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影曦有點無奈地嘟著嘴看著周圍盤腿坐成一個大圈的年輕的學生們，暗暗氣自己沒用，她今年二十七歲，本來只是金陵女子大學的一名助教。但她父親在中國的航空界卻是鼎鼎大名，孫中山先生當年提出航空救國后在廣東創立航空學校，他便是最早的三名教官之一。長年來的飛行生涯讓他期望女兒能繼承自己的事業和理想成為一名飛行員，可惜南宮影曦一直以來就對在天上飛行并不感興趣，她更喜歡的是音樂。經過長時間的角力，南宮影曦終于拗不過父親的軟硬兼施，只得來到筧橋航校為空軍效力，可惜她對空軍一竅不通，雖然父親在航空界頗有名望，也只能讓她當與作戰并無什么關系的宣傳部任職，而在空軍這種新生兵種里，這種職位只能用聊勝于無來形容。

今天是南宮影曦第一天上課，在對待她這個新來的“菜鳥”的態度上，這幫飛行科第七期的學生們很自覺地根據軍校長久以來形成的習慣，給她制造了不少難題。如果是那位德國教官，會想也不想地給他們一頓鞭子，但南宮影曦卻只能在這里跺著腳生氣，這種靦腆而又有點矜持的態度，讓這幫家伙越發放肆起來。

正當南宮影曦疲于應付這幫家伙的時候，方嘯云他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回來，望著陌生的教官都不由得愣了愣，心想學校怎么會派來個女教官？但還是立刻立正說道：“報告長官，飛行科乙班四組學員方嘯云報道！”“趙鷹報道！”“林漠報道！”“陸長楓報道！”

南宮影曦勉強裝出嚴厲的表情——不過很明顯她裝得很失敗，她問道：“你們怎么會遲到的？”

這句話一問出來，方嘯云他們就知道這位女教官肯定是位新手，要知道其他科目的教官們對待遲到的學生向來都不問什么原因，通常都是抽十幾鞭子然后命令他繞著訓練場跑到趴下為止，抑或讓他在禁閉室里呆上一天。在發現對手的善良可欺后，趙鷹連忙裝出一幅虛弱可憐的樣子解釋道：“報告長官，我們昨天吃壞東西，拉肚子了。”

南宮影曦臉紅了紅，第一她根本判斷不出來趙鷹說的話是真是假，第二這種問題她也不好意思去深究，于是說道：“那你們要不要回去休息？”

或許她說這話的時候，以為自己面對的還是金陵女子大學的女生們，但聽到這句話，連方嘯云都開始忍不住暗暗搖頭，這簡直是在開玩笑嘛！怎么會派來這么一個女孩當我們的教官？這會被陸軍同仁們恥笑的。其實，在方嘯云他們剛進筧橋航校不久，就了解一些關于空軍陸軍之間的矛盾沖突，筧橋航校當時名義上的校長是陳慶云，其實大部分家底都是宋美齡女士一手建立起來的，宋美齡航空委員會秘書長的頭銜也絕對不是個虛職，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位女士已經成了中國空軍的總司令，而她也從來都把空軍稱為“我的空軍”。雖然空軍并不諱言于此，但在和空軍向來并不和睦的陸軍眼里，這簡直就是件笑話，尤其是在那些德械師的軍官們看來，空軍既然是由女人管著，自然士兵們也都是些娘娘腔——但卻要占著這么多軍費！如果把這些軍費給陸軍，又能多裝備幾個師了！

“這都什么事啊？這小女孩到底能教我們什么？難怪陸軍那些家伙都說什么陸軍緊，海軍松，吊兒郎當搞航空，連她都能當我們的教官。。。這樣下去以后都沒法出去見人了！”陸長楓哭笑不得地想到，不過這女孩看起來倒很順眼，眉目娟秀長發垂肩，給人一種很文靜的感覺，甚至讓陸長楓他們忘記了剛才回來的路上發生的倒霉事情。

這時南宮影曦勉強定了定神，想了一會兒說道：“同學們。。。不如我先來教大家唱首歌吧！”其實來上課之前別的教官也曾經告誡過她，對付這些家伙一定不能退步，不然就根本無法管束他們。但南宮影曦從小到大接觸過的飛行員只有她父親，而她父親給她的感覺向來都是優雅而且嚴肅，從來沒想到會遇到今天這種事情。

學生們都大聲答應叫好，這位教官剛才說話聲音挺好聽的，唱歌應該也不會太差吧？南宮影曦這下卻鎮靜下來，畢竟音樂是她的本行了，在這方面她還是很有把握的。于是她很輕松地唱完了空軍軍歌，習慣性地鞠躬致敬后，往四周看了看，想知道這群學生是什么樣的反應。

趙鷹這時候卻舉起手來表示要發言——這是航校的軍規，下級在公共場合發言必須先請示上級，雖然學生們剛才不停地逗南宮影曦，但軍規就是軍規，他們從來也不敢輕易違犯。南宮影曦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明白趙鷹是在請求說話，于是說道：“你有什么事情嗎？”

趙鷹從地上站起來說道：“報告長官，這首歌我們都會唱了，你能不能教下前個月的新歌？”

南宮影曦也開始慢慢適應這種環境，她掠了掠發角，笑著說道：“什么新歌？”

趙鷹回頭看了看其他的同學們，說道：“就是那首西子姑娘。上個月前任教官還教過我們，不過還沒教完他就離職了，所以我們希望你能教完這首歌，是嗎同學們？”

所有人都大聲回答說是，都偷笑看著這位新來的女教官，南宮影曦并不知道他們打的什么主意。事實上，西子姑娘這首歌不只是空軍的第二軍歌，還是當時很流行的一首歌曲，她有點奇怪為什么這些學生現在都不會唱這首歌，他們不都是中級班的學生了么？按道理這首歌剛入學的時候就應該會的。

不過她還是笑著點頭答應，然后低聲唱道：

柳線溢曉氣清

頻頻吹送幾聲

春guang綺麗不勝情

我如小燕

君便似飛鷹

輕渡關山千萬里

一朝際會風云

至高無上是飛行

殷情期盼莫負好青春

鐵鳥威鳴震大荒

為君親換征裳

叮嚀無限記心房

柔情千縷搖曳白云鄉

天馬行空聲勢壯

逍遙山色湖光

鵬程萬里任飛揚

人間天上比翼羨鴛鴦

唱完后，趙鷹卻大聲說道：“長官，這首歌有點難，你能在重教一次嗎？”事實上，他們早就學會這首歌了，不過南宮影曦唱得實在不錯，他們為了能多聽幾次，于是一次一次地都說沒學會，讓她重教又重教。在唱了第四遍后，南宮影曦終于疑惑地停下來問道：“你們到底是哪一句學不會呢？要不告訴我，我在那里多注意一點。”

趙鷹笑著說道：“長官，就是我如小燕，君便似飛鷹這里，我怎么也學不會。。。”

南宮影曦嗯了一聲，于是不厭其煩地繼續教下去，正唱的時候，她的眼角忽然瞥著學生們含笑的神情，她忽然明白過來——這些家伙原來只是為了想多聽自己唱歌而已，而剛才那句歌詞實在是另有含義的。于是南宮影曦的臉立刻紅了起來，這時趙鷹他們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看到這一幕，南宮影曦重重地跺了一下腳，扭頭就走，說道：“你們使奸，總是戲弄我，我不教了！”

看到她這生氣的樣子，學生們卻笑得更加厲害——或許這是女教官的好處吧！不過南宮影曦還沒走幾步，就被教務處的任副處長擋住了，望著面色冰冷的副處長，學生們立刻都閉上了嘴，這位長官平常嚴厲到甚至苛刻的地步，誰也不想在他面前被逮住，幸好這位長官帶來的卻是好消息：“明天上午，秘書長會來視察我們學校，并帶來兩架民眾們捐贈的教練機！”

學生們登時歡聲雷動，他們太缺少教練機了！

附：西子姑娘的傳唱似應為抗戰勝利后，小說中以后還會提及，只是因為這首歌曲對這本小說的情節和氣氛而言比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