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往日變故
書名: 離宴作者名: 大夏甲本章字數: 4473字更新時間: 2013-06-26 08:56:43
夏念慈將鑰匙插入門上的鑰匙孔中,另一只手握著門把,然后向左慢慢轉動,隨著”咔嗒”一聲,夏念慈覺得自己像打開了那段被隔絕的數十年時光,心中不禁忐忑.
房中擺設與任何一個少女的房間其實并沒有多大差別,不過一床一桌一柜,沾染著早已過時的少女氣息,床上被子枕頭早已被收拾好,妥貼安放著,桌上堆著幾本舊書,大多是一些英國古典文學名著及少女刊物,夏念慈拉開桌下抽屜,里面放著一本紅色封面的日記.想起之前沈君或者說的就是這本書了.
夏念慈站在桌邊,環視著房間擺設,然后走向幾近與天花板同高的大衣柜,打開柜門,忍不住”嘩”一聲喊了出來,柜中衣物奇多,打了亮片的紗裙,或是各種布料制成的旗袍,以及各式的洋裝,各種衣物被保存良好.
夏念慈一年到頭是牛仔褲襯衫,至多是套裝或者為數不多的幾條裙子,其實她對于外在衣物此類的物質都不甚講究.但看了這一柜衣服之后,也忍不住發出驚嘆.
心里果真不置信,到底愛美是每一個少女心中不容置喙的事實.不怪乎那年還是個孩子的沈君對看了這一柜子華衣裳后會始終念念不忘,夏念慈伸手摸著其中一套紗裙,拿了出來,被散開的裙裾仿佛還糾結著某次舞會上的衣香鬢影,夏念慈不禁神往.
放在胸前的裙子仿佛還有或濃或淡的香水氣息.
正自低頭懷想著母親或者曾在少女時穿著這一裳白色裙子與父親相擁跳舞,驚覺時光在房中游蕩,舊時光轉眼就在當前,看得她怔忡不知如何自處.
忽然聽到眼前一聲驚嘆,原來沈瑜已經來到門前.看見夏念慈身前那條裙子,掩飾不住驚艷的語氣,”原來小妹說的是真的,房間中真的有這么多的衣服.”
然后回過神,”你是怎么進來的?爺爺給你鑰匙啦?”
夏念慈點了點頭,然后將衣服放回衣柜中,看著沈瑜跟她剛才進來這個房間一樣,仔細環繞著房間走了一圈,然后走到那個大衣柜前面,不住驚嘆.
“姑姑的這一柜衣服當真是很多女生夢寐以求的.”
“你看看這些衣服,快看,這是Givenchy的.”說完不住伸手撫摸.
也許會覺得很膚淺,夏念慈從不覺得讓一個人物質滿足是種寵愛,但夏念慈覺得外公的確真的如舅舅所說,其實對于這個女兒百般疼愛.每個父親對于孩子都帶著各種表達形式不同的愛,夏淵或者從未為她置辦此類華貴的衣服,但從小總是盡力滿足她的各種要求.
沈瑜不住驚嘆的聲音,也吸引了在隔壁的沈君的注意,她緣聲而來,看著被打開的房門,臉上的神色有些驚訝,然后看著門把上的鑰匙,又恍若明白了.
她看著沈瑜站在衣柜前面,于是也跟著過去,兩人對著衣服一陣動容.走了過去將房門關上.
夏念慈不覺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看著沈瑜臉上躍躍欲試的神情和試探的語氣,點了點頭.沈瑜跟沈君兩人歡呼了一聲,兩人就直接在房中換起了衣服,因為少女身材其實大多接近,即使款式有些老舊過時,可是套在她們身上不覺老土,不覺看呆了夏念慈,母親肯定也在某一個日夜,不斷換著柜中衣物,只為找到一套適合某場約會的衣服.
兩人少女心性,提著裙裾不斷晃動,不時哈哈大笑.
夏念慈也不禁跟著莞爾,沈瑜提著一件紅色的小禮服走了過來,堅持要她換上,夏念慈拗不過她,于是跟著在房中將衣服換下,甫一褪下身上衣服,夏念慈就發現房中突然靜了下來,這才發現她們兩人盯著她小腹上一道淺淺的疤痕看著.
夏念慈用手摸著拿到稍微浮現的淺淺痕跡,然后靜靜說:”這個是你們外甥女給我留下的禮物.”然后慢慢將裙子換上,手伸到后面拉起拉鏈.
沈瑜與沈君同時驚呼了出來,”姐姐,你已經有女兒了?”
夏念慈笑了出來,”是,你們已經是姨媽了.”
“今年幾歲?她在哪里?為何不將她一起帶來,爺爺還不知道他做外曾祖父了呢.”沈瑜在后邊一邊幫夏念慈拉起拉鏈,一邊說道.
“3歲,她在赫爾辛基,我今年圣誕期間過去找她.”
“有無相片,她長得像姐姐嗎?是跟著她父親?”沈君倚在衣柜,雙手放在身后說.
夏念慈搖了搖頭,說:”相片在香港,其實我一年之中,見她不過數回,這是個很長的故事,或者你們不會有耐心聽的.”
沈瑜與沈君同時在心中默然,之于夏念慈,或者這是個不快的故事.
何必要人再自揭傷疤呢?已經是成年人了,所以都懂得要有所保留,適可而止,而不是一味不知進退,咄咄逼人.
夏念慈在落地鏡子目前看了一下,才發現自己其實長得不像父親,她只遺傳了母親的樣子,至于性格,其實跟父親一樣.
夏念慈看著兩個表妹仍舊局促不知如何開口,只得輕輕說:”其實故事,大多不快,這也是大多數年輕人不愿回憶往事的原因.而所幸我們還年輕,其實無論是身上的,或者是心靈上的創傷,都會好得很快的.”
兩人聽完不禁動容,然后點了點頭.
“姐姐,圣誕節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沈君在旁邊點頭,看著她一臉詢問的神情.
夏念慈點了點頭,心中不禁覺得其實這兩個表妹心地何其單純.
兩人于是又拿著衣柜中的衣服一次次換上,對著鏡子或者彼此說各種評價的話,心中掩飾不住的雀躍,小心翼翼換下,然后又掛了回去,因為覺得是姑母遺物,所以小心保護,即使覺得萬分喜愛,也只是換上不住發出感慨.
夏念慈擁著那件小禮服坐在書桌前,拉開抽屜拿出那本日記本,但是并沒有翻開,只是盯著那個封面發呆,想起了其實她跟自己的母親一樣,丟下自己的女兒在異國,所以說宿命其實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遺傳意味,母女兩人均有著自己說不出的酸楚與苦衷.
她自始至終其實都沒有怪過母親,也無從怪起,只因她也在重蹈她的覆轍.
倘若她母親不對,她其實也沒有什么資格可以去苛責母親.
想到這里,夏念慈其實很想念那個遠在赫爾辛基的孩子.
當時母親也比思念她的吧.
身后響起了一身窸窸窣窣的聲音,沈君提著一套紫色裙子慢慢走近,她發現了夏念慈手中的那本日記,然后”咦”了一聲,夏念慈側頭看著她.
“這本就是爺爺當時在看的那本書了,原來是日記,我那時還以為是書.”
“難怪當時爺爺看了會哭,想必上面應該寫了不少姑姑的心事.”沈君說完就跑過去幫沈瑜整理衣服了.
夏念慈心中一陣惻然,所以說命運這詞真的微妙,諸多小事就輕易改變人的一生.
這本日記不薄,其實相當厚重,記錄了大約有1年多的時間,上面是母親熟悉的字跡,在勾畫間的漫長文字追溯著諸多往事,不禁心念一動,想來或者此中會說到與父親相識的細節.
可是心中又覺得不甘,有多少個子女是在透過自己私拆父母的信函及窺伺日記來獲取有關父母的一切,這當真值得玩味戲謔.
于是慢慢翻開手中的那本日記,然后讀了起來,總覺得或者可以透過這些昔年的文字記錄,來得知當年的變故也不一定.
房中照舊是沈瑜沈君兩人在換著裙子走來走去,然后忍不住大笑或者驚嘆不停.夏念慈翻開第一頁,發現這本日記記錄自85年,夏念慈想起自父親鐵盒中看到一張相片,就是85年拍的,時光就這樣幻化成一張舊相片,或者是一本記錄著經年累月瑣事的舊日記本,真正微妙.
一邊是沉靜與舊時年月的安默一隅,一邊是華裳輪轉的聲色角落.
夏念慈發現正如母親會同時看著古典主義文學的同時,竟然也會是個派對動物.
這樣的矛盾真正會發生在一個人身上.
夏念慈看著母親在書中記錄著各種求學時的瑣事,直到現在夏念慈才知道母親是學美術的,還有她剛認識父親時那些日子,更多懷揣著少女對于愛情試探的種種悸動的心緒與感懷.
夏念慈想起了沈巖評價自己姐姐時說的是:要強,聰明.
可是看著這本日記,卻發現其實她不過是個與任何沒有不同的少女.
這時夏念慈才想起,其實母親再平常不過了,除了她帶著各種隱忍沉默遠走異國,其實她不過曾是一個少女,一個母親,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
就跟沈瑜,沈君一樣.
夏念慈轉頭看見她們在整理著衣服下擺,一邊評價衣服在對方身上的觀感.
也許母親也曾在房中這樣對著一床華服莫名惆悵,不知作何選擇,她從沒這樣想念過母親,想問清楚她當年變故的各種始末.
正自看著日記沉吟之時,房中門被打開,忽然闖進小舅母,一臉沉寂難過的神情.
“快去醫院那邊,那邊說爺爺情況不是很好,快走快走.”剛說完就跑了出去備車.
兩個妹妹對視一眼,急忙將衣服換下,一臉緊張悲慟,手不自禁顫抖,沈瑜已先紅了眼眶.
夏念慈猶自發呆,如果不是沈君喊了她一聲,她還對著門口發呆.
所以說即使是明知死亡會來,可到底真不是可以從容面對的,不論是死亡本身,或者是死者.到底人對于世間有種本能的眷戀.
夏念慈正準備換下衣服,可舅母已經在樓下催了,只得套上一件薄外套,就跟著一起跑下樓.
舅母開車很沉著,但還是不自覺加速往醫院開去.
到了醫院,發現沈家一眾人已經在病房門口中了,沈巖看見妻女及夏念慈,就急忙跑了過去,發現夏念慈穿著小姐姐的舊衣服,不覺心神恍惚,心神動蕩,張著嘴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沈家是一個大家族,而且家族企業其實比夏念慈想象的要大許多,是以今晚老人情況危殆,不少人跑來醫院,其中真正關心,或者叵測心懷,其實到底難以辨別.
沈巖眼圈發紅,讓夏念慈想起了沈瑜剛以聽到老人情況不甚樂觀時已先紅了眼眶的樣子,到底是血緣至親,夏念慈不禁嘆了口氣.
老人一個個喊進房中見了面,夏念慈心中不住哀嘆:當真是一生強硬到底,即使是自知其命將盡,還是這樣支使習慣了子嗣孫兒.
房中找到夏念慈,說老人要見她,夏念慈慢慢走過人群,經過的時候,明明是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徑直往門口走去,還是聽見不少或掩住,或故意大聲評判的閑言碎語.
“這就是那個女孩?”
“20多年沒見面,現在倒出現得及時.”
“咄,不知穿成這樣是何居心?”
“不知有沒去親子鑒定,憑空跑出來一個外孫女,人生無不微妙啊.”
夏念慈皺眉,當真是悠悠之口最是惡毒,這些人恁地無聊.
進了房中,發現老人正看著窗外的日光沉思,老人不似有病的樣子,神采比之前見的幾次還好,混不見病態,夏念慈心中酸楚泛起,怕是回光之景.
老人看著夏念慈,心中激蕩,仿佛看見女兒自某夜喧鬧之后直到天亮在門口被他撞見的時候,一臉笑意.
他招手,眼神迷離.
“小薇,快來陪爸爸下棋.這次爸爸讓你三子.”
夏念慈不動,”外公,我是念慈.”聲音卻不自覺顫抖.
老人不動,可笑容卻僵住了,接著發現是夏念慈,那個笑容慢慢塌了下來,老態畢現.
夏念慈心酸,走上前握住老人的雙手.
“念慈,你說,你母親到底有沒有原諒我?”
“母親一直沒有怪過您.”
“是嗎?你長得真像你母親,我記得有次她穿著這件衣服,在房子里跟你舅舅一邊笑,一邊跳舞的樣子,看上去那么快意.”
“你母親,一直是我生命里的永恒陽光.”
夏念慈聽到這句話,心中震蕩.
低著頭慢慢拭去即將落下的眼淚,然后抬頭,發現外公已經側頭,像是睡去的樣子.
夏念慈站了起來,伸手去把住老人手腕,心中酸楚更甚.
慢慢走出病房的門,將消息説予幾位舅舅及舅母聽.
人群中散開陣陣嗚咽或者抽噎聲,沈瑜抱著夏念慈,沈巖對夏念慈說:華人有句話說,老人這樣平靜去世時一種福分,而且你母親是他一生的心結,或者你已幫他解開.
那天一直忙到深夜,是夜夏念慈跟著沈瑜一起回家,走回母親房中,將那件衣服換下,掛在衣櫥里,出門時隨手就拿著那本日記,失魂落魄般回到自己房中.
拿著手中日記不停隨手翻著,心中思緒雜亂.
直到翻到日記中的稍后幾頁,那熟悉的字跡下寫著重復的一句話,卻占據了整整一頁,可卻讓夏念慈對于舊時的變故感慨著命運不過是種嘲弄.
梁以華,為何向我父親告密?
梁以華,為何向我父親告密?
梁以華,為何向我父親告密?
梁以華,為何向我父親告密?
梁以華,為何向我父親告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