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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蠱雕:太湖邊的神獸(3)

第二章 蠱雕:太湖邊的神獸(3)

“欽原界線雖在,但有窮之海卻已失去,這……”羿之斯說著,憂形于色。顯然,對于江離所說的天劫,他已經完全相信了。

“商國能人輩出,這一代商王更得到一位驚天動地的大人物扶持,有窮既然是商國屬國,想來他不會袖手。”

“大人物……你是說,成湯王的宰相伊尹么?”

聽到這個名字,目空一切的有莘不破也忍不住心頭一震。

江離點頭道:“不錯,就是那位名揚天下的曠世名相。”他說起伊尹時,心中也不禁一陣向往:“不知道什么時候我能達到那個境界?”

羿之斯聽他提到那人,也釋然:“不錯,有他在,必有化解之法。”他說完目光一掃,發現有莘不破聽到這個名字后馬上低下了目光,神色奇怪至極。

夜很靜。石雁的門還沒開。

札羅摸了摸早已飽經風霜的臉。即使是摸臉這個動作,也早已經喪失了二十年前的溫柔,只剩下強盜的粗魯。二十年前,當這張臉還很清秀的時候,他的強盜師父沖皓一刀下來,便讓這張公子哥的臉多了一道疤,從此他的臉便一步步向兇狠蠻橫的趨勢發展。他的性子也開始像臉一樣發生了變異。他要變得強大,只要變得像祖父和父親一樣強大,他就可以自由地以自己的個性行事了——當時他這樣想著。但當他到了今天這個位置以后,卻發現自己的自由不是多了,而是少了。

沖皓不再敢打他,不再敢逼他,但這個老強盜和衛皓這個老仆人一樣,對這個前途無量的強盜徒弟充滿了期待。所有的盜眾對他們成天惡狠狠的窫窳首領也滿懷憧憬。札羅發現,自己的權力和威望就是建立在對這種期待和憧憬的滿足上。他必須讓這些人感到有希望,這些人才會跟著他,才能構筑起一個盜魁的強大。為了這一切,他必須把自己柔弱的一面和那安于柔弱的魂靈遺忘在窫窳身體的最深處。

靜夜里,這些東西又在異化的月色中被激起。

當札羅沉醉在一個妓女的房間的墻角時,江離正繼續講著這座城池的故事。

“我師父和壽華城的第二代城主有數面之緣。四十年前,他向我師父借了一件東西,當時訂了十年之期。哪知道十年之期剛到,這位城主就遭了下屬的篡弒。在燭陰閣,只找到了一個燒不壞的玄銅匣子,里面的東西卻不見了。”

“這就是那牛鼻子眼巴巴想得到的吧?”

“應該不錯。”

“到底是什么?”

“是一顆沒有長熟的不死果。”

靖歆遠在自己房間的身體陡然劇震。不死果?這個世界真的有不死果!那個長生的夢,眼見已經觸到了邊緣。

這個年輕人的師父到底是誰?為什么會有不死果?為什么知道這么多秘密?但這些問題眼下已經不是很重要了,現在最重要的是這個叫江離的年輕人無知到把這個秘密透露。

“不死果是什么?”

“是……”

房間里第四個人影,越來越濃,越來越黑。

父親喜歡草木。

燭陰閣附近簡直就是一個森林。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或許就從札羅出生之后不久開始,父親就不再理會他了,任由這個男孩子胡鬧,任由這個男孩子墮落。“不知道為什么,城主突然變了。變得沉默寡言,喜怒無常。而且經常自己把自己關在燭陰閣,有時候連續好幾個月不出來。”衛皓猜想,一定是叛亂的人對城主施了邪祟。

但札羅卻不這么想。盡管他從來沒有在衛皓面前說出來。“應該是父親昏頭在前,才給那些有野心的人留下了縫隙吧。或許,壽華城的易主只是因為那些倒行逆施。”在他的記憶里,童年的壽華城并不如現在繁華,在叛逆發生之前,全城早已一片混亂。那時壽華城有三霸:他父親的寵妾,他父親的寵臣,他父親的寵子——也就是他自己了。和衛皓這個喋喋不休的仆人相比,札羅更喜歡那兩個和他“齊名”的人。衛皓口中的“奸相”對札羅極好,總是順著他的性子讓他在胡鬧中過癮。當事情鬧大了,自有衛皓口中的“奸妃”出來斡旋。但在衛皓的記憶里,這些無疑也是有葛闐之父——上一代城主的陰謀所致。每一次衛皓提起那個人,札羅就想起那雙曾令兒時的他戰栗的眼睛,一雙憤怒的眼睛。

“燭陰閣到底有什么秘密呢?”札羅突然想起了那個叫江離的年輕人。這個小伙子似乎知道很多事情,“他還說他師父借了父親一件東西。如果是真的話……”

“不死果是不是吃了就不會死?你師父在哪里得到的?”

靖歆突然很感激有莘不破,每一次,他總是替自己問出了最想問的話。但那江離卻十分可惡,只見他微微地笑著,卻不開口。驀地,靖歆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羿之斯舉起了燈,向房間里一個空無一物的陰暗角落照去:“上人,聽夠了吧。”

燈火倏地暴長,耀得整個房間猶如白晝。

“啊——”靖歆的真身痛叫一聲,回過神來。將一口沒吐出來的血倒吞入腹,面色慘青,猶如僵尸。片刻,傳來門外侍者的敲門聲:“上人,您沒事吧?”

“沒事,滾——”

在這個氣氛異常的靜夜里,連這個以修養見稱的方士也開始變得急躁。但是,這些情報匯集到葛闐那里,他總結出來的,是一個不可知的陰謀。

札羅打量著身邊那個男人,他給人的第一感覺,似乎比老不死還低賤,但再細看時,那漠視一切的眼睛又泄漏出比葛闐更尊貴的神采;松弛下來的筋骨,好像比金織還要糜爛,但那常人很難察覺的呼吸波動,又流出可以媲美有莘不破的氣息。札羅還注意到他的背上,似乎有一張弓,插著幾只毛羽盡脫的箭,箭桿早已腐朽,但札羅卻無來頭地涌現出這樣的想法:如果我面對這把弓,這支箭……這個想法竟然讓他預感到一種沒有理由的危險。

慢慢地札羅覺得或許更應該用野獸來形容他。這個男人死氣沉沉的皮囊下,應該有著一段無比活潑的過去,否則不會有這樣奇特的氣質。“應該是一匹受傷的狼,一頭流血的小老虎。”他突然起了殺意。呀的一聲,石雁的門開了。

“你真沒發現那個影子?”江離問。“發現又怎么樣?沒發現又怎么樣?我又不怕被聽見!”江離無語。“對了,臺侯,令平兄哪里去了?”“我讓他到外城商隊去了。這幾天是多事之時,有他在商隊主持,危急之時外邊的商隊不至于群龍無首。”

一個年輕人從石雁的房間里退出一只腳。門檻內一個女人的身段依稀可見。年輕人喘息著,又想進門。“別這樣,我們的日子長著呢。”女人幽幽低語。勸了幾次以后,年輕人終于把另一只腳也退出了門檻,離去時縮著頭,走得很急忙。

女人看著他遠去的身影,冷笑一聲,斜斜探出身子,向墻角一望:兩個男人并排坐在一起,一雙是空洞的眼,她知道,除了某個女人,這雙眼睛看不見任何東西——包括他自己;另一雙卻鋒利得像刀,仿佛能刺透任何屏障——在他面前,石雁覺得自己仿佛完全赤裸。她喜歡這種感覺。

那男人笑了笑,站起身走過來,任由石雁偎依在胸口,舉步進房。

門重新闔上。另一個墻角,露出一角緞帶,那緞帶系在一個女人柔軟的腰肢上。石雁的事情她沒有興趣,似乎只要剛才札羅那舉起的手不落下,她就不打算出來了。

打發了靖歆以后,有莘不破繼續追問不死果的來歷。“提起這東西,我師父總是語焉不詳,有時候還會走神,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其實,那只是一顆還沒有長熟的不死果。”

“還沒有長熟?”“對。所以它的效用并不像傳說中的那樣——看看老不死的樣子就知道了。”“你是說不死果讓老不死吃了?”“應該是。當年燭陰閣發生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但或許就在混亂之中,老不死誤吃了那顆不死果。”“所以他才活到現在?”“但看他的樣子,活著也是不死不生的樣子。”江離悠悠嘆了一口氣,“一個永遠衰老的人生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一顆沒法留住青春和喚回青春的不死果沒有任何價值。”有莘不破問:“當年你師父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沒有吃不死果?”“你可把我師父小看了。你認為他會像那個牛鼻子一樣,需要借助那玩意兒來保存生命?”“哈哈。”有莘不破說,“我失言了,你師父當然不會。”一直沒有插話的羿之斯突然說:“但是燭陰閣的主人卻想是吧。”“嗯,他也算是我師父在這個塵世里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我師父并沒有將不死果看做多大的秘密,并沒有刻意去隱瞞這件事情,四十年前一次閑談中提到以后,那位城主就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羿之斯嘆了一口氣,說道:“不死,不死……何止是他,世人哪個不想?”“于是他問你師父要了?”有莘不破問。“我師父只答應借他十年。我說過,那是一顆沒有成熟的果子,誰也不知道吃了之后會發生什么事情。如果任由這顆果子無限期地留在人間,說不定會產生很大的禍患。”羿之斯道:“你是說會引起爭奪?”“是。”“也對,如果知道這樣一個長生夢的存在,說不定連我也會動心。

至于那些真正的王侯將相,英雄豪杰……唉,只怕是……”“絕對是一場大戲!”有莘不破興沖沖地說,“可惜沒鬧起來,不然就好玩得緊了。”

羿之斯愕然。

江離斜睨了他一眼:“你是唯恐天下不亂。”

“沒錯。”

“其實他就算借到了不死果又有什么用處?借來的東西不能吃,光看又沒用,借來干嗎?話說回來,你師父和那位城主也太老實了。如果是我的話,說不定回頭就把果子吃了。”有莘不破說。

“呵呵,幸好這個世上像你這樣勇敢而又這樣不要臉的人并不多。這顆不死果,那位城主也是不敢吃,因為他也不知道會有什么后果。”江離說道。

“那他是……”

“他想把不死果種出來。”

“啊——”“什么?”兩個人幾乎跳了起來。

石雁喘息著,摟著一個男人,卻突然想起了另外一個男人。

壽華城兩大名妓,銀環來到的日子遠不如石雁長遠。當金織還處在她事業的巔峰時,石雁就來了。那時候她還沒破瓜,以很高的價格賣給了葛闐,但葛闐并沒有要她。他買下石雁這樣一批女孩子的目的,是要用來籠絡過往的豪杰與要人。那一年,石雁還很小,在昏暗的燈光中,她看到了一個男人。那男人不年輕了,但整個人卻充滿了英銳之氣,就像他背上的弓箭一樣。

除了最后一項實質性的舉措外,她的口技和手法早已被訓練得爐火純青。把她賣給葛闐的那個老鴇,手下不但養了一群群隨時準備賣出去的女孩,也準備了一批用來訓練這些女孩的男人——從七歲到七十歲。從這個老虔婆幕下出去的女人,沒有一個是僅僅以容貌身段見長的。她們的溫柔和手段征服了各種各樣的男人——從七歲到七十歲。

那個男人不讓石雁碰他的弓箭。不過在床上時,他表現得很猛,這讓石雁很滿意。多年的轉賣早已讓她對太過美好的命運完全絕望,她只希望有個比較好的結局而已。她希望這個男人向葛闐要她,她愿意做他的外室,或者小妾。她知道這個男人至少可以雄起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如果她能給他生下一個兩個兒女,那她的下半生就安穩了。她的很多姐妹和前輩就是這樣的,這幾乎是她們這群人最好的歸宿了。

那天晚上,當羿之斯第二次跨到她身上時,她這樣癡癡地想著。

但是,那個男人不但沒有向葛闐要她,而且從此以后也再沒有指名要過她。每年他都會來壽華城停駐,每年兩人都會見面。但石雁發現,在這個男人眼里,就像根本沒她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而葛闐也因為這個男人對她的冷淡而不再重視她,任她到外城去做那項人盡可夫的工作,只是偶爾才召她進堡。之后的日子里,每當看到隔壁的金織,她就像看到自己的未來,她的絕望和怨恨就會更深一層。那個男人是她最后一個美夢的破滅,破滅得讓她心酸,讓她絕望,讓她怨恨,讓她決意報復。

四年前,她發現他的身邊多了一個年輕人。

羿令平回到了商隊,天色已經很晚了。一路上行走匆匆的他,并沒有注意到那微微呈現出暗紅的月色。

“少主,臺侯在堡中一切安好?”

“都很好,大家照常輪值就行。”

他走進他的主車“反顧”,躺下,幻想。今晚他和那個女人做得很匆忙,根本沒有發泄完他的全部欲望。他伸出了手,回憶,幻想。

“看來那個城主并沒有成功。”

“當然,不死果不是屬于這個世界的果實,要在這個世界上把不死果種出來,本來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何況只有十年的時間。”

羿之斯突然回想起他父親對他說過的那些話,腦海中構筑著一個混亂的壽華城。“他的倒行逆施,大概也和這件事情有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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