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雖病體纏綿,聽聞事情的始末之后,靜養了幾日也漸次好了,只是可憐了趙榮光,被抽了十幾鞭子,改為喂馬思過。十三每每來賈府,無不被打出,四阿哥所送的書信等物黛玉一概不理,或扔或燒,十三無法,又不敢回四阿哥,只是兩頭奔忙。
因元妃要省親,所蓋的省親別院在年前已經落成,賈家一片忙碌,都預備著元春到來之事,這里最忙的要數鳳姐夫婦,最閑卻是這一幫姑娘小姐們和寶玉了。
黛玉冷眼旁觀,只覺得為蓋這一個院子,花得銀子如流水一般,實在是讓人嘆息,若拿出來分給窮人,也夠一個省的百姓一年的用度了!
鳳姐連日勞碌,身上早已經不好,睡覺常常走困,精神也漸次不濟,雖是撲了粉,仍掩不住那淡淡的黑眼圈。難為她還要處處打點,各色周全,笑面迎人。
黛玉心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原來當這個家也是不容易的!
這一日鳳姐拿了一瓶宮里新貢的茶葉過來瀟湘館,黛玉看她身穿金紋桃紅的大毛衫,圍著狐貍雪圍巾,腰束雪青的金鍛,一身伶利的走來,忙讓她進來歇一會。
鳳姐把茶葉放在黛里手里,拍著手道:“哎喲喲,我的好姑娘,我何曾得一星半點空,這會子那些下人還等著我去分配東西,趕著往各房里擺東西呢,改日我得了空再來看你啊!”
黛玉因想到她素日對自己不錯,舅母又不待見自己,也不愿鳳姐這么累著,伸手扯住她的衣衫,按著她坐下道:“你且歇歇罷,一天到晚的忙,把自己身子累壞了可怎么成?難得此刻少你一會大家都不活了嗎?好好的吃一杯茶才走也不遲!”
鳳姐聽著這話心頭大有曖意,看黛玉外罩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貍里的鶴氅,束一條青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絳內著軟免毛的夾衣,因室內溫曖芳香,越發襯得瓜子臉粉中帶紅,如新開的桃瓣一般,櫻唇如凝脂一點緋紅,正伸出一把素凈如春蔥的手慢慢的倒茶,透明干凈的指甲修成杏仁狀,并沒染一絲鳳仙花顏色,連帶一頭青絲也如煙般清淡,只用一條碧玉色的絳帶束住,越發顯得輕靈飄逸,如畫里神仙。
鳳姐抓住黛玉的手笑道:“整日家人家都說我們家的小姐是千金,如今依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這一打扮,比那格格郡主也不差多少了!”
黛玉抿著嘴一笑,將茶水注入碧綠色的曖玉斗中,捧了一杯到鳳姐手上笑道:“會打扮有什么用?鳳姐姐的才干豈是我能比的,這才真真的是真才實干呢!”
鳳姐喝了一口茶嘆道:“你是個姑娘家,又沒管過家,哪里知道這是外面風光里面苦,不論小大事都須操心,生生把我累垮了!”
黛玉也見鳳姐面露疲色,便坐在一張灰松鼠的靠椅上,撫著一個小手箸慢慢的拔火道:“鳳姐姐管家自然是不錯的,但色色都要親自過問,末免成了諸葛亮,最后竟勞碌而死可就最劃不來!不若自己放手一些,費些精神保養倒好!”
鳳姐一聽此語大有驚醒之意,不覺認真看了黛玉兩眼,心道曾聽老祖宗曾說過賈敏是個精明能干的女子,最像她,料想她生的女兒也不差,只不過黛玉平時并不管這些閑事,難保她不是暗地里瞧著,色色都清楚的!
再想想王夫人平素的行事,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忙握著黛玉的手,拉近了椅子道:“我倒是想,可是太太把所有的事都交到我手上,我怎么能推托?好妹妹,你是讀過書有見地的人,若想到了什么法子趕緊告訴我,若我真能歇一歇,天天送茶給你吃也不妨!”
黛玉笑道:“難道我為你吃那一點茶嗎?只不過看你累成這樣看不眼罷了!你只說舅母讓你做,但你細想想每遇大事是不是必要回了舅母,她應準了你方能放手去做?”
鳳姐以手撫著下巴凝神細思,那頭上戴的一只金鳳口中的金珠不停的在額前晃來晃去,似她動搖的心思,半晌方點點頭:“不錯!”
黛玉微微抬起下巴,柳眉一挑,細軟地說:“這就是舅母的精明之處,只要大權在握,小事隨人做著,自己既清閑又不失了勢!”
鳳姐聽了這一席話,越發覺得自己像王夫人的丫頭一樣,盡心盡力的操心,累得一身病,卻并沒有實權,不由得滴下淚來,握著林妹妹的手道:“好妹妹,你若說個法子讓我脫了這苦海,自此以后我便認你當親妹妹了!”
黛玉忙替她擦淚道:“這也不難,大嫂子雖是守寡,但也理應理家,她一個人獨居無趣,不若打些事來反而能打發時間;再則三姑娘也是個剛強人,時常有男兒胸襟,若分一些事給她,她必是愿意的,說不定還要感激你呢!還有一個人,從小就是理財高手,若有她幫忙,你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鳳姐聽了忙問道:“是誰!”
黛玉正要說話,忽然聽紫鵑說道:“寶姑娘來了!”
黛玉抿嘴一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鳳姐會意,對黛玉低語道:“這可多謝你提醒我了,以后我也不給她做牛做馬了,大家一齊理家,也省得獨我擔個惡名兒,我自去裝病,且把這擔子推下一半再說,好妹妹,我改日再來謝你!”
黛玉出門送走了鳳姐兒,和寶釵一齊走進了內室閑話。
寶釵穿了一件天青色暗紋的棉衣,披了一件淡紋素花的披風,款款的坐下問道:“妹妹的咳喘犯了不曾?”
黛玉笑道:“今年倒不曾犯,身體也比往年好了許多,這么冷的天難為姐姐還想著過來看!”
寶釵吃著茶笑道:“元宵節快到了,大姐姐就要回來省親了,看這一府都為她忙成這樣,可真夠費事了!”
黛玉沒說話,靜候下文,果然寶釵接道:“聽說這次送大姐姐省親的是八阿哥和四阿哥,妹妹到時候可以見到自己義兄了,高興嗎?”
黛玉心中一緊,但面上仍若無其事地說:“他們要來自然是遵守皇家禮儀,不能妄動的,你我是女眷,又無官職,說不定連娘娘的面都見不到呢!”
寶釵的心頓時冷了一半,不過她想到自己母親的交待,料想自己必能見到元春的,這才重新鼓起了興致道:“能見是咱們的造化,不能見也罷了,只是咱們那天可都得穿戴打扮整齊,方不失了大姐姐的體面!”
黛玉輕笑道:“寶姐姐這話不差,只是姐姐如果還是穿得這般素凈,恐怕與景不和,老祖宗見了也不喜歡的!”
寶釵咳了一聲道:“正是呢,我要來找妹妹商量一下咱們那天穿什么顏色的衣衫最好!”
黛玉無心爭寵,看她拉下面來求自己,認真地看了她一眼道:“自然是華麗一些的好,寶姐姐若不嫌棄,那天妹妹來裝扮你可好?”
寶釵平時最眼紅黛玉的衣衫精致,雖不華麗,但件件都是精品,知她眼光是極挑剔的,如此聽了,心里歡喜忙道:“妹妹既應了可不許反口啦,姐姐就靠你了!對了,妹妹素來是吃燕窩的,我那里倒有上等的燕窩和一包梅花冰糖,待會兒就命人送來給妹妹!”
黛玉微微一笑道:“多謝寶姐姐費心了!”
寶釵走后,紫鵑問道:“姑娘今天怎么要幫她呢?”
黛玉笑道:“她一心求富,我是順水推舟,幫了她又落個好,還得了一包燕窩,為什么不幫?”
雪雁笑道:“姑娘真的和以前不同了,為人處事增益了不少,若老爺知道,必是歡喜的!”
黛玉低頭不語,嘆了一聲道:“不知道爹爹現在怎么樣了,我想念他的緊!”
想到自己雖在這里漸漸的站住了腳,但處處是風刀霜劍,一個不小心行差一步被人抓了柄就要說話,哪里如在自己家里母疼父愛的好?
又思及母親早逝,老父病重,不由得落下淚來。
紫鵑忙道:“都是雪雁這蹄子招的,姑娘別哭了,我給姑娘講個新鮮事兒!”
黛玉拭淚道:“你別為了哄我開心就騙我,沒事也生些事來說!”
紫鵑笑道:“這次可是真的!聽說咱們這省親別院里有一處庵里要住一個美貌的道姑進來,叫什么妙玉的!才十七八歲,生得神仙一般,你說新鮮不新鮮?”
黛玉一怔,莫不是自己的好友妙玉?可是她在蘇州的時候明明跟自己說過已經有了意中人,只待過了十八就可以還俗,為何突然要來這金污粉濁之地?難道她出了什么事不成?
鳳姐聽了黛玉的話,只推說身上不好,向王夫人推薦了李紈,探春和寶釵三人一齊打理家事。
王夫人自是不快,本來鳳姐是她的內侄女,又是大太太的媳婦,讓她管家,既平衡了兩家的矛盾,自己又可以獨攬大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