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若夢浮華(三十四)
書名: 若夢浮華作者名: 陌路紅袖本章字數: 2424字更新時間: 2012-01-16 14:43:43
在晨光中醒來,天空開始飄落著小雪。
清悠告訴她現在山道上已經結冰想要下山是不可能的了。每年此時,道觀都已經準備好了豐富的過冬物資,整個冬季都不會有人來參拜許愿,卻是道姑們最好的修行時期。早些天宋秋就寫了一封家書隨最后一趟郵差送下了山。她決定在山里渡過這漫長的冬季。
一生流浪的木子迷戀上這里的寧靜,與世隔絕,也決計和宋秋一起留在道觀。
山里沒有通電,過著最原始的生活。天氣晴朗的時候她們會在附近的山道上散步,冬季的樹林有些頹痞,只有少數的針葉樹木還綠著,裹了銀白的雪裝,更顯示出冷峻的寒意。
更多的時候宋秋是一個人躲在屋子里生了一盆火,靠著小窗閱讀經卷,寫下心情。有時清悠做完道觀里的活計會來和她說會兒話,但她從來不問起玉簪的情形,似乎一點也不關心失散多年的姐姐。她們說起的大多是經書,談詩論道,還有無關緊要的山里的瑣事。
這一天宋秋和木子一起在餐堂吃過午飯準備各自回房,天氣晴好。清悠從后面叫住他們,走上來說到,“秋,木子。今日若沒事我請你們喝茶。”
“很久沒有品茶了,真是期待......”平日里習慣嬉笑的木子忽然露出凝肅的表情,宋秋覺得好笑,“木子,沒這么夸張吧。”她拉了拉他的衣服。
“呵呵,沒。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喝茶,好啊。”他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那一會兒我收拾好這邊就來蘭馨別院,下午會有些陽光,我們就在院子里的石桌見。”清微說完自顧地走進廚房,她還要幫忙收拾一些剩下的碗碟。
宋秋和木子先回他們住的蘭馨園,這里是主院東邊的一個隔離開的小院子,是專為來訪的客人居住的地方,院子里種了幾株臘梅,這幾天迎著風雪都在爭奇斗艷。梅香混在凜冽的風雪里,一陣陣飄進土坯房屋,常常讓出神的宋秋心曠神怡。
過了些許時間清悠來到院子,打開一間儲物室的門搬出煮茶的用具。她常常在這里邀請賓客品茶,所以儲物室里寄存著她的茶具。在火爐里生了火才叫他們出來,她進去的時候木子吃力地用手動充電器為自己的單反電池充電,準備拍些照片。宋秋歪在床上睡著了,手里還握著一卷泛黃的《南華經》。
“木子,看來你很喜歡茶道。”清悠一邊煮水,一邊慢條斯理地說話,并沒有看他們,只專注于手指間的藝術。
“嗯。小時候爸爸經常帶我出入一些高級茶藝屋,后來爸爸認識了一個煮茶的女人,拋棄了母親和我。后來就再也沒有和他一起品茶,不過那些都是陳年往事了。”木子笑笑,看著出神的宋秋。“秋?”
“嗯?”
“你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是嗎?對不起。”宋也微笑著回過神來看清悠煮茶的姿勢,沉醉在遠古年代飄來的詩意里。
“人生不就是如這茶么?起起落落之后一切又復歸平靜,那時才是人生真味顯露的時候。只有你靜下心來,在浮華身后品味熹微時,你才能明白你究竟是誰。”清悠依舊慢條斯理地說話,煮茶。似乎塵世一切都與她無關。宋秋聽出了些況味,卻又不知究竟是什么。
木子抬頭看看有些微弱陽光的天空,一只冬季的鳥兒像是遲暮地忘記飛到南方形單影只從空中掠過,消失了蹤影。他正疑惑這冬季為什么還有飛鳥的痕跡。
天地之間鋪滿了銀色,安靜得仿佛歲月都靜止了一般,他們沒有再說話,宋秋看清悠看得出神,只有爐子里柴火嗶嗶啵啵燃燒的聲音。
木子起身拿起單反拍照。雪景里兩個素衣女人對坐無言,品茶賞梅。他為這景致驚呆了。只有在這與世隔絕的山里才能有這么脫俗的境界吧。收起相機重新坐到石桌邊。
清微開始講茶,“今天一早我便去山里取了些新下的雪,這里的水便是雪水。但是煮茶最好的應該是泉水,可惜冬季泉水都枯竭了。《茶經》里曾經說過: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實就是一個活字。一定要是活水。而雪水更是被古人盛譽為天泉。唐代白居易曾言:掃雪煎香茗。宋代辛棄疾又有:細寫茶經煮茶雪。元代謝宗可的:夜掃寒英煮綠塵。我們熟悉的清代曹雪芹也說:掃將新雪及時烹。我選用的則是松針上未然塵埃的雪。除了水的講究,水溫火候掌握也至關重要。宋代蔡襄在《茶錄》中說:候湯最難,未熟則沫浮,過熟則茶沉,前世謂之蟹眼者,過熟湯也。沉瓶中煮之不可辨,故曰候湯最難。你看這茶水,用文火是不行的,一定要大火急沸。剛沸騰的水最好,再煮就老了。”說到這里水正好沸騰,清悠急忙拎起水壺。
宋秋聽得如癡如醉,“清悠道長,你教我煮茶吧。我拜你為師,可好?”
“拜師就罷了,我倒是可以教你一些茶道講究。”
“不,我就叫你師父了。”宋秋認真地說。
“隨意就好。茶道最講究的是境界,日本茶道精神只有四個字:和靜清寂。這是唐朝茶道遺風。正符合了道家的逍遙羽化境界。你我本沒有區別,何來師徒之分?”
“那清悠姐,你說人之為人,如何才能做到忘我,也就是你們道家所說的獨與天地精神往來。”
“那便只一字:悟。”清悠并沒有多做解釋,宋秋似懂非懂。
稀疏的陽光里又零星地飄起雪花來,一些雪落在爐邊一會兒就融化蒸發了,一些雪花落在怒放的梅花枝葉上,花蕊里,安靜下來。
“你們聽到了什么?”清悠一邊用茶則取了茶,又用茶匙撥弄些茶在清洗溫熱過的紫砂茶壺里。
“什么也沒聽見,很少有這么安靜的塵世了。”宋秋閉上眼睛,嘗試清除內心混亂的雜念。
“是啊,什么聲音都沒有。只有我們三人。”木子也說。
“不,世間萬物都是有生命的。這里只有我們嗎?錯了。你看這些飄落的雪,他們正在演繹一場華麗的劇幕。不是我們沒聽到,只是我們沒聽懂。”清悠沒有繼續講茶,手里的動作卻依舊慢條斯理沒有停歇。她小心翼翼將水倒入茶壺里,心里默算著時間,片刻給木子和宋秋斟滿茶。“來,嘗嘗今年春天一個AH的朋友送來的祁門工夫紅茶。”
清悠也給自己斟了一杯,端起茶杯欣賞著茶色,聞著茶香,再慢慢啜一口,閉目回味茶的意境。木子是懂茶的,他仿佛看到了帶走他父親的那個女人,一樣的迷人婉淑。他自顧地品茶。宋秋按照清悠說的品茶講究,用心體會這其中真味。
這是脫去紅塵喧囂的另一種領悟,她開始漸漸明白清悠不問清微的心境,開始明白清悠那些飽含禪機的話語背后的意思。
啜一口香茗,閉上眼睛,宋秋聽到了一整個安靜的雪的世界。
一片六邊形的雪花飄落在她的手心,消失了。是雪花的靈魂融入了她的血脈,和著這個世界的清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