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要進來與姨媽閑話,聽了這話抿嘴一笑道:“鳳姐姐且??!咱家這里走的幾個大夫,除了給老太太看病的王太醫,其余雖都還好,只是吃他們的藥總不見效,況且路程又遠,依我看,竟不如請了我們家堂里的大夫來給林姑娘瞧病倒好!”
鳳姐看寶釵舉止端莊,說話有理,況且極近人情,不由得笑道:“多虧寶姑娘提醒,我竟忘了!”
王夫人摟著寶釵道:“我們這寶丫頭最是性情寬和,肯為他人著想的,就這一點,我就喜歡!”
寶釵溫聲道:“我年紀小,見識有限,什么事也只是提個意見,哪有姨媽和鳳姐姐見識多,這件事還是要姨媽同意方可,我也不敢擅自作主的!”
三人說了一回,寶玉已經命來催了三四回,鳳姐先去,寶釵自去回梨香院命人請大夫,王夫人則默默的念佛,但愿寶玉不要過了病氣兒。
寶釵請的大夫剛到,雪雁已經一頭一臉汗的奔了回來,轉頭不見房里有人,手里緊緊的攢著一個瑪瑙纏絲的細腰瓶兒忙忙的尋到寶玉房里,還末走近,便聽到紫鵑的哭聲和忙亂的聲音,心里一急,也顧不得什么禮法,一頭闖了進去。
那大夫把完脈,卻要先看一看黛玉的面相,望、聞、問、切方可下藥,紫鵑急道:“自古你們把脈都是不見人面,只看脈象的,如何今天偏要看?我們姑娘是不見外人的!”
雪雁一沖撞進來,連聲嚷道:“什么大夫,全是不中用的,讓開讓開!”
那大夫被她推到一邊,雪雁掀了帳子,忙從瓶中倒出一丸顏色紅潤,粉滑如脂的藥丸來讓黛玉服下,說來也怪,這藥服下以后,黛玉喝了水,不過半柱香功夫,喘也平了,嘴唇也恢復了血氣,只是身上出了一身冷汗,幾絡青絲皆被打濕,貼在雪玉一般的臉上,更顯得柔弱可憐。
鳳姐早坐在床前拿了細紗水色絹子替她輕輕的拭汗,心疼地道:“好可憐見的,老太太若見了,必會心疼壞了!”
話音末落,便聽到老太太顫巍巍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的兒,怎么了,快讓祖母瞧瞧!”
鴛鴦打了簾子,賈母早丟了拐杖抱住黛玉一連聲的心肝兒肉的叫起來,黛玉喘了喘氣勉強笑道:“只是舊疾犯了,并沒有什么大事,讓老祖宗操心了!”
賈母上下檢查了一番,看確無礙,這才掃了眾人一眼道:“林丫頭素來身子弱,你們這些服侍的人不好生跟著,該罰,該罰!”
雪雁和紫鵑忙跪下領罰,雪雁泣道:“姑娘的病都是雪雁沒照顧好,請老太太罰我!”
“革去她三月銀子,打她十大板,以后若再不盡心,必攆了出去!”
雪雁含淚泣道:“謝老祖宗!”
黛玉正要求情,賈母又轉向鳳姐道:“鳳丫頭一向是個謹慎人,怎么也不知道關心關心你妹妹?你這妹妹從小兒就有個三災八難的,你姑母姑夫都拿她當寶貝一樣養著,現在托付給我,我只道你是個細心人,誰料也不在你妹妹身上用心!竟讓她落得這步田地,若是敏兒還在,必怨我沒有照顧好玉兒……”
一行數落一行心酸,不由得滾下淚來。
鳳姐知賈母是殺雞給猴看,暗說王夫人不盡心,心中雖滿是委屈,也不敢出一聲,打疊起笑語勸道:“這次是我的錯,請老祖宗責罰,若還有下次,老祖宗要殺要剮,我也不會說一句怨言!”
賈母聽了顏色方好一些,鳳姐又轉著黛玉道:“好妹妹,只求你以后多疼些姐姐吧,若不然,我該罰了!”
黛玉忙道:“都是我素日里身子弱,才累得大家忙碌,原是我不好,讓姐姐受委屈了!”又轉向賈母求道:“老祖宗,雪雁服侍我慣了,倘若打了她一時傷不好,我身邊也沒人個照應,不如饒了她這一回吧!”
賈母看了一眼雪雁嚴聲道:“既然玉兒為你求情,便饒你這一回,你們可需記住,以后再出這樣的錯,任是誰求情也是沒用的!”
眾人無不肅然稱是,此時王夫人,薛姨媽早遣了人來瞧,三春姐妹自不用說,俱是感念黛玉孤苦,平日里又同氣相投的,圍著黛玉問好安撫不提。
亂了一陣,賈母便把人攆走,命黛玉好生養著,眾人散后,寶玉這才紅著眼圈坐在榻前問道:“方才可真嚇死我了,你若有個好歹,我必不活的?!?
黛玉不由得啐道:“好好的,說什么生呀死呀的,也不知道避諱?”
襲人已接到王夫人命令,推寶玉道:“林姑娘身子虛,你不說讓她回去好生靜養著,反倒在這里說這些混話刺人心?”
寶玉無可答言,黛玉早掙扎著起來,紫鵑和雪雁忙扶了她,三人走走停停,好容易才回自己屋里。
紫鵑惱道:“襲人也忒多事,正經的主子是寶玉,現在寶玉反被她挾持住了,我就看不慣這種人,上不了大臺面的,只會在底下弄小的!”
黛玉也知其意,冷笑道:“她說得在理,咱們可不是要回來靜靜的養著?!?
雪雁撲通一聲跪下泣道:“都是我的錯,讓姑娘受這些氣……嗚嗚……幸虧四爺給了這‘棠霞丹’,否則雪雁就是死也沒面目見夫人……”
黛玉回頭看了她一眼,微皺黛眉道:“你說這藥是誰給的?”
雪雁忙回道:“我急著出去給小姐配藥,但這藥光藥材都要十二種,雖然咱們有百花水和群芳露,但另外的要買齊提煉,也要一些時間,恰好那天我們救的那公子也在店里買藥,我聽隨從的人都叫他四爺,還有人叫他四貝勒,這才知道原來咱們救了大清的四皇子和十三皇子!
四爺看到我買藥,就問了我,我當時也是病急亂投醫,就把小姐的病說了,誰知四爺聰明異常,略一思索就猜出這藥配制不易,于是命藥店的掌柜取出珍貴異常的‘棠霞丹’,這‘棠霞丹’說是能繼命養血,保治百病,十分靈驗,平常宮里也難得一瓶,四爺竟全給我了,讓我趕緊拿回來給小姐服下?!?
黛玉聽了,拿過藥瓶細細的看了,便知道這瓶不是普通裝藥的瓶,而紅胎紫紋玉的瑪瑙制成,此玉不僅難得,更能保持藥性穩定,里面只裝了三顆‘棠霞丹’,顏色輕紅香潤,頗有女兒之態,服下后周身有曖意運行,臉色紅潤,定驚止喘,果然是靈藥!
黛玉瞧著這藥瓶出了神,默默地想著那人贈藥的情景,心中有曖意流過,又想到賈府這些人心算計,竟不如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真叫人齒冷。
但嘆自己并無兄弟來襲官繼家,才致使自己飄零在外。不由得念及在姑蘇和父母相聚齊享天倫的溫暖,更覺此時寄人籬下,并非長久之法。
想起父母一直互敬互愛,鶼鰈情深,雖末明言生死挈闊,與子成悅,但彼此早已深情似海。母親去了,父親斷不會獨活了,所以才病體纏綿不愈,若不放心不下她,恐怕早隨了母親去了,皆因父親知自己時日不常,賈母又是最疼這個女兒,這才把自己托付給祖母。
但候門一入深似海,在這看似花團錦簇,言笑晏晏的溫情掩蓋著什么的心機和險惡,卻是不足為外人所道。
自小由父親將自已扮作男兒教養,一向任性獨斷,養尊處優,何曾受過人的暗氣?不料入了這世家,方知道這人情之難處,盡管收了性子,卻不是一朝一日所能改的,她學不來如寶釵般事事穩當,笑面迎人,也不會如寶玉般一味癡玩,有什么事過去笑笑便罷了。
一向心細如塵的性格和從小的傲骨清標讓自己與這里格格不入,雖然萬事小心,但卻難免時時遭受排擠,祖母年事已高,自己以后如何安身是頭等大事,但悔自己不是男子,不能拋頭露面,若是了,何以致此,受這閑氣?
黛玉早將自己的處境末來看透,只因一時尋不到出路和可托付之人,又因本身先天有疾,不能勞累生氣,這才委曲求全,不料更加重了病癥。
正在神思恍惚之際,忽然二門有小廝探頭探腦的叫雪雁出來,雪雁疑道:“什么事兒,裝神弄鬼的?”
小廝忙笑嘻嘻的遞來一個錦布包的盒子道:“咱們府外有一個公子命我交給林姑娘的,說是什么藥配好了……”小廝撓頭笑道:“那名字太古怪,一時忘記了,雪雁姐姐千萬別打嘴!”
雪雁一想便知道是凝露丸送來了,掏出一串錢打賞給小廝道:“可多謝你了,這些錢給你吃酒吧!”
小廝掏出一錠銀子得意地說:“那位爺出手大方,早賞過了,雪雁姐姐記得交給林姑娘,我走了!”說完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黛玉早聽到動靜,慢慢的踱出房道:“雪雁,又有什么事?”
雪雁忙將東西遞上去道:“四爺讓人送了姑娘吃的凝露丸藥來了,四爺還說小姐自己配藥必麻煩至極,他恰好有一藥鋪,配藥極容易,每月配了會讓人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