上了延時器一樣。物體運動的頻率和軌跡,他都可以看得真真切切,甚至做出預判。他看到橋索旁,一只紅嘴海鷗在空中飛翔,如果這也算飛翔的話。它靜止不動,張開雙翼,身體有個傾斜的角度,像是在轉彎,像是在狩獵。而橋中央的位置,有一輛霸氣十足的車身引起了他的興趣。車內(nèi)的每一件物體他都盡收眼底:吃剩的巧克力、扯破的巴黎世家、胡亂揉做一團的領帶、向后調(diào)到最大程度的座椅......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個開車的男人身上——那個男人的表情洋溢著激情過后的滿足,這讓譚小白有點嫉妒。男人開著一輛昂貴的汽車,副駕駛上坐著一個正在涂唇釉的紅發(fā)女人,方向盤上的logo為Rolls-Royce。
嫉妒歸嫉妒,但他卻喜歡上這種目光所及,想看那里,那里就會自動出現(xiàn)的感覺。他覺得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透過任何人的衣服,看到她極力隱藏的身體。他準備把這種眼力,放到旁邊那個女人身上。
一想到,在異性身上可以用肆無忌憚的目光充當雙手,貪婪地望梅止渴,這下子,譚小白瞬間把單身多年的嗔恚心情付之一炬。奇怪的是,他思維上雖有這種偷窺快感,但內(nèi)心卻毫無波瀾。
他目中無人,百無禁忌。視線所到之處,春風得意。他覺得這還不夠,也想著再往深處看去,會發(fā)現(xiàn)什么?于是瞳孔一縮,透過那個女人光滑的皮膚,看到了她胸腔內(nèi)跳動的心臟,像拳頭一樣,又像一個形狀怪異的老式門鎖。再往深處看,譚小白看到了心臟被切開的剖面圖,其間的血液汨汨而流,他似乎嗅到了血液淡淡的甘甜味,但是主動脈瓣開合的順序很不正確,這就意味著女人很可能在下一次受到刺激時,會發(fā)生嚴重的心力衰竭。
再往下,他所看到的物體數(shù)量越來越多,型號也越來越小:粉紅色的平滑肌成層地分布在血管內(nèi)壁、像藥片一樣內(nèi)凹外凸的紅細胞、像小顆粒鹽沒有溶解于水的白細胞......一切的一切,最終在緊密的擁擠下碎成了無數(shù)的雪花。
而顯示器上,也出現(xiàn)了這種密密麻麻的雪花,像是信號不好的滿屏白點。這一畫面,持續(xù)了整整1分鐘,然后便熄滅掉了。這也意味著譚小白腦海里的畫面變成了幽靜的深夜。
………
譚小白沒有睜開眼睛,但看到了一切。他沒有轉頭,左右的畫面也悉數(shù)而視。不僅是左右,連后面也能看見。世界像是一片失去方向的暈影,他站在最中間,雖然視野可以恣意傲游,但卻倍感孤獨而虛無。
1分鐘之前,萬物在譚小白的眼前一覽無遺。不,是無法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