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騎士的精神
- 長空血
- 先軫
- 2689字
- 2009-07-07 05:15:29
1937年7月19日清晨,杭州火車站月臺。
“方,你知道什么是飛行員嗎?”海因茨。馮。史奈德對站在自己面前的四名年輕的中國人問道。他身形瘦高,臉部棱角線條和深邃的眼睛都透出日耳曼人的特征,看起來冷靜而且優雅,但這種外表卻依然不能掩蓋他身上繼承的容克貴族數百年來的軍人氣質。
海因茨很快就要離開中國,他將作為第二批奉命回國的德國教官中的一員,從杭州轉車前往南京,并從那里踏上飛往柏林的飛機。但和大多數德國人那樣,嚴謹負責已經成為他們性格中的一部份,他希望能用這最后的一點時間,教給這群他曾經的學生們一些東西——某些在筧橋航校那群粗魯的美國教官那里學不到的東西,讓他們成為真正的空軍騎士,而不是只會開著飛機耍特技的小丑(他就是這樣看那群喜歡做飛行表演的美國人的)
方嘯云并沒有回答海因茨的問題,他知道這位教官肯定還有話要說。在筧橋航校這段時間的相處中,海因茨對方嘯云算是非常優待,經常利用假期和休息時間給他做特別訓練。而在海因茨看來,方嘯云是個很不錯的飛行員,他天賦很好,人也很聰明,甚至比許多德國飛行員都優秀,要知道,想讓高傲的容克貴族承認這一點是很不容易的。但海因茨并不認為這就能說明方嘯云是一名真正的飛行員——空中騎士決不是這么簡單就能成為的。
他說道:“方,那些美國人認為只要能在天上飛,能用機槍攻擊就是一名合格的飛行員,這實在是一種可笑的想法。要知道,蚊子也能在天上飛,也能攻擊別人,但蚊子并不是飛行員。”
聽到海因茨的話,方嘯云和其他幾個航校學生的臉上都忍不住露出笑容,或許是由于一戰中美國人趁火打劫的原因,也或許是民族性格的使由,航校里面的德國教官們向來都看不起那些美國教官,認為他們不過是一群粗俗的無賴。
只聽海因茨接著說道:“空軍之所以是最高貴的存在,并不是因為它作戰的地方最高,而是因為它從誕生以來,就延續著騎士的精神,勇敢而不殘忍,優雅而不懦弱。要知道,就算是在1916年索姆河的地獄里,空軍依然保持著自己的風度。方,我希望你們以后在戰爭里,也能像騎士那樣作戰,而不是和蚊子那樣。”(這時盧溝橋事變已經過去十二天,蔣中正也于兩天前發表著名的廬山談話,表示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戰之責,而海因茨所說的戰爭,指的就是這場一觸即發的中日戰爭,事實上,日本政府也是因為局勢急轉直下才加緊催促德國政府召回自己的軍事顧問團。雖然海因茨聲稱自己絕不會聽從那位“來自奧地利的流氓無賴”的命令,最后卻還是屈服在國內軍官團的壓力下,只得匆忙了結自己在杭州筧橋航校的課程,踏上回國的飛機。但這并不影響航校學生對他的尊敬,事實上,如果今天是假日的話,整個初級班的學員都會來送他的。)
方嘯云淡淡地回答道:“教官閣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應該知道,這場即將爆發在我們和日本之間的戰爭,決不是你認為的騎士之間的戰斗,這將會是兩個民族之間的生死較量,而在這種較量里,騎士的精神不會再有生存的空間。”
海因茨固執地說道:“不,不,空軍無論在什么時候,都應該堅持原則和恪守榮譽。。。還有,我發現你們對日本人非常痛恨,這點我可以理解。但你應該明白,作為一個飛行員,你的目標應該是擊落敵人的飛機,而不是殺死敵人的飛行員。任何無意義的殺戮和殘忍都和空軍的身份不符。”
在這段時間的接觸中,海因茨發現中國飛行員們往往更感興趣的是殺死日本人,而并非擊落敵機,甚至還有在訓練中對著跳傘模型開槍的現象——中國空軍的長官們居然也不加禁止,反而認為這對提高士氣有好處。這在他看來實在是一種野蠻殘忍的行為,和空軍應有的作戰原則相違背。
但海因茨的這些話卻讓趙鷹他們面面相覷,他們都在報紙上看到過五年前日軍飛機對上海狂轟濫炸的景象,遍地的尸首、燃燒的廢墟和哭泣的孩童都給他們留下難以磨滅的回憶。不過,難道日本人的飛機會自己跑來轟炸我們的城市么?還不是那些飛行員干的?我們殺死這些雜種只是復仇,決不是什么無意義的殺戮和殘忍,看來這位德意志空軍軍官并不知道在東方的戰爭里,向來都沒有什么騎士精神。
方嘯云搖頭道:“我痛恨的是日本人,而不是他們的飛機。教官閣下,如果你處在我們的立場,也會和我們是同樣的態度。”
海因茨不再說下去,他明白,在被欺凌數十年后,這群中國士兵可能永遠也不能像自己在西線那樣,把英國飛行員當成值得尊敬的敵人和同行。這時火車頭傳來兩聲鳴笛,車很快就要開了,海因茨對方嘯云他們點了點頭表示告別,然后提起身旁的箱子往火車走去。方嘯云和他的伙伴們立正站在那里,以最標準的姿態向這位德國教官敬禮送別。他在中國的一年多時間里,盡到了自己的責任,理應享受這種禮遇。
忽然海因茨轉過頭來,對這群中國士兵說道:“方嘯云、林漠、陸長楓、趙鷹。。。”雖然海因茨幼年生活在青島,但說出這些拗口的中國名字還是很艱難,他費勁力氣地道:“作為你們的教官和朋友,我想我還應該告訴你們一個事實——雖然我并不想這么做,但我覺得你們應該像真正的軍人那樣勇于接受這個事實。”
方嘯云他們互相對望一眼,說道:“請說。”
這時,海因茨那張冷靜到近似冷酷的臉上居然也露出一絲同情的神色,只聽他說道:“考慮到中國空軍和日本空軍之間的差異,如果戰爭真的爆發,我認為你們從航校畢業后將不能活超過九個月的時間,或者更短。”聽到這句話,方嘯云愣了一下,然后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顯然,他并不相信日本人能在九個月內就摧毀中國的空軍,難道我們會比那些矮東洋差?雖然方嘯云考入筧橋航校第七期不過七八個月時間,其間除去大約半年的普通士兵軍訓,合算起來也不過進行了一兩個月的常規飛行訓練(雖然他學得很快),甚至對那些比較高級的課程都還根本沒有接觸,但這并不影響他對自己的信心。在他看來,海因茨這句話應該送給那些日本雜種。
而趙鷹等人臉上也露出被侮辱的神色,他們覺得海因茨是在蔑視自己和中國空軍,憑什么就這么看不起人?難道小鬼子都是三頭六臂不成?或許我們應該給日本人一個狠狠的教訓,這位日耳曼人才會知道到底什么是真正的飛行員。
看到他們這些年輕的面孔和不屑一顧的表情,海因茨忽然想起一戰中自己的那些空軍戰友,一切都仿佛是歷史重演,都是一樣的信心十足,一樣的永不認輸。但最后無論自己曾經是多么的拼命奮戰,卻依然敗在聯軍的強大實力下。或許,這群中國人的命運注定也是這樣,很可能他們會更慘,只希望到時候他們能接受這種命運。
于是他不再辯駁,只低聲說道:“到那時候,希望你們能像真正的騎士那樣面對死亡和失敗。”說完這句話,海因茨轉身走向正在緩緩啟動的火車。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方嘯云他們沉默半晌,緩步走出月臺。
這時,驕狂的太陽已經從東方升起,肆虐著這西子湖畔的如畫山水,方嘯云深深地吸一口氣,大步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