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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悲憤

“獨上西樓對天質(zhì),別是滋味風罷言”

見我如此,幾人都沉默無言。過了半晌,蕭秀打破幽寂,低聲說道:“夜已深,尚兄早些歇息,我等就先回了。”

我沒有看他們,點點頭示意了一下,隨后蕭秀招呼鄧屬和珠璣離去,剩我一人在窗前。而此刻,那心底的痛苦,無處訴說。或許,我還不算一個合格的謀士吧,也沒有含污納垢的宰輔度量,還是免不了一腔熱血、書生意氣。一想到深愛的民族病入膏肓,心系的百姓困苦無助,我便不由自主地感到悲憤和痛心。甚至咬牙切齒地痛恨起來,既痛恨那些罪惡,也痛恨自己無能。

踱步來到榻前,卻如何都沒有想睡的心思。躺下來,閉上眼,仿佛看到無數(shù)張臉,或猙獰、或凄慘、或絕望……睜開眼,淚又不自覺地流了出來。起身漫無目的地來回踱步,不知何時推開門出去,不知何時來到園子最西邊的小樓下。登上樓,在回廊望著孤月,苦聲笑吟:

昔恨蟾宮冷,今嘗曠世孤。

萬民齊下淚,不知向誰哭。

我問天何故,人間盡惡徒。

一朝干戚舞,豈敢笑凡夫!

這時,什么東西搭在了我的肩上,低頭一看才知是那領黑斗篷。轉過身,我看到馬新瑩。

他睜著大大的眼睛,撇了撇嘴對我說道:“臭小子讓我送來的,怕你著涼,也怕你干啥傻事兒。誒···小先生,你還好吧?”

馬新瑩一邊說著,一邊用他的手絹給我擦眼淚。我不由得心中生出一絲暖意,遂對他微微一笑,接著低下頭,又轉過身去,看向遠方。

看著眼底的長安,我問他道:“新瑩,你說老天爺是善良還是邪惡的?”

“別問我這么高深的問題。我一個女兒家,哪里懂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要好好活著!”馬新瑩扶著欄桿也望向遠處,認真地回復我。

我轉過臉,看向他。他眼神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臉上浮著一絲微笑。我不想打擾他的心境,可是心中的郁結不知跟誰傾訴。想著或許這樣一個積極樂觀的人,能給我不一樣的回答,便又殘忍地問道:“那要是老天爺不想讓人好好活著呢?”

“壽光和長生堂的事情,我也聽鄧叔說了一些。其實···就是天災人禍。若不是那些壞人為非作歹,也不至于死那么多人。與其在這里傷懷,還不如想點辦法,把那些壞人都懲罰了,管它老天爺是好是壞···再說,就算你想明白了,你也管不了。但是你可以選擇做個好人還是壞人,你可以選擇順其自然還是去改變這一切。”馬新瑩也轉過身,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道。

是啊···管它是好是壞,悲天無用,憫人亦無用。我皺著眉頭,看著馬新瑩,接著問道:“你覺得,我能改變這一切嗎?”

“當然!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他們說你是天選之人,我不懂什么意思,但是我信你。如果這世間有一個人能改變這一切,那個人肯定是你。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是既然蕭家會選你,就一定有選你的道理。你不用顧慮太多,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們都相信你,也都會在你身邊支持你。”馬新瑩用堅定地口吻回我道。

我點點頭,接著轉過臉去看著遠方,繼續(xù)問他道:“若是把那些惡人都殺光了,我算是個好人嗎?”

“嗯···不算!”馬新瑩若有所思地答道,接著又說:“但也不算壞人。你比那些聽之任之,甚至同流合污的人,好多了。雖然都殺光了,不是好人的做法,但至少你有了該有的態(tài)度。”

“不知···好人會怎么做呢?”我望著寒月,心中生出疑惑和迷茫。

“嗯···”馬新瑩思忖半晌,答道:“我猜,或許好人會讓那些作惡的人,認清自己的罪孽,并且為此懺悔和做出彌補吧。只是殺了他們,豈不是太便宜他們了?”

我聽完,不禁一笑,道:“呵呵···都讓他們死了,還算便宜他們嗎?”

“當然!那些人,就算給他們五馬分尸都不為過。但說到底,這對那些已經(jīng)被他們害了的人,又有什么實際的益處呢?死了的,都已經(jīng)死了,有些甚至沒人給埋。那些活著的,依舊凄楚可憐,并未真正改善什么。贖罪有很多種方法,死亡一定是其中最簡單、最容易的一種。”馬新瑩聲音低沉地回我道。

我轉過身,看著馬新瑩。他抿著嘴,眼神里含著憂傷和倔強。我癡癡地望著他,胸中悲憤交加,顫抖地對他說道:“你知道···我有多恨他們嗎?我就想他們死!每一個參與其中的人,我都只想讓他們死!”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在快要流出來的時候,我轉過臉,再看眼前的長安,一片朦朧。淚水終究還是流了出來,我沒有顧上這些,繼續(xù)說著:“甚至,都不想···給他們贖罪···的機會······因為···因為我知道······他們根本···就···就不可能···去贖罪·······”

心中悲憤至極的我,不禁倚著欄桿,失聲痛哭起來。

這時,馬新瑩從身后抱住我,頭靠在我的背上。過了半晌,馬新瑩哭著大聲說道:“男子漢大丈夫,你哭什么哭啊?想怎么做,你就去做啊···哭有什么用?我知道···我知道你難過,我也難過,那些被害的人更難過,可是難過有什么用啊?難過要是有用的話,事情還會到今天這種地步嗎?蕭秀那臭小子都比你做的好,你哭什么嘛?不能哭!不許哭!嗚嗚嗚······”

聽到這里,我顧不得拭去眼淚,抓住馬新瑩的手,轉過身,不解地問道:“蕭兄?他做什么了?”

馬新瑩抬著頭,睜著大大的,已經(jīng)哭紅的眼睛,埋怨地盯著我,眼淚還止不住地流著,沒有說話。他盯著我好一會兒,才一邊努力掙脫我的手,一邊哽咽地沖我喊道:“你抓痛我了!”

“在···在下失禮,姑娘勿怪!”我趕緊松開手,尷尬地道歉。

馬新瑩低下頭,一邊揉著手腕,一邊回我道:“具體的,我哪里知道?我也就是聽府里人閑聊時說的,好像大水發(fā)生之后,老爺就讓臭小子去青州了。聽說今年平盧分柜的一半利,都用于施粥了。”

“朝廷沒有賑濟糧嗎?為何還要蕭府來做這些?”我皺著眉頭,不解地問。

馬新瑩抬眼怨怒地看我,接著罵道:“你是傻子嗎?朝廷的賑濟糧,官府層層抽剝,最后在壽光的粥棚里,只有麩糠!只有麩糠!就算是麩糠也不夠,很多人只能去吃樹皮、草根。我們蕭府不救,還有誰會救?靠那些貪官污吏?還是靠那群坐地起價的潑皮奸商?”

我聽完,除了震驚,更是痛恨,竟一時間無言以對。

在我思忖之際,馬新瑩又低下頭,喃喃道:“真不知道你是裝的,還是真傻···平日里那些謀劃,聽起來蠻聰明的,怎么這會兒反倒糊涂的緊,還說什么天選之人······”

我怔愣了一會兒,突然想起疫病,顧不得馬新瑩自言自語了什么,接著問他道:“那疫情發(fā)生以后呢?府上又做了什么?”

“也沒做什么,就是把孫叔叫了過去。不過今日聽說‘長生堂’和‘武生堂’在那邊賣假藥的事,應該是在知曉此事之后才讓孫叔過去的吧。否則后來疫病也不會控制的那么好,估摸著是孫叔用別的藥替代了‘雪蓮’。”馬新瑩擦了擦眼淚,稍稍平靜下來,對我答道。

“神醫(yī)孫?”我想起那個頗為有趣的老頭。

馬新瑩擦好眼淚,應我道:“對呀!還能有誰?”

看著馬新瑩哭花了的妝容,有些可愛,又有些心疼,遂笑著對他說道:“是不能哭,你看你,妝都花了,呵呵······”

“還說我呢,你自己不也是,方才哭地跟小孩兒一樣。”馬新瑩噘著嘴,一副嬌羞模樣。接著他將手絹遞給我,道:“快拿著,擦擦吧。接下來,你想怎么做?”

我沒有去接手絹,思慮起接下來該做的事情:“接下來······”

“不管你想怎么做,我們都會支持你的。蕭秀和鄧叔還在下面候著呢,你拿著!”馬新瑩將手巾塞到我手中,接著一邊往回走,一邊道:“我去叫他們上來。”

我望著他的背影,將手巾緊緊地攥在手里,心里默默地對他道了聲謝。

片刻之后,蕭秀和鄧屬上來。我雙手背在身后,迎著月光,俯視著長安城,皺著眉頭問道:“蕭兄、鄧領衛(wèi),若是我想讓那些涉事之人,都得到應有的懲罰,不······”

我轉過身,冷若冰霜地看著他們,接著說:“都以死抵罪,二位可有辦法做到?”

“辦法是有,只不過,會否有些一概而論了?有些人雖參與其中,但其實也是身不由己。”蕭秀回道。

我不想多言其中的利弊,直接問道:“若是我定要這樣做,二位可愿助我?”

“此事牽涉甚廣,涉事之人,下至縣卒,上至皇帝,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即便如此,主上依然要做?”蕭秀反問道。

“對!一定要做!”我堅定地看著蕭秀,回他道。我知其中利害,蕭秀也知道。或許他有點退縮了,或許有其他顧慮,只見他深吸了一口氣。

我轉過身望著月亮,其實心里做好了失望的打算,便寬慰他道:“若是蕭兄有其它顧慮,我也理解,絕不強求。你們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事務雖危亦不妨’,還記得我們一起在白馬寺求的簽嗎?家父臨別洛陽之際訓誡,既認主公,縱死不離。既然主上已然下定決心,我等必生死追隨,絕無猶疑!”蕭秀回道,伴隨著劍磕地面的聲音,聲音是那般清脆。

我轉過身,只見蕭秀和鄧屬面向我,雙雙單膝跪地,雙手抱拳作揖。此時,我只感受到真誠和忠心滲入骨血,不由得眼眶濕潤。

我退下斗篷,撩起衣裳下擺,對著他們,雙膝跪地,作揖深叩,道:“我替壽光百姓,叩謝諸位!”

“主上言重了!”蕭秀和鄧屬異口同聲地回我道。

這時,馬新瑩快步跑過來,從欄桿拿起斗篷,又披到我身上,哭著說:“你們這是干啥呀?怎么還跪上了?快起來,起來!一會兒著涼了······”

一邊說著,一邊往上拽我手臂。順著力道,我抬起頭,只見鄧屬和蕭秀都在我跟前,雙膝跪地,對我叩首。見狀,我趕緊箭步上前,扶起蕭秀和鄧屬。

“我說···我說,咱別杵這兒了,回屋敘話好不好?小先生···本來···就···就寒熱無常,這若真著涼了,我看···看你們怎么辦?!”馬新瑩依舊哽咽地說道。

“新瑩,怎可如此失態(tài)?”鄧屬見狀,低聲責備道。

我看馬新瑩哭地梨花帶雨的,既心疼,又心暖,便在一旁開解道:“還不是我們?nèi)堑摹ぁぁみ@事兒,怨不得新瑩。”

“就是!”馬新瑩努著嘴,接道。

我笑著將手絹從胸前拿出,遞回給馬新瑩,打趣道:“說好的,不許哭!拿著,好好擦擦。你看你,哭地:

三分花落七分雨,人見傷心月見憐。

誰教春風吟黛怨,豈知軟玉未依欄。”

馬新瑩接過手絹,嗔怒地看著我。未免尷尬,我趕緊岔開話,說道:“好了,大家回吧,也著實覺著有些涼意了。”

我系好斗篷的引繩,裹住身子,便跟著他們一起往回走。來到樓下,看到來時還是一片雪的最西邊這一段路,已經(jīng)掃了出來。

蕭秀一邊走,一邊問道:“既然要他們死,不知主上是想直接暗殺,還是綢繆一番后,挨個算賬?”

“暗殺如何做?挨個算賬又當如何做?蕭兄請明示。”我反問道,想知道哪一個更可取。掃出的路有些窄,我與蕭秀并排走在前面,鄧屬和馬新瑩跟在身后,離我方寸之內(nèi)。

蕭秀接過仆人手中的燈籠,回我道:“若是暗殺,可派幾個身手好的,在這些人的飲食之中,悄無聲息地加入相思淚。若同時下藥,不出半日,這些人便會同時絞痛而死,并且無藥可醫(yī)。不出一日便會內(nèi)臟腐爛,使人無處追查。至于宮里那位,讓紀仲直潛進去,應該也不會出差錯。”

“相思淚?這是何物?”我好奇地問道。

“一種毒藥,是孫叔用相思子、七種蛇毒和無根之水提煉的一種無色無味的劇毒。此毒,除了孫叔,無人能解。多年前,我們蕭府就用此毒,替代‘鶴頂紅’,用于暗殺。所以,府中人使起來,較為得心應手,絕不會出現(xiàn)差池。”蕭秀答道。

“相思淚!好名字!果真是讓人肝腸寸斷,猶如相思之痛。”我邪惡一笑,感慨道。雖然聞之心驚,但卻是此刻對我來說,再好不過的消息了。接著就更好奇另一個方法,于是問道:“那算賬呢?該怎么個算法?”

“這個會繁瑣些,不過會更穩(wěn)妥。其實這些人的罪行,我們蕭府和千機堂,多多少少都摸索清楚了,只需稍加整理,便可出一份簡報。到時候,主上可根據(jù)這些東西,再一個一個的找他們算賬。明面上順理成章,也不會有太大動靜。至于宮里那位,根據(jù)劉行深和楊欽義的密報,估計活不到明年夏天。我們可順其自然,也能給光王上位騰出些時日來仔細謀劃。”蕭秀一邊走,一邊平靜地答道。

我皺著眉頭,想起饒陽公主,便接著問:“那饒陽公主那邊呢?想要除掉他,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吧?”

“據(jù)我推測,陛下不會讓饒陽公主活到新帝登基。他太清楚饒陽公主的勢力,公主籠絡宗親和朝臣,背后還有龐大的郭家,這對陛下的子嗣來說,威脅太大。雖在朝堂上,已經(jīng)刻意壓制公主的勢力,但終究念及兄妹情分,還未下定最后決心。據(jù)劉行深密報,陛下曾多次親自動筆起草密詔,大致內(nèi)容拼湊起來,就是讓魚弘志清剿公主一黨。但最后都讓劉行深,當著面將那些草擬的詔書給燒了。”蕭秀娓娓道來,言語并無波瀾。

我笑了笑,接過話道:“我看不過是時機未到罷了。念及兄妹情分?哼···他連裝癡賣傻的親叔伯都能痛下殺手,在他心里,親情的分量只怕還不如利益的分量重吧?”

“無論如何,我想他不會把這個麻煩,留到死后。畢竟幾個皇子還小,縱使有李德裕和神策軍護著,估計也抵不過心機毒辣的饒陽公主。對于這一點,我想他也是清楚的。”蕭秀繼續(xù)補充道。

我聽罷,也覺得在理。于是,就想談談其他人,遂說道:“那么接下來,就是崔鉉了······”

言語間,我們已走到了我住的房子跟前。我抬頭望了望月光,依舊寒氣逼人,只是此刻不再有寒風蝕骨了。

我遂感嘆道:“風停了!”

蕭秀尋著我的目光看去,應和道:“是啊,停了······”

這時,馬新瑩跟過來,見我們都看著天,便好奇地問道:“你們在看啥呢?”

我撇過臉,只見馬新瑩正睜著圓圓的眼睛,抬著頭去看我看過的地方。一瞬間,突然覺得很暖。隨后我再次抬頭看向天,在心里默念道:

勸天莫做無情事,不救蒼生縱惡人。

手握長纓君請看,凌霄寶殿盡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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