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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死鳥

  • 荒戲
  • 淙音
  • 7352字
  • 2011-02-08 23:54:41

臣在迎春花開得正艷的季節回來了。我和他隔一米的距離,細細的看他,沒有瘦,還穿著我去年給他買的卡其色風衣,除了散發這一股風塵仆仆的味道外,一切未變,好像他從來沒有離開過我一樣。我遲疑的上前一步,他一把摟住我,親昵的在我的耳鬢蹭來蹭去,像一只撒嬌的家貓,我咯咯的笑了。“我好想念你。”他吳儂著說。我扳過他的臉,認真的打量著,他說:“請問這位小姐,你是在檢查細菌嗎?”我哈哈大笑,“嗯,還算干凈,清潔工作做的不錯!”他的嘴唇覆在我的唇上輕輕地啄了一下,酥酥癢癢的。他說:“我們以后不會分開了,無論走到哪兒,我都要帶上你。”我難為他:“那要是我不喜歡去呢?”他說:“那好辦,我趁你睡著的時候把你捆起來,背著去。”又貧嘴,我嗔怪的瞪他一眼。

我們一起打車去了臣的父母那里,自從我們結婚以來,這是真正的一家團聚。由于臣走的太匆忙,我們一直沒來得及一起來拜見他的父母,我珍惜這個難得的時刻,拿出我的舊尼康提議拍一張全家福,臣接過相機放在桌上,跑過來和我相擁,臣的父母在椅子上正襟危坐,我數一二三,我們同時綻放笑容。臣的父母異常高興,不斷地夾菜給我們,臣的母親說:“咱們一家人頭一次在家吃飯,蘇揚,你和臣今晚就在這里住吧,別走了。”我看了臣一眼,點頭說好。

夜間,臣問我:“今天開心嗎?”我點頭:“嗯,很滿足,找到家的感覺了。”他摟緊了我,下巴抵著我的側臉,“我以后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這段時間我欠你太多,要好好補償你。”我說:“我才不要你的補償,我們之間的維系難道就是愧疚和補償么,不要因為補償才對我好,我是講求公平的人,我可不是因為那些沒用的東西才嫁給你,你得還給我對等的東西,是愛而非其它,不然我寧可不要你。”臣向我投降,“作家就是不一樣,伶牙俐齒。我可說不過你,你所說的對等難道我沒有給你嗎?”他的臉靠在我的胳膊上,“蘇揚,只要你肯相信,就可以獲得幸福,這不是一件遙不可及的事,只要你肯張開眼睛去看,你可以看到它就在你身邊,那么近。我一直都在給你呀,只要你肯認真的看,其實你已經很幸福了。”或許吧,我沉默不語。我相信幸福存在的可能,也相信很多人可以找到它,但是我,可以嗎?我心里埋藏著那么多黑色的影子,重重疊疊,算不準它們哪一天會冒出來打翻命運的船。幸福于我而言,是好奢侈的愿望。偶爾的,我也癡心妄想,假若有那么一天,我愛的人都在我身邊,假若趙錦芳變成一個平易近人的母親,假若蘇越峰沒有走,假若姥姥健在,假若我犯過的錯都不存在……但是那些都僅僅是“假若”。發生過的事,不能當它們不存在。我做不到,我還沒有足夠的心胸融化所有是非,生活是場艱苦的戰役,我在一開始就輸得很慘,想要反敗為勝,真的沒有一丁點兒把握。

臣響起輕微的鼾聲,我翻一個身,可以那么近得觀察他的臉,真幸運,他一點兒都沒有變,還是我熟悉的樣子,身上的味道還是一如既往的潔凈,我用手指撥弄著他的眉毛,他皺了一下眉頭,孩子一樣咂咂嘴。

那一晚,季汐在我家樓下站了一整晚,牽線木偶的右手微微的動了一下,天空露出一個曖昧的笑臉。開場時這樣靜謐。

我們都是凡人,看不透世上所有的秘密。當你整在為某一件事感到幸喜時,沒有看到有人在你的身后早就舉起了鍘刀,在某個你不注意的瞬間,頭顱已經滾入沸騰的油鍋,上天拿著巨大的鍋鏟,蒸煮烹炸,你沒得選,只有忍耐,直至死亡。所謂生活,大抵如此。

半個月后,收到清河寄來的郵件,兩張照片,一張是她和成一的婚紗照,一張是全家福。她和成一在東京舉行了盛大的婚禮,給我打來國際長途說成一的父親非常滿意他們的結合。這真好,我說,你比我幸福得多。她沒心沒肺的說,“咱們兩個是一樣的,結婚都沒有母親準備嫁妝,進教堂也沒有挽著父親的手,所以要表現的比別人更幸福,沒有那些又怎么樣?照樣可以開心的笑出來。”我苦笑了一下,這個傻女人強顏歡笑的本事倒是見長。她說,“既然命運已經對我這么刻薄,我要是再一味得看不開,豈不是恰中了圈套,我這樣聰明的人,怎么能讓它得逞呢?”聽上去她的心態比在國內的時候好了很多。我問她:“你有沒有聽成一的話去看醫生?”她說:“上個禮拜去看了,沒什么新鮮的說法。我的病我知道,我會盡量克制情緒的,也會按時吃藥,不要擔心我。”真難得聽到她這么說。以前開的那些藥她總會偷偷扔掉,很抗拒治療,一說去醫院就一通大吵。高中時跟養父母解除了關系之后,清河的情緒一度非常糟糕,焦躁癥也是在那個時候加重的。我常常發現她身上青紫的淤血,恨意和恐懼得不到發泄,于是就虐待自己的身體,這個傻瓜。跟成一在一起后,清河的癥狀好了很多,這也是為什么我一定要成一跟清河在一起,雖說是自私的想法,但是實在不忍心看見清河恐懼的蜷縮在黑暗中孤獨無助的樣子。這是我做過最自私的事,川谷成一,你要原諒我。

我看著手里的照片,清河穿著婚紗依偎在成一的懷里,笑得很甜,酒窩深陷,露出兩顆小虎牙,俏皮的很。照片的背面,有一句話:我可以,你也可以。

宋清河,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每當看到周圍的人置身于歡樂之中,我總會落寞的躲在一旁。我沒有上前的勇氣,小小的羨慕一下子就夠了。清河曾經跟我有一個約定,要在同一天嫁給自己深愛的人,我違心答應她。那時我還沒有遇到臣,對愛情不抱希望,婚姻更是一樁遙不可及的事,答應她只是不忍叫她難過.而清河跟我不同,她極力想要偽裝出一副單純快樂的模樣,生怕別人看出她的傷疤,。。年少時候單純的愿望,結果與現實稍有偏差。愿望和現實往往不能對號入座,生活是一場騙局,信就上當了。我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因為已經犯過無知的錯,絕對不許再犯同樣的錯。即使眼中的美好如此真實可觸,若要叫我向前踏出一步,也不是輕易就能做到的。我承認我的偏激,偏執狂不適合陽光,他們只愿意活在潮濕的苔蘚里,我也如此。或者有一天我會親手毀滅我苦心搭建的一切,不過真正令我懼怕的,不是毀滅,而是即使毀滅也不后悔,不留戀。若有一天我的心腸堅硬得像一塊頑石,看似無人可打動,也無人可摧毀,其實它早已腐壞,脫離血肉了。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我必將走上這條路,我信,但是不服。

臣端來一盤新鮮的水果沙拉在我身邊做下來,他拿起清河的照片來看,我忽然想起什么,對他說:“你等一下,我有東西給你看。”我跑進臥室從相冊里找出上次清河那里拿回來的那張照片,“喏,”我指著站在清河上面的小男孩對臣說,“你看他長得多像你呀。”臣看到那張照片愣了一下,盯著那個男孩半天沒有說話。我說:“真的很像啊,連眉毛的形狀都好像,可惜他是個孤兒,你要比他幸運地多,兩個相貌相似的人,卻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我把頭靠在臣的肩上,他指著照片說:“你看,清河那個時候多小呀。”我驚訝的看著他,“你怎么知道哪一個是小時候的清河?”他說:“我猜的。她嘴角不是有一顆痣么,男孩下面站著的那個小女孩嘴角也有一顆痣。”我仔細瞅瞅照片上的清河,“照片上的人這么小,你連她嘴角的痣都看得到啊。”他說:“仔細看的話可以看到的,再說了,清河除了頭發長了臉瘦了,樣子幾乎沒有變。”“看不出來啊畫家,觀察力就是強。”我打趣他。“那你猜,這個跟你長得很像的男孩現在過得好不好,他現在在哪里呢?”臣說:“他現在過的很好,很知足。”“這么肯定?”他看著照片說:“我希望是這樣,蘇揚,你相信嗎?”我說:“我愿意相信。”

我愿意相信每一個善意的愿望都會有成真的一天,即使我看不到,總會有人看到。臣是善良的男子,有一顆柔軟的心,現世中玩世不恭的人太多,要成為一個心下潔凈安穩的人是件難能可貴的事。做一個好人很難,因為惡的誘惑看上去有別樣的魅力,成為一個壞人很容易,做一個好人,一心向善卻很難。臣是一個好人,他做得到。背負著孽債的人,內心不潔凈,做不成好人,比如我。

臣一回來就馬不停蹄的趕報告,趕論文,還答應一位在莫斯科結識的朋友為他作一幅畫,是一個年老的中國人,在俄國生活數年,現在已經年近古稀。“他看了我的畫,說畫里的女子真像他過世的妻子,其實那幅畫完全是我靠臆想畫的,并沒有模特兒,他執意說那就是他的妻子,并且再三懇求我再畫幾幅,要寄給他的妻子。他對我說,他和妻子是在戰亂中相識相愛的,戰亂結束了,妻子卻早逝,他只有結婚時候兩人的結婚照作為紀念,再無他物。愛情轉瞬即逝,但是那個女子用死亡換來了丈夫一生的懷念,我甚是感動,答應為他妻子作畫,雖然燒掉也覺得可惜,不過斯人已逝,算是對這場愛情的祭奠吧。”

“所謂愛情,和天長地久沒有太大關系,等一個人,他來了,也有要走的一天,恰是因為他的離去成為心上不完美的印記,所以會念念不忘,若是波瀾不驚的相守,或許走不到最后就會放棄了。對于愛情這件事來說,一輩子太長,時間久了難免生厭。世事多變,只有記憶是不會變質的,只需要選擇記得或忘記,一旦選擇記得,一生都不會忘記。

“你是對的,但是,我有一個小愿望,你要幫我實現。”我對臣說。

“什么愿望?你又要刁難我了。”

我詭秘的一笑,“我想知道他妻子的模樣,這不算刁難吧?”

“原來是這個,當然,愿意效勞。”他紳士的鞠了一躬,我被他逗樂了。

想起臣的母親對我說,她和父親之間只是婚姻關系,若臣知道父母之間沒有愛情會不會失望?真摯的愛戀往往是短命的,是人生中一支華麗的插曲,植根于心臟,卻不能夠肆意生長,過早夭折,變成一支插在生命里的枯枝,不可剔除。

臣作畫的時候,我在一旁安靜的看書或碼字,他的藝術開花了,我卻尚未認真的綻放過,我是嫉妒他的,他在不斷成就自己的人生,而我卻困在錯亂的舊事里無法解脫,這不是我要的,我要我的生命煥發出熠熠的光輝,我要有人甘愿作我的裙下之臣,我有野心,有成就功名的欲望,不甘心落入杯盤碗盞柴米油鹽的俗套,這是我和清河不同的地方,她是可以為了愛情和家庭付出一切的人,做一個溫婉賢惠的妻子是她一直希望的,我看不上這樣稀松平常的理想。我向往特立獨行,捕風捉影的自由,即使有一紙婚書也不能束縛我,臣總是患得患失,是我的不安定帶給他不安全感,當初他迫切的想結婚,我之所以答應他也是想給他一個安定的承諾,可惜我天生不是一個守約的人,婚姻和愛情比起來,愛情更適合我,但是愛情和成就夢想相比就顯得小家子氣了。直覺告訴我會有曲終人散的一天,所以我珍惜現在在我身邊的這個男人。

這樣曲折的感情,充滿矛盾,奢侈荒誕,唯有身在其中的人體味得到個中滋味,對其余的人實在不好言說。我是個貪得的人,趙錦芳說過要我好自為之,一語戳中我的要害。她給過我很多忠告,都是以惡語相擊式的口吻,所以那些話,我在事后很久偶然想起時會產生瞬間的頓悟,她是對的,我不承認罷了。

跟著電視笨手笨腳的學做一道辣菜燜雞,生澀的將雞塊倒入油鍋,嗞啦一聲冒出白煙,油點濺到手臂上,疼得我慘叫不止。臣聞聲跑來,接過我手里的鍋鏟,“你先用冷水沖一下,然后去臥室找那個綠色的醫藥箱,第一層有一瓶燙傷藥,用藥棉輕輕涂一層過一會兒就沒事了。我羞愧的撓撓頭發,走出廚房——那里注定是不屬于我的陣地,那些鍋碗瓢勺敵人一樣和我對峙著,不肯服帖,我拿它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只好灰溜溜的敗下陣來。

臣一會兒就把做好的菜端上了桌,“一冷一熱,外加一道番茄黃骨魚湯,我蹭到桌邊湊過鼻子聞一聞,還真香。“有香有色嘛,嘖嘖。”我撇撇嘴角說。臣摩拳擦掌的坐下來對我說,“把冰箱里我昨天買的紅酒拿出來。”“瞧你享受的!”我邊倒酒邊懊惱的抱怨著,“怎么辦啊,我對持家這種事情一竅不通,你跟著我混,遲早會有一天被餓死。”臣笑的一口酒差點噴進菜里去,我拿著筷子對手里的米飯戳戳點點,臣說:“你再戳米飯就變成米漿了。”我翻一個白眼,停止了對米飯的迫害,重重地放下碗筷,好奇的問臣:“你怎么學會做飯的?”“以前我媽做飯的時候我喜歡站在旁邊看,看久了就會咯。”“噢……”我拖著長長的尾音,一副苦瓜臉。“我怎么就沒有這種天賦呢?”我嘆了一口氣,無奈的搖搖頭。臣說:“那有什么關系,兩個人有一個會就好了,我做給你吃不好嗎?”“不好。”我抬了一下耷拉的眼皮,“我是你的妻子啊,連做飯都不會,丟臉死了!”我做了一個捂臉的動作。臣夾了一塊雞肉塞進嘴巴,“雞肉做得很好吃,你看,你還是有天賦的,想做一個好妻子,現在學也不晚啊。”“那是你做的吧!”我在那個菜盤里夾來挑去,就是不滿意。臣說:“雞肉是你提前入味的,料都是你備的,我只不過是把你的料按部就班的做熟了,最難的那些都是你做的,所以這道菜算你做的。”我呲牙咧嘴的表示不滿,“你就奉承我吧,我又不傻,分明就是你做的。”臣笑說:“你這個傻瓜,我看到你努力地學這學那,那么想做一個好妻子,已經很感動了。我以為即使是我,也不能讓你改變,可是你現在分明就在努力地變成一個真正的妻子,對我而言已經很欣喜了。”“真的?”我抬起頭看著他,他肯定的點點頭。

“妻子”于我而言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稱謂,我完全不知道該怎么把自己合適的安置在這個叫“家”的容器里,那些家長里短,婆媳關系,都是我最怕觸碰的東西,我沒有辦法活在一個熱氣騰騰的家里,不習慣,像一只野生的猴子忽然被放進籠子里,那種忐忑不安,相對于無拘無束的天地而言,才叫做真正的危險。我就是那只被裝進籠子的猴子,驚恐的不敢大聲出氣,不敢鼾然入睡。

而臣在婚后第二天就登上了飛往莫斯科的飛機,有一段時間,我不敢到臣的父母那里去,沒有拜望,沒有問候,幾乎銷聲匿跡。聽上去完全是一個不孝的兒媳,但是這不算我的過錯,我需要時間適應和學習,并且花了不短的時間扭轉自己的意識,因為我常常忘記我已經是一個男人的妻子,已經進入了一個陌生的家庭,而我沒有絲毫準備,當我晃過神來時才發現,這對我實在是一個不小的驚嚇。有空的時候通常鉆到阿未那里去,只是每個月在固定的一天去看臣的父母一次,呆不到一天就要回去,謊說有事。臣不在的日子,我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我們的新房,自從臣走后就沒有住過人,偶爾會叫清河幫我做定期打掃,我仍舊搬回和臣租的舊閣樓,趙錦芳跟著我住。原本充滿溫暖的地方因為趙錦芳變得冷寂可怕,和她互相漠視的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是一種折磨,一次又一次,考驗我的忍耐力,像往心臟里頂一顆釘子,出其不意的鑿打一錘,疼得半天喘不過氣。倒不是說她有多難為我,自從她來,我們還沒有歇斯底里的大吵過,只在很少的時候,我朝她甩幾句狠話,通常都是我發瘋一樣的吼叫,她坐在那個深綠色的沙發里,或專心致志的看電視,或拿一份報紙,我知道她是故意擺出冷漠給我看,我都懷疑她的報紙拿倒了。最要命的是,她不回應我,甚至不抬眼瞧我一眼,我就渾身的不舒服,哪怕她沖過來給我一巴掌,告訴我她憤怒了,我心里還踏實一些,可是她就那么安靜,甚是安詳的坐在沙發里一動不動,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的表演。這樣的戰爭和以往有太大的區別,弄得我幾乎要瘋了!以前只要我有一句話冒犯了她,挑破了她心上薄薄的那層皮,她都會生龍活虎的又叫又跳,有時候她太激烈了,一邊罵一邊哭,扭出一臉褶子。我欣賞她歇斯底里的表演,暗自贊嘆她絕佳的演技。可是現在的趙錦芳,無論我說什么,她再也不會咆哮著撕扯我的臉和耳朵,再也不會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控訴別人對她的不公,再也不會用她特有的幽怨的眼神瞟我一眼——她已經不是一個怨婦了。現在的趙錦芳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棄婦,被時間遺棄在舊日里,茍延殘喘。一個被遺棄的人是沒有發言權的,她經過了被背叛,反抗,怨恨,掙扎,到現在完全麻木,不哭不鬧,變成了一個活雕塑,生活在她的眼里索然無味了。有一次我跟她一起出門買菜,兩塊一的豆腐非要收兩塊五,她居然沒有一句牢騷的買了下來,我說分明就是敲詐,你怎么不跟他理論?她答我兩個字:何必。我真是要笑死了!以前不要說多要了她四毛錢,就是五分錢她都不會讓人白討了去,不是加一點東西就是少出點錢,反正吃虧的總不能是她。這下可好,她也學會“何必”了,倘若她早早懂得這兩個字,怎么會白白搭進自己半輩子的幸福?什么都失去了,兩手空空的時候,她反倒會說何必了,說她是一個蠢女人一點也不為過。

在我不懼怕她的時候,她不再吵鬧了,我甚至希望看到她氣焰囂張的教訓我,可是她偃旗息鼓了,歲月可令一張漂亮的臉爬滿皺紋,也可令一顆尖銳刻薄的心鍍上一層厚厚的繭,它奪走了她洶涌的氣焰,擺出一個“休戰”的手勢,只留下我傻傻的站在一旁,看這一場鬧劇如此凄涼的收場。趙錦芳走了,畫下一個休止符,所有的恩怨都結束了么?風平浪靜的退卻讓人徒生傷感,直覺告訴我,她按下了OFF鍵,關閉了通往未來的大門。這是她的選擇,她折騰了大半輩子做出的最終選擇,我能做什么才能讓她放棄?在她決定不辭而別的那一刻起,我就被剝奪了挽回一切的權力。不管是不是我的生母,她都是養我二十幾年的人,這個人拋棄我了。一個人活了二十多歲居然被家人拋棄,多荒謬啊!這種事也只有趙錦芳這種人做得出來。

那段時間我活得像一個鬼,不見任何人,不敢。尤其沒有辦法面對臣的父母,他們每一個溫和的笑容都無疑是一把锃亮的尖刀,刺進我勉強跳動的內臟。我怕我會忍不住叫出聲來,更怕他們圍繞在我左右噓寒問暖,抓一大把鹽撒在我的傷口上,鉆心的痛感刺穿全身,我會變成一個漏洞百出的氣球,會死的。

GREEN是最好的去處,我躲在閃爍的燈光里,沒有人能看見我是在哭還是在笑,渾身酒氣的回家倒頭大睡,一天一夜就這樣過去——盡管迷醉,仍然難熬。

臣的回來結束了我醉生夢死的日子,我得變回以前那個自己,更要變成一個賢淑的妻子,雖然說出這樣的話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有什么不可能的?這樣好歹能讓我從頹唐之中暫時解脫出來,撐的太久了,我怕我也會變麻木,需要適當的調整自己才能保持我的生命力,讓它旺盛的燃燒下去。

我聽過關于不死鳥的傳說,希臘神話中永生的神獸,它有太陽般金色的羽毛,烈焰般火紅的翅,“當它呼出最后一口氣后會悄然死去,此時從它的身體里將飛出一只新的不死鳥,同樣擁有五百年的生命。等這只不死鳥長大到有足夠的力量時,就會把父母的巢從樹上升起,銜往埃及的赫利奧波利斯城,放在太陽廟里。這個巢是它的搖籃,同時也是它父母的墳墓。”羅馬詩人奧維德如是說。

我的軀體內有這樣一只不死鳥,無論世事多艱難,想方設法要活下去,活出烈焰般的光芒。獲得永生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在短暫的年歲里,不可以輕視自己,即使荊棘滿地也要選擇勇敢的踏過去,那種心如刀割的痛楚,恰是我活過的證明,放棄什么都不可以放棄生。

趙錦芳我不許你死,因為我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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