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趙軍都知道只要攻下大棘城，城頭慕容晃的皇后以及許多秀色可餐的美女，都將成為他們嘴里的羔羊，但除了在城墻下再次扔下幾千具士卒尸體外，攻城仍毫無進展。

這天晚上，各將軍接到命令：馬上到中軍大帳召開緊急會議。

“各位，鄴城來報，南朝庾亮正在襄陽集結軍隊，鄴城危急！”石虎一臉焦急，開門見山說道，“這本在朕的預料之中，只是沒想到庾亮這老賊下手這么快。眼下之計，咱們只能先放下大棘城這塊雞肋，立刻趕回鄴城！”

所有的將軍們聽到這個命令后，都默不作聲。連續十多天代價高昂卻毫無結果的攻城戰，消耗了他們初來乍到時所有狂熱的激情，正如慕輿根戰前所預料的那樣，趙軍“師老兵疲”！

看到將軍們這副德性，石虎也實在說不出什么鼓舞人心的話來，只好干巴巴地盡量簡短地繼續下達命令：冠軍將軍姚弋仲和大將軍桃豹的軍隊斷后，其余軍隊先撤！

各將領命而去。

子夜時分，天黑如墨，石虎所在的中軍，開始有秩序地撤退，冉閔帶著他手下的三十六將以及三千步軍隨行。

打完段遼之后，石虎對軍隊作了略微的調整，主要是不再讓冉閔的軍隊受轄于老羌姚弋仲，而是直接跟在自己身邊。

如果按這樣有序地撤退，石虎的中軍幾乎可以全身而退，那么雖然在大棘城什么也沒撈著，但損失也算大。

但是斷后的兩支軍隊，卻出了點狀況。

狀況出現在兩支軍隊的下層士卒。

在這場攻城戰中，石虎的嫡系部隊，即三萬龍騰軍，三千黑槊龍驤軍，以及冉閔的三千精銳步卒，從頭至尾，除了陪著曬曬冬天不太暖和的太陽，吹吹塞外的朔風，此外便連汗都沒流過幾回，血更是一滴未灑。而桃豹的兵士，尤其是老羌的隊伍，卻血拼了十多天，完全是被當作炮灰使用。如果攻下大棘城，那么這些士兵們搶了財物，玩了女人，也許懶得去計較太多，但現在除了丟下戰友兄弟的幾萬尸體外，拼了十多天的命，卻一無所獲，就這么打道回俯已夠讓人憋屈，卻還要做最危險最辛苦的事情——斷后，士兵們無不牢騒滿腹，而作為他們的老大，姚弋仲和桃豹，也無法用任何語言來平息這種憤懣，只能用沉默來表示理解。

本來，有點牢騷也沒什么大不了，回鄴城后問石虎要點辛苦費，心理也就平衡了。

可是，這種牢騷卻讓本來就已經疲軟的士氣雪上加霜，士兵們根本無心去組織有效的斷后行動，極容易給燕軍造成可乘之機。

因為，燕國這邊，心理怎么樣都無法平衡！你們這些強盜，無緣無故跑來撒野，在風景優美的大棘城外拉屎拉尿，這也就不跟你們計較了，權當是給城外的草地施了點肥料，但你們卻殺了這許多無辜的人，上萬的燕兵因為你們而失去了生命！你們現在就想這么拍屁股走人！

大棘城王宮。

這段時間是非常時期，慕容晃沒有和皇后以及妃子同寢，而是一個人直接睡在書房里，并且規定，不管任何時候，對于趙軍的一切動向都必須在第一時間向他稟報。

所以雖然是深夜，趙軍撤軍的消息還是及時地通報到慕容晃這里。

被驚醒的慕容晃聽完手下的報告之后，差點直接昏了過去，白天的過度疲勞讓他睡得很沉，但即使是夢中，腦神經的潛意識依然處于高度緊張的狀態，突然被手下叫醒，又聽到這樣一個令他驚喜的消息，怎么能不過度激動！十幾天的勞累終于熬到了頭！石虎這個不速之客，終于走了，當初為了對付自己的兄弟慕容翰，請石虎幫忙，哪知是引虎入室，自己差點被這只虎給吞掉。這十幾天真是腸子都悔青了！為了彌補自己的這一重大過失，也為了不讓自己這一失足而鑄成千古之恨，不讓慕容家族的基業在自己手中毀于一旦，自己帶著皇后妃子，親自到城樓上慰問鼓勵士兵，燕國上下擰成一股繩，終于趕走了這只瘟神！

“啊——”慕容晃長長地吁了口氣，甩了甩頭確定這不是夢，叫手下立刻召集所有大臣，深夜召開緊急會議。

“各位，趙軍有動靜，據探馬觀察，趙軍正在撤圍！不知石虎是不是在使什么詐謀！各位有什么想法！”慕容晃此時睡意全消，兩眼放光，精神很足。

“天王，趙軍的撤退完全在臣的預料之中！”慕輿根第一個站出隊列，說道，“臣以為天王無須顧慮，應該大開城門，舉全城之兵，咬著石虎的屁股窮追猛打，讓這老小子以后永遠也不敢再正眼看咱們大燕國！”

聽了慕輿根的話，慕容晃面露喜色，這正合他的心意。戰爭剛開始時，他被石虎的氣勢所懾，差點逃到草原上去。經過十幾天跟石虎的親密接觸，他有兩點感受，一是覺得石虎這只虎也不過如此，二是覺得，自己其實也很不錯。現在石虎要走，這幾天被這家伙堵在大棘城里猛打，現在要走了，如果不去送送他，還真不夠意思！況且自己驅逐慕容翰謀立王位不久，在民眾中威望不著，這次守住了大棘城，如果還能再接再厲，將石虎胖揍一頓，那么自己的屁股坐得會更穩妥！

慕容晃把目光投向武將們。

對武將們來說，石虎撤軍，最高興的其實是他們！因為只要石虎在，他們每分鐘都有送命的可能。但他們對慕輿根的提議則不以為然。一個武將出班奏說：“天王，石虎撤退，臣以為是兩個原因，一是咱們的宗主國東晉要出兵了，二是，石虎的糧草不濟，也就是說，石虎的軍事力量并未受到什么損失，尤其他的嫡系精銳，這次攻城幾乎沒有出動。石虎并非是軍事上的受挫而撤軍，那么他的撤退一定是謹慎嚴密的，加上石虎本人很會用兵，一定有猛將斷后，現在這樣黑燈瞎火的，咱們貿然出兵追擊，臣恐怕撈不到什么好處。”

其他武將也附和，認為兵法有云，窮寇勿追。

慕容晃聽了，雖然有點失望，但畢竟強敵自退，心情還是比較好的，所以也并不勉強。正準備同意武將們的意見，作點總結發言，卻見一個少年將軍站出隊列。

慕容晃定睛一看，才看出這少年竟是自己的兒子慕容恪。

沒想到慕容恪竟長得這么高大了，慕容晃心想。他當年一時心血來潮，與慕容恪的老媽高氏在一個草長鶯飛的日子，于芳草中野合，后來高氏就生下了慕容恪，但慕容晃彼時已移情別戀，對高氏毫無興趣，連帶著也不喜歡這個兒子。十幾年來，也很少去關注他，沒想到現在慕容恪竟長得如此高大雄毅，容貌魁杰。驚訝之余，也十分欣喜。

便靜靜欣賞著自己的兒子，等著他的發言。

慕容恪跪了下去，說道：“父王，兒臣認為，首先，石虎的撤退并不是詐謀，其次，他的主要軍事力量未受到損害是事實，但是，由此也可以肯定，他為保存實力，是絕不會讓他的嫡系精銳部隊殿后的，而用來殿后的肯定是這幾天用來攻城的隊伍，這無疑是一支疲憊之師，第三，據兒臣觀察，石虎的撤退也并不是‘謹慎嚴密’，另外，野外雖然無月無星，天光暗淡，但也并不完全是‘黑燈瞎火’，所以兒臣支持慕輿根的建議，認為應該派兵出擊！但決不是傾全城之兵，因為將士們辛苦了十幾天，也已經很疲憊，現在聽說敵人撤退，心思難免懈怠，即使出去追擊，也無法重創敵軍。”

慕容恪說到這里，略停頓了一下。

眾人看少年慕容恪雖然只是十五歲的少年，但行為穩重，語氣深沉，分析得條條是理。慕容晃聽得入神，也不禁詫異，這時問道：“慕容恪，你怎么知道得如此詳細？”

“父王，兒臣從趙軍攻城之日始，就一直吃睡都在城墻之上，無時無刻不關注著趙軍的軍馬動向！”慕容恪答道，“兒臣現在也是在城墻上接到父王召開會議的通知，便即時趕來的。如果兒臣所料不錯，斷后的隊伍，軍心并不沉穩！請父王允許兒臣帶精銳士卒兩千，趁夜色掩護混入趙軍，見機殺敵！”

聽了慕容恪的請求，慕容晃一時無語。他既欽佩慕容恪的膽略，又擔心兒子的安危。一時委決不下。

在場的武將們見少年慕容恪都有如此膽略，也頗受感動，于是一齊跪下請戰。

“父王，還是讓兒臣帶領兩千奇兵突然出擊為好，如果大舉追擊，石虎可能會跟咱們拼命，從軍事力量的對比來看，我大燕目前還不宜與石虎正面交鋒！”慕容恪對附和自己的武將們投去微笑，再次提議道。

“好吧！”慕容晃終于點頭。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慕容晃不答應也不好，況且聽罷這慕容恪的陳說，可以看出這少年年紀不大，但請兵追擊，并非逞一時之少年血氣，而是思慮周密，沉穩謹慎，有大將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