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接過藍綢暗花萬字不斷頭的包襖,里面包著一個西洋玻璃鏡面內嵌連枝洋番蓮,外鑲沉香木邊的盒子,里面端端正正的放著兩瓶制好的凝露丸,其味香幽,竟配得一絲兒不差,也不他是用了什么法子在這么短的時間內配制出來的。
黛玉細看,原來盒內另有一張折得四方的信箋,她微微驚奇,展開便聞到一股墨香撲鼻,潔白的紙上寫著飄逸挺拔的顏體字跡,恰如那人一般軒蕭俊朗,只見其字,便覺其人站在面前。
“此藥主治肝陰虧損,心氣衰耗,但服久了終究對身體無益,故另治了一瓶融香丹,以補氣養血為要!平時還需萬事看開,順心合意為保養之要,若二藥配合,不出三載,病必愈!”
黛玉打開另一瓶,果然是曖香陣陣,如百花盛開,馥雅滿室,捏著信箋,不由得癡了,他貴為四皇子,竟是如此的細心,信中言簡意駭,并無一句廢話,但字里行間,分明有絲絲曖意和關切在流動。
早聞四皇子不善言談,那日也在只聽他說了幾句,但他竟牢牢的扎在了自己的腦海中,偶然想起,腦中必先出現一片紫竹,一席月光,萬里碧波,而他,只是負手,淡淡的站在風景里,似遠而近,讓人捉摸不透。
微風吹來,有花瓣輕輕凋落在身上,布上,深厚的藍托著嬌艷的粉,顯得那么和詣而端莊。
黛玉收了錦袋命紫鵑好生收著,因囑咐道:“他雖是一片好心,要顧著身份地位,這藥若是自己能制得,必不要麻煩他的。此事更不能張揚,只你我三人知道就好!”
紫鵑和雪雁一一記下,黛玉只按時服藥不提,服得幾日,果然癥狀大大減輕,身體也不似先前那般怯弱,記了心合意順四字真言,重換一副心腸來對人處事,果然覺得心胸開闊,比以前快活了不過。
草長鶯飛二月天,
拂堤楊柳醉春煙。
兒童散學歸來早,
忙趁東風放紙鳶。
時間任苒如梭,展眼黛玉已經在賈府住了三月有余,此時正是四五月天氣,百花已開到極盛,賈府的花園里一眼望去,只見榴吐紅艷,桃發新葉,燕子翻飛,和風送香,粉蒸霞蔚,一派熱鬧的景像。
更兼得四月二十六日便是餞花節,閨中女兒常日無事,最喜湊景應節,尋個開心,紛紛早起梳妝,脫了夾衣,換上輕靈薄便的夏裝,青螺細畫新月,棠脂慢勻粉面,檀口微含新胭,打得如鮮花兒一般,來到園子里嬉戲,送花神歸位。
寶釵早約了襲人,鳳姐,李紈等一齊來玩,可巧寶玉的表妹史湘云最是個愛熱鬧的人,一大早便坐著車馬過來,見了寶釵等人,抱住大笑一場,忙問寶哥哥和林姐姐在哪里?
寶釵抿嘴笑道:“想是兩人還在睡覺,我們先去玩,過會子他們就來了!”
湘云正值豆蔻芳華,生得眉若翠羽,靈眸妙動,圓圓臉兒,高挑身材,一笑眼睛就瞇成了彎彎的月牙兒,露出兩顆小虎牙,十分天真可愛,更兼得她從不扭捏作態,爽朗大方,眾人都喜愛非常,因都推著她到花園里玩。
湘云被眾人包圍得寸步難移,雖心掛著寶玉,又不忍離了眾姐妹,只和眾人說笑,怪她們忘記了自己,也不叫人去接她。
鳳姐捏著她圓鼓鼓粉嫩的娃娃臉謔道:“誰不知道你最是心急等不得人的,哪里論到我們來接?若真去接了,反倒生分了,只說你因嫌了你寶哥哥,所以才不愿意來住的!我們巴巴的為你想,反被你編排一頓,看不好收拾你!”
眾人紛紛稱是,上來要咯吱湘云。
湘云一扭身子躲開,咯咯地嬌笑道:“鳳姐姐欺負人,本是我占理的事,被她這么一說,反倒成了我沒理了!我只找‘愛哥哥’玩去,你們都是壞人!”
李紈捂嘴笑道:“云兒躁了,快捉她回來!”
寶釵因拉著她的手道:“她忙著去尋她的,‘愛哥哥’!哪有功夫跟我們玩?呵呵呵,快快放她走,不要阻了她的興頭!”
說著眾人都會意而笑,湘云羞得腮飛紅霞,跺了一下腳嗔道:“寶姐姐最愛取笑我了!哼!”
話說著已經抬腳咕咚咕咚的向寶玉房里跑去,還末進門便歡聲道:“好你個愛哥哥,多早晚了,還在睡覺,看我不撓你?”說著掀見簾子,直往內室奔去,幾乎不曾和襲人撞個正著。
襲人唬了一跳,看到是她,噯了一聲道:“多大的人了,還走路蹦蹦跳跳的,虧得還出身大家的小姐呢!”
湘云作個鬼臉,對著襲人哼了一聲,猶要說話,寶玉已經穿戴完畢走了出來,見她來了歡喜地說:“可把你盼來了,怎么不早來?”
湘云拉著寶玉忙忙的就要出門,湘云回頭看了一眼襲人道:“襲人姐姐不出去玩嗎?”
襲人笑道:“寶玉一會兒回來該嚷渴了,我剛沏了楓露茶,得三四回才能出色,等他回來也該好了,你們去吧!”
湘云也不理論,拉著寶玉向園中走去,寶玉站住腳道:“咱們約了你林妹妹一齊去吧!”
湘云嘟起石榴紅唇嬌嗔道:“我好容易來一次,愛哥哥也不陪陪我,只想著林姐姐,哼!”
寶玉看她生氣,嬌俏動人,喜得渾然忘物,拉著她的手道:“好,我今兒就陪你一天如何?”
湘云這才高興起來,兩人來到園中,三春姐妹也相約而來,眾人衣裳鮮妍,滿園子彩袖招展,香粉融融,直與百花爭春,且兼都是妙齡女子,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連那燕子也自愧舌拙,不能與之相比一二。
眾人互相嬉笑作樂,唯有寶玉四處搜尋著那曼妙的身影,但找了一遍,只是不見,又有寶釵和湘云拿了絹子命他捉迷藏來玩,寶玉只得蒙了眼,四處亂摸一氣。
原來黛玉也已起來,但人家都自有人約了出去玩,她的房前卻是冷冷清清,待聽得小丫頭們說起姐妹們都去餞花了,自已不免心酸。
想到自己原是寄居到此,又素來與眾人不合,這才沒個人來約她,因此只隔著花籬看去,只見寶玉正興致勃勃的蒙眼捉人,和姐妹們言笑晏晏,渾然不記得她這個所謂的表妹,可見平日里都是虛情假意罷了,黛玉望了一眼眾人說笑的場景,便默默的回來。
那眾人的歡聲笑語和她距離如此之遠,她們和詣相處,渾然忘機,所有的人都很開心,只是除了她。因為她們是無意識的把自己排除在外的,既然如此,去了湊這個趣有什么意思?與其強笑著巴結眾人,倒不如一個人清清凈凈的坐著看著花落花開倒好。
紫鵑知她心意,忙開解道:“今天風倒好,太陽也不大,不如姑娘放風箏取樂吧!”
黛玉嗯了一聲,抬眼望著柳絮翻飛的天空,和紫鵑一起回到自己的房中。
紫鵑取了一只軟翅五彩金鳳的風箏來,黛玉見風箏細質體纖,雖能飛于高空,但難免要有人在后面牽制,柳絮無人擺布,卻不知飄泊向何方,正有一腔幽愁無處發泄,略一思索,提筆在風箏上提詞一首:
粉墮百花州,香殘燕子樓。
一團團逐對成毬。
飄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
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
嘆今生誰舍誰收?
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一道詩畢,眼中早含上了酸淚,紫鵑收拾好筆墨道:“姑娘忘記了四爺的話了,萬事都要看開些,須合心順意的過日子,若姑娘整日為這些瑣事憂心,倒白白辜負了四爺的一片心!”
一語末了黛玉便豎起兩道柳眉,粉面帶赤嗔道:“你這蹄子滿口胡浸,他有什么心,我怎么不知道?”
紫鵑暗悔把話說急,忙笑道:“原是我錯了,姑娘快出來放風箏吧,在屋里悶著也悶壞了!”
黛玉面上雖惱,心里卻微微甜蜜,收了淚和紫鵑一齊撿個山坡上沒人的地方,扯了絲線,紫鵑帶著風箏只管跑,嘴里嚷著:“放線,姑娘快放線,這回子風起了!”
黛玉忙放長線,一會兒功夫,這五彩鳳凰風箏便飄飄蕩蕩的飛到了天空,紫鵑幫黛玉拉著線,兩人又說又笑的跑著,黛玉體弱,跑了一會,便面如桃花,香汗淋漓,捂著肚子笑道:“我再不能了,要歇一歇了!”
黛玉一松手,紫鵑也握不住,吱啦啦一陣響,絲線放盡,咯噔一聲,從根斷開,那鳳凰趁著風一直向上高飄去,只幾下功夫,便漸漸遠去,只有一小黑點兒。
黛玉怔怔地望著嘆道:“可惜了這只鳳凰,終究是個紙做的,不知道又要被誰撿到,若是落到野外,生生糟蹋了它!”
紫鵑笑道:“姑娘這話差了,放風箏就是圖個快樂,它走了,說不定會給姑娘帶來好運呢,常道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黛玉瞅著她道:“這會子你倒博學了,我也累了,咱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