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傳統道德與中華人文精神
- 肖群忠
- 3262字
- 2019-10-25 16:41:45
三、榮辱觀
光榮與恥辱也是人生的一種客觀境遇。究竟什么是光榮和恥辱,人們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和觀點就是榮辱觀。榮辱觀也是人生觀的重要內容,如何正確對待人生境遇中的榮辱問題,也構成了處己論的重要內容。
光榮或榮譽就是因為自己的人生修為而被他人或社會所肯定與贊揚,并且因之使自己的內心產生自豪感和榮譽感。恥辱或羞恥是因為自己做了不符合道德的事而受到人們的鄙視、批評與譴責,并因之在自己內心形成羞愧感。榮辱既是一種客觀的狀況,也是人的一種主觀體驗和心理狀態,正如孟子所說:“羞惡之心,人皆有之。”(《孟子·告子上》)中國先賢在榮辱觀上的核心思想是強調不以權位財富論榮辱,以義為榮,以不義為辱,這是與儒家的義以為上的價值觀相一致的。
在中國古代思想史上,管子是較早論及榮辱觀的思想家。他在榮辱觀上主要強調了榮辱的善惡客觀性。“管子曰:‘身不善之患,毋患人莫己知。丹青在山,民知而取之。美珠在淵,民知而取之。是以我有過為,而民毋過命。民之觀也察矣,不可遁逃,以為不善。故我有善則立譽我,我有過則立毀我。當民之毀譽也,則莫歸問于家矣。’”(《管子·小稱》)人的行為榮辱是一個客觀的事實和民眾的客觀評價,如“丹青在山”“美珠在淵”,因此,當民眾有毀譽于我時,我應該首先自我反省,這是對待榮辱的一種客觀的、正確的態度。
荀子有專文論述榮辱問題,并提出了著名的“義榮”“勢榮”“義辱”“勢辱”的概念。荀子指出:“好榮惡辱,好利惡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若其所以求之之道則異矣。”(《荀子·榮辱》)好榮惡辱乃人所共求,然而正是“求之之道”的不同導致了君子、小人將會得到“義榮”“勢榮”“義辱”“勢辱”的不同結果。“是有兩端矣。有義榮者,有勢榮者;有義辱者,有勢辱者。志意修,德行厚,知慮明,是榮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謂義榮。爵列尊,貢祿厚,形勢勝,上為天子諸侯,下為卿相士大夫,是榮之從外至者也,夫是之謂勢榮。流淫污僈,犯分亂理,驕暴貪利,是辱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謂義辱。詈侮捽搏,捶笞臏腳,斬斷枯磔,借靡后縛,是辱之由外至者也,夫是之謂勢辱。是榮辱之兩端也。”(《荀子·正論》)如若可能,顯然世人希望義榮與勢榮得而兼之,義辱與勢辱咸能避之。但世事又往往難遂人愿,魚與熊掌不可得兼,當義利二者發生矛盾沖突時如何取舍就成了千百年來人所共臨的難題了。儒家對這個問題的回答一貫是義以為上、以義制利的,荀子也不例外,因此緊接著他說:“故君子可以有勢辱,而不可以有義辱;小人可以有勢榮,而不可以有義榮……義榮、勢榮,唯君子然后兼有之;義辱、勢辱,唯小人然后兼有之。是榮辱之分也。”(《荀子·正論》)也就是說,同時擁有義榮、勢榮的人一定是君子,但君子在義榮的行為選擇之下未必能夠得到勢榮的結果,而享有勢榮的人不一定全都是君子;同時擁有義辱、勢辱的人一定是小人,但小人在義辱的行為選擇之下未必勢辱,而陷于勢辱窘境里的人也可能是君子。荀子的榮辱觀堅持了儒家以道德作為榮辱的評判標準,他在歷史上是對榮辱觀分析得較為細致的思想家。
孟子明確提出了關于榮辱的評判標準,那就是仁與不仁。孟子曰:“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濕而居下也。”(《孟子·公孫丑上》)“茍不志于仁,終身憂辱,以陷于死亡。”(《孟子·離婁上》)孟子還提出了與后來荀子的榮辱觀在內涵上極為相似的“天爵”“人爵”思想:“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則惑之甚者也,終亦必亡而已矣。”(《孟子·告子上》)不難看出,孟子這里所講的“天爵”就相當于荀子的“義榮”,而“人爵”相當于“勢榮”,重在強調內修道德的自覺性,以實現心安理得的“天爵”。荀子認為:“先義而后利者榮,先利而后義者辱。”(《荀子·榮辱》)可見荀子也以義利觀為榮辱的評判標準。榮辱主要是一種道德上的評價,而不是一種人生成就上的評價。盡管我們現代人的榮辱觀可能已經發生了變化,比如以財富、地位等作為榮辱的評判標準,但在傳統中國,道德是為社會所最為看重的價值。孟子、荀子以道德為榮辱的評判標準,體現了儒家思想的價值取向,是當時社會價值觀念的真實反映。現代人的榮辱觀反映出較濃厚的功利性、外在性的價值追求,即古人所講的勢榮、利榮、人爵,儒家以義即道德、人品為內在價值與榮譽的人生態度對今天的人們是一種人文精神的滋養,值得我們借鑒。
以上我們簡單介紹了先秦思想家的榮辱觀,那么,作為人生主體,我們每一個人應該如何看待和處理榮辱問題呢?
首先應該在客觀上正確對待榮辱這種人生的客觀境遇。榮辱都是由自己的修為所造成的,求榮避辱要靠自己。對于榮辱的客觀情勢要辯證對待。別人誹謗你、侮辱你,該反擊的當然要反擊,但更多的時候應該把受辱當成動力,比如韓信受胯下之辱,他時時以此鞭策自己,最后終于當了大元帥,回到故鄉后誰也不敢再輕視他。戰國時期的蘇秦也是這樣,在他還未發達之前連他的妻子都看不起他,認為他只知道死讀書,等到他佩六國相印后,他的家人匍匐在地,不敢仰視。可見重要的是要善于把恥辱轉化為光榮。
其次不要斤斤計較一時之榮辱,如司馬光所說:“譽之不喜,毀之不怒。”(《溫國文正司馬公文集》卷一《靈物賦》)別人贊譽我不能太高興,別人罵我也不能發怒,這是高度自制的表現。人性的弱點,往往都是喜歡聽好聽的、贊揚的話,不喜歡聽不好聽的、批評的話,因此,一定要保持清醒的頭腦。你把我捧上天,我知道我沒有那么高;你把我踩到腳底下,我也知道我沒有那么低。要善于對待毀譽。他人詆毀你與稱譽你都有他的目的,因此要分清他是真誠的還是虛偽的,要善于把不利的變為有利的。莊子的榮辱觀更為超然,不以世人的毀譽為意,只求自己的精神自由。“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莊子·逍遙游》)
榮譽感與知恥感是激勵鞭策人們從善去惡的主要心理機制,它往往通過人的道德自覺性、積極性、主動性發揮其內在的調節人的行為的作用。
正確的榮譽觀對于人們為善去惡、積極向上能起到強有力的激勵、推動作用,是一個人健康成長、趨于完善的心理保證。一個人能否自尊自愛,有無榮譽感,這是一個人道德生活的最內在、最深刻的源泉。孔子說過:“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論語·衛靈公》),這就是說一個人到死還沒有相稱的好名聲是一件很痛心的事,人們要獲得好名聲,必須將行仁為善作為基礎。要立德、立功、立言,這樣的功業是不朽的,這樣才會名垂千古。如司馬遷、文天祥、張居正、海瑞等歷史上的仁人志士都是在這種追求名節的意識支配下做出了令后人贊頌的功業,也成為世人的道德榜樣、人格典范。在他們看來,榮辱比生命還重要,為了榮譽和名節,可以殺身成仁、舍生取義。可見榮譽心對人的道德實踐和人格養成會發揮重要的作用。
另外,認識到自己的過錯而產生道德上的自我否定和羞愧心,即古人所說的知恥心,也是一個人道德進步的契機和動力。孔子說:“知恥近乎勇。”(《禮記·中庸》)孟子把羞惡之心看作義之端,認為:“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也。”(《孟子·盡心上》)南宋陸九淵曾說:“人而無恥,果何以為人哉?”(《陸九淵集》卷三十二)這是說羞恥心是人格存在的基礎,沒有羞恥心的人就沒有獨立人格,就不成其為人。這種觀點把羞恥心看作人的基本規定性,旨在強調羞恥心是人的一種內在道德約束力量,有了這種內在約束,人就會出于自重自愛而不做壞事,多行好事。美國作家馬克·吐溫曾說過:人是唯一知道和有必要知道羞恥的動物。現代著名文豪郭沫若也曾說過:一個人最傷心的事情無過于良心的死滅。這些都旨在揭示知恥心在人的道德生活中的重要作用。
不僅榮譽感有利于人的道德進步,知道羞愧并勇于改錯同樣是一個人道德進步的動力,因此,我們在進行榮辱觀教育的過程中,不僅要注意培養與保護人們的榮譽心,而且要培養人們的知恥心,充分發揮榮辱觀對人們行為的調節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