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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浮光里的秘密

  • 荒戲
  • 淙音
  • 4806字
  • 2011-01-26 23:11:14

下雪了。這座城市今年的雪格外的少,我端著一杯拿鐵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面飛舞的雪花,純潔的,像來自天堂的靈魂,塵世不配占有它,所以它只是暫時在人間呆一陣子,然后還是會離去,融化在泥土里,抑或匯成江河湖海,最后還是會回到天堂去。我愿意相信它們是有執念的,那就是回家。這就是信仰的力量,它會帶著你完成生命的輪回。世間萬物都是有生命的,它們熱烈真摯的來過,經歷過,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后回歸家鄉——那是靈魂棲息的地方。

即使我恨那座現在離我很遙遠的北方小城,但是偶爾的,只是偶爾的,我也會小小的懷念它一下。盡管它小的可憐,并且被高聳入云的工業化城市掩埋在不起眼兒的角落,相比之下,我還是愛它多一點兒,因為它給過我不可替代的記憶。有些東西,明明恨的咬牙切齒,但就是不能舍棄它。不是能不能的問題,而是愿不愿意。“故鄉”這兩個字里所包含的愛恨情仇,可能很少有人能說清楚吧。

“想心事?”我微笑著搖搖頭。臣的母親摩挲著我的手,溫暖的體溫傳到我的手心里,我對她說:“媽媽,謝謝你們對我的恩賜。你們給我的,不只有臣,還有家。”她心疼地看著我,那眼神和臣真是一模一樣。我心里隱隱地疼了起來,臣,你什么時候才回來?我想念你。我把頭靠在媽媽懷里,忍著淚。“想他了?”她和藹的笑著。趙錦芳從來沒有用這樣的口吻跟我講過話。我也時常幻想著能有一個溫柔的母親,她可以不美,可以沒錢,但是她的愛一定是潺潺流動的河流,綿綿不絕的滋養著她孕育出的生命,而不是趙錦芳那樣時而波濤洶涌時而風平浪靜。

你猜對了,我跟她短暫的和平結束了。她教給我的道理中,讓我受益不少的一條就是:好的東西都不會持續太久。在那次還算融洽的相處之后,過了不到三天,她就又一次跑的不知蹤影了。一整天,我在家里等她一整天,直到半夜她才回來,身上帶著難聞的酒氣。憑我的直覺,她一定在瞞著我做什么事,而我第一反應就是,她背著我去找他了。她看到我有些訝異,我說:“你去喝酒了?”她迷迷糊糊的點點頭,我心里的火頓時冒了上來。“你搞什么鬼?我長這么大見你喝酒都沒有超過十次。”她斜著眼笑道:“老娘的青春就是被你糟蹋的,你以為我什么都不會?告訴你,我年輕的時候,唱歌,跳舞,喝酒,搓麻將哪樣不會?都是因為有了你,我什么都沒了!天天守著鍋碗瓢盆,洗洗涮涮,臉蛋沒了,身材也沒了,每天掐著指頭過日子,省吃儉用養活你。你去問問蘇越峰那個混蛋他什么時候舍得為你花一分錢?”

“那你還為了一個混蛋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我順手抄起一個抱枕朝她的臉砸過去。“趙錦芳,是誰毀了你?不是那個混蛋,也不是我,是你自己!當初你怎么不離婚?別說是為了我,借口!你就是不敢!你多少次跟我說你要離婚了?他拿刀架在你脖子上的時候你又哭又喊說不過了,后來呢?第二天你照樣給他端酒做菜,你就這么沒骨氣!是你自己選擇爛在泥坑里,**活該!”

“最后還是離了,呵呵。”她的聲音小了下去,“你知道我為什么跟他離婚么?”她幽幽的眼神像一束激光打進我的心臟。“因為他跟我說,你不是我們的孩子。真他媽該死,我拉扯你這么大,他居然跟我說你不是我的孩子。”我的腦袋轟的一下炸開了,腿一軟碰掉了桌腳的水杯,玻璃破碎的聲音像一記拳頭砸進我的心臟。“你開什么玩笑趙錦芳?你喝多了吧?一定是你喝多了。”我恍惚的看著她的臉,像做夢一樣。她湊到我耳邊醉醺醺的說:“你小時候,有一次生病了,氣管炎。我讓他背你去醫院,他說,值得大驚小怪么,反正不是親生的。我就是那個時候知道的,后來我們大吵一架,再后來就離婚了。我問他我的孩子在哪兒,他說,醫生說我懷孕的時候胎位不正,臍帶絞住了胎兒的脖子,生下來在氧氣室里活了不到三個小時就死了。他抱著死了的孩子去埋,在馬路旁的草叢里看見了你,就把你抱了回來。那個時候,我難產,在產房折騰了整整兩天,后來就昏過去了,什么都不知道,醒來的時候就看見你睡在我身邊,鬼才會懷疑你不是我的孩子!”

我不信!我一個字都不信!怎么會有這么荒唐的事?“你瞎編的吧?這種爛俗的故事你也編得出來。”我盯著她的眼睛,想看出什么破綻來。她沒有躲閃的看著我說:“是真的,不然他為什么那么不親近你?”我六神無主的跑回房間,沒有看到她臉上靜靜地淌下兩行淚來。

我有過很多個難以消化的夜晚,但我發誓這是最難熬的一夜。謊言,全是謊言。原來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別人的恩賜里。我是個野孩子,生下來就被親生父母丟在馬路上,我最恨的男人把我撿了回來,讓我飽受他和他妻子家庭暴力的折磨,我是該謝謝他還是該恨他?這世上荒唐的事還真不少,老天爺,我拿什么報答你給的這些賜予呢?

我給臣打電話的時候聲音都是顫抖的,我說:“怎么辦,臣,我現在都搞不清楚是趙錦芳瘋了還是我瘋了。”“出什么事了?”一聽到他的聲音我的眼淚就掉下來,”她騙我,她說我是街上撿回來的孩子,她真正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怎么可能呢?所有大人都嚇唬過自己的小孩說他們是從垃圾堆撿來的,可是這種話怎么到了我身上就成了真的?”他沉吟了很久沒有說話。“臣,你有沒有在聽?”我不知道他在電話那頭無聲的哭泣了。

如果我早知道那個秘密的話,或許我能明白他有多愛我。而我那天把一腔苦楚都倒向他,根本不知道那對于他,對于我們意味著什么。可能就是從那時起,什么東西在我們之間悄然的生長起來。

我對臣的母親說:“媽媽,你愛爸爸對吧?一對夫妻能夠相濡以沫的一起生活幾十年真的不容易,你們真幸福。”她親昵的摸摸我的頭說:“其實婚姻關系并不一定是靠愛情維系的。我年輕的時候,追我的人有兩個,我喜歡其中的一個,兩個人還為此打了一架。那個時候我家里不同意我倆好,沒辦法就分手了。”“那后來呢?難道爸爸是你不喜歡的那個?”我好奇的問。她搖搖頭說:“不是他。自從他們倆打架后,我就搬家了,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你爸爸是我后來經人介紹的,我跟他認識不到三天就結婚了。”我問:“那你一定不情愿吧?”她說:“倒也沒有不愿意,就是忐忑,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嫁了個什么樣的人,我記得結婚那天我連他的名字都沒記住呢。”我們倆一起笑了起來。她繼續說:“其實想想看,當初沒這一步走的也不遺憾,如果婚姻里愛情的成分太重,會不會對彼此的要求就會多,不能容忍的也就多了,因為愛一個人就會想把他變成你想要的樣子,但是遲早有一天會失望,十全十美的事情幾乎是不可能的。跟一個與自己毫無瓜葛的人結婚,只要彼此不嫌棄對方的過去,是比較容易相處的,一開始彼此的之間根本不會有要求,他對你不好你也不會覺得有錯,他要是肯對你好更會受感動。我是比較幸運嫁給一個肯對我好的男人,他愛不愛我無所謂,只要他肯跟我一起維持這個家就足夠了。”

人和人不一樣,要的東西也不一樣。可能換做是我,拼了命也要和我愛的男人在一起,而她只要一個好丈夫就滿足了,甚至可以容忍他不愛她。她要的是婚姻,我要的是愛情。

她后來對我說:“蘇揚,你和臣是彼此相愛的,我看在眼里,但是我得告訴你,愛情或許并沒有想象得那樣可靠。你們在一起,一定要懂得寬忍,多為對方著想,這樣才能走得長遠。”

臣是幸運的孩子,有這樣善良的母親。我真是后知后覺的人,她這些道理,我雖然早就明白,卻在很久以后才發現我其實并沒有做到。我媽,我是說趙錦芳,我忘了她已經不是我媽。她坐在昏暗的臥室了,壁燈散發出一小束微弱的光,她戴著一副從地攤上買來的廉價眼鏡,低著頭,一針一線的秀她的十字繡。她曾說那是補償我的結婚禮物,可是我這些年受到的欺騙她拿什么補償?我竟然覺得窘迫起來,以前我跟她吵架之后都會一連幾天不說話,當彼此是空氣,現在突然不知道該怎么和她相處了,我才發現我已經沒有資格跟她吵架或者冷戰。只要一想到眼前這個女人與我無關我就覺得別扭得難受。從小到大我極力想擺脫你,而如今我們變成了即使住在一起也沒有任何關系的人,連對你發脾氣的權利都沒有了,怎么覺得這么不甘心呢?我靜悄悄地走進我的房間關上門,生怕她突然抬頭看到我,跟我說,你回來了啊。我一定會尷尬的不知道說什么。

一句話真的可以改變很多。你的一句話推翻了我們二十多年來的關系,那些轟轟烈烈的歲月都被你用一句話拋棄了,我的生活軌跡也被你用一句話輕而易舉的打亂了。你可真行,居然來真的。我點燃一支520,我以前從來不在你面前抽煙,現在不用怕你生氣了,一刀兩斷是這么容易的事,我怎么會不舍得,應該巴不得才對。

第二天我起來后,看到客廳的墻壁上貼著一張紙,趙錦芳的字還是那么歪歪扭扭。

“蘇揚,我走了。對不起隱瞞你那么久。以前怕影響你一直沒有說,現在看到你有能力自己謀生,并且嫁給一個愛你的人,我就可以一無牽掛的走了。你跟我的關系到此為止。別找我,我會找一個適合的地方自由自在的生活,照顧好自己。媽媽對不起你。再見了。”

誰說沒有關系的人就不能在一起了?誰說嫌棄你了?你就是這樣自以為是。你走吧,過你自由自在的生活去吧,我才不會去找你,你又不是我親媽!我把張紙揉碎了扔進垃圾桶,開了一瓶伏特加,打開電視。屏幕里那些人長得真夠丑,電影怎么那么難看,廣告里的女人笑的真是虛偽,我拿起遙控器砸過去,都滾吧,有多遠滾多遠!

頭好疼啊,有人在推我的臉,我睜開眼睛似乎看見阿未的臉。她今天沒有化妝,看上去有點憔悴。我聽見有一個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在喊:“蘇揚、蘇揚、蘇揚……怎么好像是趙錦芳的聲音,再一看面前的人怎么也變成了趙錦芳。我朝她咯咯地笑了,“你不是走了么?回來干嘛?是不是忘了拿錢?”“蘇揚你在說什么啊?”她疑惑的看著我,眼神好像阿未一樣,仔細一看真的是阿未。我笑著說:“阿未?你怎么在這兒?”她說:“是你給我打電話的,你忘了嗎?天哪蘇揚,你怎么醉成這樣!”我支撐著想坐起來,胳膊一軟又倒下去。阿未說:“你好好躺著別起來了,我給你熬點醒酒湯。”我看著她搖搖晃晃的走了。我不是在看電視嗎?什么時候給她打電話了?又是什么時候躺在這兒的?頭好疼,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一樣。過了一會兒阿未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把它喝了,會舒服一點兒。干我們這一行的,除了唱歌喝酒之外最拿手的就是熬醒酒湯了。”她把我扶起來,拿來一只靠枕放在我的背后。一股惡心的感覺瞬間沖上喉頭,我翻下床直奔廁所,胃里翻江倒海的難受,吐的一塌糊涂,我靠著墻壁蹲下來,阿未試圖摻我起來,可是我的身上好像灌了鉛水一樣沉甸甸的往下墜。她只好把湯端過來一口一口喂我喝。勺子喂進我嘴巴的一剎那我盡然鼻子一酸掉下淚來,把阿未嚇了一跳。我撲倒在她的懷里放生大哭。

我記得,小時候生病了我媽就是這樣一口一口喂我喝藥的。她曾經也是一個溫柔善良的母親,也給過我愛和溫暖,只是時間短了點兒,她是想愛我的,但是找不到合適的方式,而我又不領情,最后她受不了我了,所以騙我說我不是她的孩子,她一定恨死我了才這么說的。趙錦芳我告訴你,不管你躲到哪兒去我都是你的女兒,我才不管什么親生不親生,我就認定你了,你賴不掉的!

我說:“阿未,你可否留下來陪我?我忽然覺得這個家好大,好冷,好可怕。”我在她的懷抱里蜷縮成一團,嬰兒一樣。她說:“要不然你查一查?反正已經寒假了,沒有課。”我知道,想要知道真相很容易,我可以回老家去找我的出生證明,甚至可以找到當年接生我的醫生,但是我不敢。不管它是不是真的,我都不想知道。

那晚,我夢到姥姥。她坐在老家的院子里,手里端著那張大大的簸箕在舂米。我記得那個簸箕,在它的左上角還貼著一張白色的膠布。在我年紀小得還沒有開始上學的時候,她舂米時我都會蹲在她身邊,看著她粗糙的手腕一跳一跳地,把簸箕里的米像一張餅一樣整個翻一個個兒。她坐在開滿白梨花的樹下,被夕陽的霞光籠罩著,慈祥的朝我招招手,我走過去像小時候那樣蹲下來。我問她,我媽還沒回來嗎?她說,你媽去找你爸了。我又說,她說我不是她的女兒,是真的嗎?她一面緩緩地伸出手撥弄著簸箕里的米,一面對我說,怎么可能,你這么像她。

她說完這句話我就醒了。我坐起來揉一揉眼睛,摸到一片溫熱的淚。姥,你是特意來告訴真相的對不對?你知道她撒謊了對吧?一定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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