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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踏上幾步石階,叢林掩映處有一扇棕木樓門,片片的青苔覆滿了墻角門落。

如言敲門欲進入,我趕緊將她攔?。骸澳阆牒昧藳]?”去到里面,一切都將是未知之數。

她向我微微一笑:“想好了,或許很早以前就想好了?!?

我牽住她的手,敲了兩下門,木門無人自開,恍若隔世的門聲沉沉哀嘶,濺起茫茫煙塵,似有什么已在久久恭候。

深吸一口氣,正要一腳踏進去,手忽然被握住,耳畔想起一個熟悉的聲音:“臭丫頭?!?

我愣了愣,及其習慣的甩開了握住我的那只手,道:“死小子,我不是說了很多遍嗎?我叫縈云不叫臭丫頭。哦,你怎么知道我們在這?”

離夜微微皺眉,目光掃向四周,林間霧色清冷,草葉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霜華,偌大的樓門前孤單的立著我們三,他收回目光:“方才瞧著缺兒一人回來才知你們來了這處?!?

我長話短說對離夜道了下事情經過,在如言的執意下我們三入了晚晴樓。

離夜說這個晚晴樓在魔界是個低調的存在,知者甚少。

當我們進了這樓后才知這是座荒廢己久的空樓,里處的所有房屋已無什么魔跡,我努力告訴自己樓有相似而已。

只是樓中閣內,無端飄著漫漫酒香,彌而不散,欲飲還休。

大廳中央擺著一張寒床,裊裊的寒氣似億萬年都不曾消去,我觸手摸了摸,一沖冷意便直竄四肢百骸。

當如言立于榻前時,冰面上忽然浮現出一行字:

命放寒榻,憶從中來。

當初跟著風信子來的時候,曉陌帶我移動的太快,不曾看清楚這里。這樓,還有寒床,不會錯了,是飄搖于塵世的記憶古樓。

那么如言失去的記憶,已有了執念,牽引她來到這。原來,該來的,時緣一到,始終會來,怎么也逃不掉。

我走到她面前,管不得離夜詫異探究的眼神,將我所知道的說了出來:“確然,躺在寒床上,便可夢入回憶里,也許是自己的回憶,也許有你不知道的別人的回憶。只是你會一直沉浸在回憶里,很難抽離出來,當你的執念選擇永遠的留在回憶里時,寒床就會奪去你的生魂,那樣你會死的?!?

如言喃喃著:“心字成灰,命,還道有無?”頓了頓,轉身對我和離夜道:“請你們代為轉告我夫君一聲:兩百年了,他待我勿愛勿休,如今我亦成全他……算了,還是什么也不要說了?!?

她決然轉身,欲上寒床,離夜瞬時上前將她攔住,我也死死的撈著她的胳膊。

勿愛勿休,兩百年來離溟不愛如言卻又不能休了她。

如言了解,所以如此;我也了解,所以無從勸慰。

心系一個不在乎自己的人,該怎樣在乎他?是在遠方肆無忌憚的念著他?還是在他身邊默默看著他和別的女人歡好?

我看著決心匆匆的如言,道:“即便是如此,可終歸你是他的妻,你們今后還有千千萬萬年可以生活在一起,總有一日,他會把你這個妻子放在心上的。”

如言的眼中看不見一絲傷心的淚光,是呀,兩百年了,任是再沉重的淚水也早已干盡。

她輕撫我的右臂,清蘭一般的臉上竟似有種賴皮兒的味道,眼邊唇角的笑意格外的恬淡無謂,這樣子的如言是我未曾見過的。

如果離溟能夠看到此刻的如言,看到這樣的笑顏,會不會就對她心動了呢?會不會就愛上她了呢?

那****說“你也別再把我當成誰了”,他分明是看了她一眼的,若眼里不是她,他為何有時又體貼的待她呢?

如言望向空無的長門口,輕輕道:“縈云,你知道嗎!我真的……很喜歡畫心閣,自從成親后,離溟便再也不回寢宮了,畫心閣是他常去的地方,聽說閣的名字也是他取的。所以這幾天,我能夠暫往在畫心閣里,已經很滿足了。閣中的桌椅,花草,一瓶一器,都有他的氣息。小萱爐里燃著的是白檀的香線,我猜他喜淡不喜濃。還有,昨晚,我悄悄的翻了一下他的衣柜,原來他喜歡玄紫的衣色,而且他不喜歡白色,柜子里面沒有一件白色的衣服。兩百年了,這是第一次我覺得離他很近很近,仿佛伸手就可以觸及到他?!?

我接道:“正因如此,萬萬不可放棄自己的生命。那記憶失去了便失去了,既是你父魔告訴你那是因為天劫失的,要詢個究竟,你可以去問他不必以生命相棄?!?

她緩退一步:“父魔一百年前就已逝離人世了。記得父魔還在世時,他告訴我,我歷天劫失去了少許的記憶,沒過多少日子父魔把我許給了七殿下,離溟,即使我從未見過他。那時我沒有想別的,只覺著心好像浴在火里,朦朦朧朧地失了方向,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嫁給他……”

我截住她的話:“對你來說失掉的記憶固然重要,可是,遠不如他,你知道他不能休了你,所以你想找個理由離開他,成全他。以這樣的方式離開,陰后和木瀆世家知道了也不會怪罪于他,所有的一切你都為他想好了!”

想想也是,她的身份不僅僅是上弦朝七殿下的正宮娘娘,這鳳冠上還承著木瀆世家的榮耀和地位,卻長年不受夫君的待見,木瀆那邊遲早得棄車。她是個知進退的女子,早些了斷,讓本家送上值當的頂上,以此保全木瀆,也顧全了離溟和上弦朝的臉面。

這等的女子,即便想為愛要死要活,也會顧全大局,為身后的整個家族生死一擲。

我不知自己是在勸慰如言,還是在一步一句的剝析她那顆千創百孔的心。

我收拾了下心情,正欲再勸卻被離夜攔下了,他松開了抓住如言的手:“七弟給不了的歸宿或許那張寒床能給?!?

如言對我倆宛爾一笑:“你們說,怎樣的女子才入得了他的眼呢?”

她從容的躺上寒床,平靜的閉上雙眼,流瀑一樣漆黑的發默默凝住,刺骨的冰冷不消一刻便能將她的身體侵蝕。

的確,這是她最想要的歸宿。

離夜一直握著我的手沒有放開,良久,他伸手往我前面一指,在距寒床一尺高的半空中,出現一團晶瑩的粉光,粉色光影中一朵朵鮮艷的櫻花瓣緩緩展開,離夜攔腰帶我飛入這片光影之中。

我靜靜瞧著漫天飄飛的櫻花瓣子,身旁離夜熟悉雅朗的聲音悠悠響起:“這么些年,她多少是覺到了些,他夫君眼里見不得她。不是說可以夢入執意想知道的回憶里嗎,甚至是別人的回憶,她是想知道,可以放在他眼里的姑娘是怎樣的?!?

他偏頭對我道:“你既放心不下如言,那我們便去瞧瞧那段失去的記憶。”

下一刻,腳落地立定之處,已在如言失落的記憶虛境中。

乍時一片偌大櫻林闖入眼簾,在我們周遭鋪塵開來,粉白盡處,瓣舞紛飛,遍地香查。

離夜說這里是魔域的木瀆鎮,一年四季櫻若飄雪的木瀆鎮,如言的家鄉。

一片隨風吹散的粉瓣落在離夜的肩上,有如一只倦了的肩上蝶,真實可觸,即使再清楚不過這里只是如言兩百年前失去的記憶,一個虛幻的曾經。而我們只能隱在其中,可感可及,卻是不擾絲毫。

不遠處一個伊人翩然起舞,芳姿窈窕,步伐婉轉,衣袂綻開,流風回雪,云端漫步。

不覺看得出神,牽著的手卻突然被猛捏了一下,我一把甩開:“喂,疼!”

離夜冷道:“至于嗎?瞧個男的把魂都丟了?!彼砬殛庼驳乜戳宋乙谎?,調開了頭。

“啊,她是男的?”我驚到不行。不過再細量,伊人冰清肌膚上所著的確實是一身米色男裝。

離夜轉頭瞧我,神情微征,半晌,淡淡道:“他叫桑昕,估著輩分,算是如言的師兄。”

桑聽,聽著水榭中的侍女八卦過,他乃是,上弦朝內四族的木瀆家御執事,傳聞亦道,木瀆第一美男子。

有關他的事跡軼聞很少,因著他時常隱居在深林,采藥閑作,較少露面。

天下竟有如此像女子的美男子,我側身準備對離夜小諷一下:“怪不得今次瞧到這等的‘美女’,某位世子的魂還在。”

卻在我轉頭的那一剎,無意瞥見了幾步開外正停下腳步的另一個魔,離溟。

兩百年前的他,彼時是個少年,玄紫衣袂,俊澀翩翩。

他身旁的櫻樹開得很盛,一片一片的粉瓣子吹落到他身上。

起初不經意的他,此刻眼里,寂寥無它,惟有不遠處漫舞的纖柔‘女子’。不刻,涼薄的唇角輕輕勾起,溫柔的笑意無聲漾開。

這樣的一抹笑,隨風而沐,全無心思,或許連離溟自個都不曾意識到此刻他笑了.

直至后來當我看完了這整段記憶,才發覺原來這段故事籠統不過有兩次錯過,在初次的錯過中開始,在第二次錯過后結束。

最后錯過的剩下時光,他執意固守,另一方則在拾憶后殞去。

良久的駐足之后,離溟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里,連一點上前去和‘伊人’搭個訕的念頭都沒有,大抵是因為跳舞的那廝是個男的。

這是第一次錯過,他的有意錯過。

隨著他的離開我們身處的這片灼灼櫻花林也層層化開,一路流光飛舞。沒一會子,景致換然。

雨若絲,紛紛擾擾,閃電破空,風卷雷鳴。

林間,潮濕揚起的塵土味混著一股淡淡的血腥。

離溟受傷了,右肩傷口溢出的紫血混著雨水漫延。他勉力拖著一柄銀寒長劍,一步一頓地走著,落地的劍尖在泥濘路上劃過一道長長的痕跡。

我單手拂了拂身側離夜的肩,以示不要擔心。

但是很快我就后悔這多余的舉動了,離夜纖長的指沾了沾濺在草葉上的紫血,放在鼻間嗅了下,隨后回我一笑:“那是我傷的?!?

“你傷的?”兄第不和,骨肉相殘?

“嗯,我記著當時他非要和我比劃,硬是不躲受了那一劍,之后就一溜煙沒影了?!彪x夜隨意變了把油紙傘,撐開在我倆上空,處在與離溟不遠不近的地。

我見自己的裙擺被雨水打濕了一塊,隨意里往傘中央挪了下。

“喂!”離夜突的扯了一聲。

“怎么了?”我莫名。

“這幾年你還蹭了多少個?”他語調厲然,將傘往自個那邊挪了挪。

蹭了,多少個?這什么跟什么呀?

等等,“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握住傘柄使力往這邊移。

他卻一把搶走傘,迎面撲來的雨濕了我一臉。

“小時候你就往我身上蹭,你……”

“沒有!”我慌不擇言的喊了一聲,截住他的冷語?!耙粋€也沒有。”除了這兩年和晟非有些許的小意外,就再也沒和誰親近過。

離夜說的“小時候你就往我身上蹭”,是指初遇的時候吧,那不是蹭,是撲,是小孩打架的手段。

“你、哭了?是……”他走近我,滿目柔光熠熠,將傘撐在我的上空。

我抹了把臉,“哦,是雨水?!?

離夜回我一個大白眼:“騙我一下你是會死嗎?”

“好吧,我哭了?!被蛟S我是真的哭了,卻是雨水的關系離夜瞧不出來。

有種傷心是要隱藏起來的,因著不知它從何而來,不明所以的就有了。

我側開臉,再將目光轉向不遠處的離溟。

“你受傷了?”一聲泠泠的男音響起,是從林子另一邊疾步而來的桑昕,背上負著一筐藥簍。

當離溟回首抬眸時,桑昕已經站在他身畔,立時,一陣狂風卷起兩人的衣袂飄揚,沒待離溟暈厥,桑昕就扶住欲倒下的他。

漸漸襲來的暮色隱去了淡青的煙雨,桑昕讓半睡半醒的離溟靠在他的肩頭,一路上參扶著他,將他帶去了自己的林陌別苑。

一場雨,一肩傷,一次搭救,一段相識。

月上簾鉤,離溟身負劍傷,很老實的在床上暈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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