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記憶堆疊
- 離宴
- 大夏甲
- 3446字
- 2013-06-22 23:34:41
夏念慈看著那扇門,門板上不知被誰用刻了一個”薇”,夏念慈用手摸著那業(yè)已不太明顯的刻痕,想起了自己其實也始終保留了父親的那間房間,或多或少像一種緬懷.
夏念慈用手碰了碰門把,發(fā)現(xiàn)門被鎖上了.
轉(zhuǎn)身跟著沈君一起下樓.
飯桌上只有幾位女眷,幾位舅舅及表哥因為公事或者在醫(yī)院照看老人,并沒有回家.
飯桌上沈瑜不停問著夏念慈一些事情,諸如此前生活的各類細(xì)節(jié),她的工作,甚至她的感情生活,夏念慈中間幾近招架不住,沈君安靜聽著,不時也會跟著問幾句話.
一頓晚飯,其實吃得夏念慈仿佛有種家庭聚餐的感覺.
其實想想,從小到大,原本就沒有這樣一種家庭氛圍般的環(huán)境,小時的記憶已經(jīng)隨著式微的時光有些模糊,及至后來長大升學(xué),其實與父親在家中一起并坐吃飯的時光那么有限.再到后來他離世,早已忘記了此種感覺.
夏念慈記得父親有道椒鹽蝦常常吃得她滿手滿嘴都是油,既滿足又狼狽.可是父女兩人常常以此為樂,互相取笑.
及至今日,她始終學(xué)不會父親做飯的手藝,想來父親或者怕她挨餓,她突然想起父親衣柜鐵盒中其實還留著一本食譜,或者回港之后可以好好翻閱學(xué)習(xí).
飯后自有人過來收拾碗筷,夏念慈跟著兩位表妹一起上樓,沈瑜拉著夏念慈一起去她房間,沈君也一起跟著,夏念慈甫一進(jìn)入房中,就看到墻上一副夸張的畫作,各種顏料被竭盡涂抹上畫布,美其名曰印象派,夏念慈長著嘴表示無法欣賞,在沈瑜鼓勵的眼光中只得笑笑表示不置評,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沈君對著她笑,一臉狡黠.
房中擺設(shè)其實頗為簡單,藝術(shù)家其實大多對美有種共識,即一切歸于簡約.
三人坐在沈瑜的那張大床上,或者因為手足間自由的親密感,而且夏念慈發(fā)覺這兩個妹妹著實毫無機心,比毓清這一類的職業(yè)女性著實不同.
“姐姐,你有無固定男友?”
“呵,有一個.”
“外公的病多久了.”
“有一個多月了吧,其實現(xiàn)在的情況并不是很樂觀的.”沈瑜想起日前姐姐回家時跟著母親說到老人一臉嚴(yán)肅的樣子.
“你們知道姑姑的事嗎?”夏念慈突然問了這句.然后擔(dān)心她們不明白,就又補充了一句:”就是我母親.”
沈瑜及沈君對視了一眼,然后點了點頭.其實關(guān)于姑姑,她們是由自己父親的只言片語中了解到的,自小沈薇一直是家中一個諱莫如深的話題,就如那間始終被人緊鎖的房門一樣,她們始終被一個經(jīng)年好奇的秘密隔絕了.
及至后來長大,總會有多多少少知道這個叫沈薇的姑姑的一些事.
關(guān)于其中細(xì)節(jié),或者不甚了解,但大體來龍去脈是知道的.
夏念慈其實想問她們是否覺得自己母親不值,但是想想還是算了.對于很多人來說,愛情其實不是一句是否值得就可以解決問題,很多時候,值得與否,除了當(dāng)事雙方,外人是很難去評定的.
“我覺得姑姑沒做錯.”一直安靜坐著的沈君突然說出了這句話.”
夏念慈抬頭看著她,這個女孩仿佛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
“那我母親的房間是保留到現(xiàn)在嗎?”
“是,不過家里都沒人進(jìn)去過的.”沈瑜說.
“我8歲的時候,跟爺爺進(jìn)去過.”沈君說道.
“怎么沒聽你說過?”沈瑜驚訝的叫道.
沈君并沒有理會沈瑜,只是看著夏念慈說:”里面有好多書,衣柜里有好多很美的衣服,不過爺爺并不讓我碰,他自己就坐在椅子上看書.”
“看什么書?”夏念慈不經(jīng)好奇問道.
“忘記了,是一本紅色漆面的書.”
夏念慈又無語沉默了,家中每人都仿佛各懷心事一般,對于過去的某些記憶始終懷著好奇且又過分保持距離的戒心.
沈瑜在旁邊不禁嘆了口氣,用手理順了沈君腦后的馬尾.
那晚夜里夏念慈走回房間的時候,又一次經(jīng)過了母親微時的房間,她依舊用手試了試門鎖,門依舊被重重鎖住.夏念慈的額頭抵在門上,心境不知起伏,除了父親一生中包藏著諸多沒有對她言明的秘密,她的母親又何嘗不是,就像這間將她母親的過去與現(xiàn)在的她隔絕開的門一樣,他們始終沒有一種直面的交流.
其實她對于母親除去小時看到的那些相片,已經(jīng)后來得到的那些信函,她對于母親的了解想一張張拼圖碎片,無從拼湊,也心知肚明原本碎片就不完整.
她甚至想到,其實母親或者并不愛她.
想到此,夏念慈不禁心頭被攫住般地窒息與痛感,她想到了母親,再想到自己,及至赫爾辛基的那段記憶.
嘆了口氣,生活總像一種夸張的戲劇,種種戲碼不斷向你逼近.
夏念慈心境起伏的時候,并不知道沈巖已經(jīng)上樓,他看著這個用頭抵在門前沉默像是墜入往事一般的孩子,心中不禁泛起酸楚,直覺就認(rèn)為她是在思念母親,于是走向前去.
夏念慈聽見腳步聲回頭,額上已經(jīng)有一小塊泛紅的印記,眼睛有些發(fā)紅.
沈巖笑了一下,伸手去抹平外甥女額上紅色的印記,夏念慈并沒有躲開,發(fā)紅的眼圈還沒有散去.
“想你母親了?”
夏念慈沒有說話,其實她剛剛并沒有他們想象中那樣思念母親,隔絕開20多年缺席的時光,她對于母親其實并沒有多大的印象,及至后來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去世,她也體諒母親或者有說不出的苦衷也不一定.
能夠這樣著想一個人沒有理由的離開,可見其實心中并不是很在乎.
夏念慈突然想到,或者母親真的不愛自己.
母女之間,即使有互相通信,卻始終有那樣不可忽視的距離,不是地理上的距離,而是兩顆心之間的距離.換做自己,再想想母親,離開20多年未見的父親,也許母親真會選擇避而不見也不一定.
夏念慈指著門上的那個”薇”字,笑著問道:”這是哪個舅舅刻的?”
沈巖跟著莞爾:”這是你母親自己刻的.”
”我母親其實性格是怎樣的?”
“要強,聰明.”沈巖想了半天,其實也只得這兩個單詞.
夏念慈隨手去拉了拉門把,然后準(zhǔn)備回房.
“鑰匙在你外公那里.自從你母親離開后,只有你外公進(jìn)去里面過,我跟你兩個舅舅,一直都沒有機會再進(jìn)去過了.”
沈巖說完看了一眼那個房間,對夏念慈說:早點休息吧.然后轉(zhuǎn)身離開了.
夏念慈再看一眼那被隔絕開的記憶,想象著它們在那個房間中自有生命,忽明忽滅,然后藏身于每一件沾染塵埃的物件中.
第二天夏念慈跟著舅舅一起去醫(yī)院,老人精神其實真的不是很差,只是近看總會有些難以掩飾的病態(tài)在眉眼中.病房中每天都有不少人會在這里陪著他,可能是一生總是頤指氣使慣了,有時總會因為一點再微末不過的事發(fā)一頓脾氣.
他揮手把其他人趕出房間,然后示意夏念慈留下.
“你長得像你母親多一些.在家里住得習(xí)慣嗎?”
夏念慈點頭.
“這樣安靜,就又不像你母親了.”其實在小女兒走后,他業(yè)已花了幾近半生的時間來溫習(xí)回顧各種有關(guān)她的往事.在這多年來,其實已經(jīng)變成一個習(xí)慣一般,生活中動輒一點小小的物事,都像一條引信一樣,諸多回憶直面而來.只是他慣來不茍言笑,于是除去妻子,其實并沒有人看出他的心中起伏.
“我一直很后悔,那天為何會失手去傷了你母親,然后將她趕出家門.”老人在沉默一會后突然說道.
“當(dāng)年我私底下也曾想去找回你母親,可你母親其實與我都是硬頸的人,誰也不愿先出口示弱.及至后來你外婆瞞著我,叫你舅舅回去香港找回你母親,其實當(dāng)時我是知道的.我那天很想看到你母親跟著你舅舅一起回來,我甚至是想好她回來我就跟她道歉的.”
“可是那天你舅舅一個人沉著臉進(jìn)門,我心中一陣難過,覺得你母親終究是不肯原諒我.”
“哪知他帶來的是一個更讓我覺得難過的消息,我才知道這個世上已經(jīng)有了你,我也才知道,我一直疼愛的小女兒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上了.”
夏念慈雙手覆上老人一只業(yè)已爬滿老人斑與皺紋的手,然后輕輕說:”我父親始終沒有對我說起這件事,其實我知道他們真的不在乎的.或者說,其實他們并沒有怪你.關(guān)于此事,我也是那天聽舅舅說起,才知道的.”
老人長著嘴,看著夏念慈說:”你不怪外公嗎?”
“您不過是愛一個女兒,其實你沒錯,我母親也沒錯,只是你們因為一個微末不過的誤會而導(dǎo)致后來沒機會相見而已,至于后來的變故,其實都是始料未及的,這不能怪誰的.”
“為什么要怪您,我們彼此還是要面對著生活去努力生存下去不是嗎?”
老人看著夏念慈,不知覺沉默,心中卻自已地震蕩.
夏念慈其實知道母親是早已原諒?fù)夤?甚至她是覺得事情的錯在于她自己,是以她這多年來始終遠(yuǎn)走異國,避開所有人,甚至是沒有勇氣回來見自己的家人,大抵是以為他們不會原諒她.
而外公,則是以為她自始自終沒有原諒他.
所以有時命運真是一種陰差陽錯的微妙,其實命運一詞,到底就是各種人為的誤會與嫌隙,甚至是一種人的一種主觀上的偏頗,在左右著生命本身.
老人用手摸著夏念慈的臉,夏念慈想起昨晚舅舅也是這樣去撫摸她的額頭.
心中一陣溫暖,其實他們都只是活在一場想念中,耽溺得久了.
夏念慈讓老人躺下,正欲轉(zhuǎn)身叫人進(jìn)來的時候,看著老人從身上慢慢拿出一根鑰匙,放到她的手心里說:”你進(jìn)去房間里面看看吧.”
夏念慈握住鑰匙,心中一陣惻然,想不到老人會隨身帶著.
沈方看著她,然后說: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rèn)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
“我很高興,你過得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