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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郁怒

  • 盛世先憂
  • 長纓書生
  • 5297字
  • 2018-08-25 07:04:00

“間關未辨鴉啼處,入耳聲聲似泣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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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見圣人曾棄世,三千弟子為民忙。

屈原疾問君臣錯,投入汨羅楚更亡。

有時候自命清高,還不如做些實事,對現狀的改變來得直接和殷實。若是見世道不如心意,便抽身隱居,豈不是愧對天意。天降賢能,自當替天愛民;君予貴祿,自當為君分憂。同心之人很多時候都是在的,只是需要多些耐心去尋一下。子斐兄剛剛入京,豈知沒有與爾同心知己?不妨多走走看看,說不定會遇到那么幾人也未可知。”我對著韋澳的背,緩緩道來。

“小兄弟這番話,雖有幾分道理,卻不像是公主謀士該說的。”韋澳一邊說著,一邊又回到幾案前坐下。

聽完我故意笑了,問道:“哦···子斐兄何出此言?”

“即便今日鄙人聽進了閣下的勸慰,留在長安,當了這個京兆府尹,也絕不會對公主俯首聽命。這樣說來,你留下我,對于公主又有何益?”韋澳一臉正氣地質問我道。

我繼續面露笑意,回他道:“那閣下會對誰俯首聽命呢?”

“誰也不可能讓我俯首聽命!子斐胸中唯有‘敬法忠君’四字。至于其它的,非我之責,非我之能,概不過問!”韋澳義正言辭道。

我接過話,繼續微笑以答:“好一個‘敬法忠君’,我想要的也只是這四個字而已。既然子斐兄能做到,在下當然要勸你留下。不僅如此,他日若有需要,公主定然如今日一樣,毫不猶豫的出手相助。”

“公主這樣做,所圖為何?”韋澳盯著我,問道。眼神中充滿疑惑和不解,但當他看到一旁的蕭秀,又收住了,將目光移向別處。

“自‘甘露之變’以來,宦官手握重兵、把持中樞、擾亂朝綱。使得臣不敢言其過,君不敢降其罪,天下察其言,而風云觀其色,神州疲敝,山河蒙陰,百姓恨之久矣。公主身在帝室,深知其禍,故而臥薪嘗膽,意圖革新除弊,匡正綱紀。然朝堂之上盡皆讒臣,帝冕之側唯剩妖言,剛正不阿如子斐者,已然寥寥。即使知道你不會委身同行,但為了大唐,為了將來,公主依然會翼護左右。還望子斐兄能堅守心中道義,莫要為他人驅使。”我盯著他,不再笑了,故作認真態。

韋澳回過神來,皺著眉頭打量我,又看了看蕭秀,雖沒有特別明顯,但隱約在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此時,韋澳的隨從推門進來,一邊將手里的錢幣遞給韋澳,一邊說道:“此錢幣是方才在刺客身上覓得。我見其上有兩個‘京’字,似與常人所用不同,便拿來給諸位看看,或能從中查出端倪。”

“雙‘京’幣?這不是特供‘神策軍’的么?”珠璣在一旁疑惑道。

蕭秀見狀,接過話,問道:“怎么?姑娘識得此幣?”

“此幣鑄造不多,一直是為神策軍充發軍餉所鑄。故而市面少見,多為神策軍中易物交換所用。”珠璣解釋道。

蕭秀故作不知,恍然大悟道:“如此說來,這幫刺客應該是神策軍中之人?”

“多半該是···雖無法確定,但大抵不差。奴家不敢妄下定論,還請諸位慧眼識察。”珠璣也假裝誘導著,說道。

韋澳稍加思慮,問我道:“不知小兄弟對此,作何觀?”

我看著他,見嘴角有一絲笑意,便知是他在故意問我,遂回道:“也未必就是神策軍,既然這錢幣是流通的,世面不多,可不是沒有。若刺殺之人是故意留下的,那便是別有用心了。不過子斐兄明日面圣之時,可當面問問魚中尉,或能查出端倪。”

韋澳聽罷,看了看蕭秀。蕭秀沖他點點頭,韋澳便知其意,遂深吸一口氣,說道:“嗯······”

“時辰不早了,我看今日就到這兒吧。韋從事舟車勞頓,明日還需進城面圣,我等不便過多叨擾。”蕭秀這時插話道。

想來也是可以走了,該辦的都辦了。突然又想到‘玉藪澤’,我便起身作揖,假裝隨口說道:“已叨擾多時,確實該告辭了。哦···對了,公主在平康坊有一處園子,叫‘玉藪澤’。里面的姑娘大多通情達理、舞曲雙絕。雖說仁兄剛直不阿,不屑去此等煙柳之地,但若是明日面圣之后,心有郁結,不妨過去散散心,或能有所開解。”

“哼···”韋澳冷笑一聲,搖搖頭,接著作揖。在抬頭的一瞬,他看到蕭秀的眼神,便又嚴肅起來,認真回道:“天氣陰寒,各位保重,恕不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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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回去的時候,在驛站外上馬車的地方,看到有三人在馬廄旁衣衫襤褸地卷縮著,依偎在一起。我便走過去,鄧屬推了推其中一人,問道:“你們是何人,為何在此?”

那人睜開眼,看了看我們,用濃郁的口音答道:“俺們逃荒的,沒地方去。”

“你們打哪兒來?”鄧屬接著問。

“青州。”那人答道。

正當我準備問他們為何從那么遠來長安的時候,蕭秀拽了我一下,插話道:“這幾人甚是可伶···鄧領衛,你先在此給他們安頓一下,我與尚兄和珠璣姑娘先回。此刻風寒刺骨,尚兄恐不宜在此逗留。你安頓好以后,再趕回去。”

“諾!”鄧屬作揖遵從。

蕭秀轉而對珠璣說道:“珠璣姑娘,此處難覓客棧,尚需麻煩你與驛站打聲招呼,讓這幾人在此滯留一夜。”

“奴家這即去說一聲,還請先生和蕭公子去馬車內稍等片刻。”珠璣行禮答道。

隨后珠璣便進到驛站內,鄧屬也招呼那三人跟了過去,我和蕭秀鉆進馬車內。

我問蕭秀道:“青州今年遭災了?”

“嗯,略有耳聞。”蕭秀答道,沒等我繼續問,他岔開話題說:“尚兄餓了吧?今日一路顛簸,回去也該深夜了。來之時新瑩做了些點心,不妨先墊墊。”

說罷撩起門簾,讓下人拿了個食盒進來。我知道他是故意不想在青州的事上多說,也就不再問了。隨后一邊吃著點心,一邊等著珠璣。待珠璣到了,便動身回萬金齋。

在萬金齋門口,珠璣與剩下的那個青衣衛話別,我與蕭秀先進門。

進到院內,我急不可耐地問蕭秀:“蕭兄,青州到底發生何事了,竟讓你這般謹慎?”

“不在外面說了,我們先進屋,等珠璣和鄧屬到了,再共議。”蕭秀答道,眉頭緊鎖。

待我與蕭秀在屋內坐下,片刻后珠璣和鄧屬先后進來。

鄧屬一進屋便說:“先生、二公子,那三人不僅是逃荒,還是打算來長安撾登聞鼓的。”

“嗯···你先穩住他們,這鼓可撾不得!”蕭秀對鄧屬吩咐道。

鄧屬一邊坐下,一邊答道:“已經穩住了,不會讓他們亂來。”

我越聽越糊涂,遂問道:“他們為何來告御狀?到底出什么事了?”

“詩嵐姑娘可知道‘長生堂’和‘武生堂’?”蕭秀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問起了珠璣。

珠璣皺著眉頭,答道:“自然知道,‘長生堂’和‘武生堂’也算是公主的產業,都是遍布天下的藥鋪。其它地方我不清楚,單說洛陽就有五家‘長生堂’分號,兩家‘武生堂’分號。‘武生堂’的總店便在洛陽,‘望一樓’的藥一直都是直接在那里取的。”

“這次他們要告的,恐怕就是這兩間藥鋪!”蕭秀不緊不慢地說道,接著轉向我說:“這件事,還需要從今年青州壽光縣的河堤決口說起。七、八月間,青州大雨不斷,壽光縣由于往年欄壩度旱,不想今年大雨連綿,而官府未能及時開閘放水,導致大壩決口,洪水奔流而下。下游大片田地被淹,禽畜皆死,屋毀人亡不在少數。大災過后,必然伴隨瘟疫。今年所發瘟疫的藥方,需一味珍貴藥材做引子,這藥材便是天山雪蓮。但這味藥稀有珍貴,故而利潤頗高。官府借控制藥價為由頭,不予世面流通,只授權兩間藥鋪以官方定價售賣,這兩間藥鋪就是‘長生堂’和‘武生堂’。由于此藥不常用,故而所備不多,青州乃至整個平盧所有備貨都不足以應付瘟疫。于是‘長生堂’和‘武生堂’便將備貨先供給當地官員和富商,而等到百姓去買的時候,他們不僅不說沒有,還以外形相近的‘雪兔子’冒充‘雪蓮’。這樣做,致使瘟疫不得控制,短短兩、三個月便有上千人病亡。消息傳出,各地雪蓮被官員和富商一搶而光,以至官府去各地調撥的時候,無貨可調。我們蕭府從西域胡商手中購得的雪蓮并不多,偷偷送去青州也是杯水車薪,無濟于事。好在入冬后,病疫傳播不再迅速,加上有名家用新藥方替換了原來藥方,這才逐漸控制住疫情。我猜這三人,應該就是這場瘟疫的經歷者吧。”

這時,鄧屬接過話道:“正是!這三人的家人,都因吃了‘長生堂’或‘武生堂’的藥,不治身亡。他們僥幸死里逃生,已經傾家蕩產,又無牽無掛,就合計著來長安撾登聞鼓。他們說,哪怕是死,也要給自己家人和壽光縣的百姓討個說法!”

“平盧節度使難道一點作為也沒有嗎?”我低沉地問道,心中頗為震驚,一股怒火從心底生出。

蕭秀接過話,不緊不慢地回我道:“平盧節度使崔蠡,他也是無能為力。事先他并不知道青州刺史伙同壽光縣令蓄水賣錢,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們不會及時放水。自大壩決堤后,他便親臨現場,組織人救災,緊急籌措糧草,這才沒有餓死太多人。疫情發生后,又四處聯絡,幾次上表,可是收效甚微。朝廷不重視,底下的官員又不聽使喚,有些官員寧愿把雪蓮賣給富商,也不肯拿出來救濟危難。周邊各道、州情況大抵相仿,所以他也是欲哭無淚呀!”

“聽那三人說,崔蠡知道‘長生堂’和‘武生堂’用雪兔子冒充雪蓮后,第一時間就把自家買的雪蓮拿了出來免費送到疫病地區,并且派人私下告知百姓此事,讓百姓莫要再去這兩家藥房抓藥。他們來長安撾登聞鼓,還是崔蠡遣人跟他們說的辦法,并給了他們一些錢財做盤纏,他們才能翻山越嶺過來。”鄧屬補充道。

我聽完,知道這其中的復雜,又接著問道:“詩嵐姑娘,這‘長生堂’和‘武生堂’的背后到底是有怎樣的勾連?為何連平盧節度使上表都難以撼動?”

“我只知這兩間藥鋪是公主的產業,其他的,并不清楚。請先生見諒!”珠璣皺著眉頭,愧疚地回道。

蕭秀放下茶盞,接過話道:“這兩間鋪子,其實明面上與公主沒有半分瓜葛。‘長生堂’的掌柜段瑰,曾經是戶部尚書崔鉉的手下,后罷官從商,在長安成立‘長生堂’。至于‘武生堂’就簡單多了,就在‘長生堂’成立的同時,崔鉉命侄子崔武生在洛陽成立‘武生堂’。其實這個崔武生不過是個閑散的紈绔子弟,而實際經營‘武生堂’的是崔鉉的兒子崔潭。多年來,依靠著官家的背景,這兩間鋪子壟斷了很多珍貴藥材和官府的藥材供應,很快就將分號開遍天下。”

“這么說,這兩間鋪子幕后掌控的就是崔鉉咯?”我問道。

蕭秀將茶壺拿給鄧屬,示意他換一壺,同時對我繼續說道:“是,也不是,他算個監管的吧。這兩間鋪子的獲利,其實大頭都是公主的。并且公主對此有嚴苛要求,有時候沒達到,崔鉉還需從自己該得的那份里劃出一部分,填補不足。其實說白了,這兩間鋪子就是公主的錢袋子。最關鍵的,他們不僅是公主的錢袋子,還是他的兄長——當今陛下的錢袋子。因此,很多政令都是專門為這兩間鋪子所定,而且其它商家根本無處申訴,只得退避三舍。”

“所以堂堂平盧節度使都對他們無可奈何,甚至連上表都被視而不見,對嗎?”我聽罷,頗感震驚和憤怒,心中生出一絲悲涼和失望,一邊搖著頭,一邊感慨道:“若說饒陽公主,我尚可理解,可是陛下為何也要做此事?”

蕭秀依舊淡定地笑道:“呵呵···你以為養那么多道士不花錢?雖說皇帝有國庫供養,但畢竟公私有別,他也有一些上不了臺面,寫不進史書的事情要做,因此就需要有自己的私庫。而饒陽公主恰好就投其所好,用這兩間鋪子為其斂財,充盈私庫。”

“為了斂財,難道就可以不顧百姓的死活了嗎?身為天下之主,若是連他都不站在百姓的一邊,誰還能為百姓著想?就算想了,只怕也是空想!”越聽越火大,我不禁質問起來。

蕭秀冷笑道:“呵···在咱們這位陛下眼中,恐怕只要不生暴亂,只要疫病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就算不得大事。他只會捂起耳朵,閉上眼睛,裝聾作啞,充耳不聞!”

“哼!今日那三人是不會亂,還是不敢亂?都不是,只不過是在他們眼中還有圣上,還會期盼圣上能還他們一個公道罷了。若是知道圣上眼中早已沒有他們,恐怕早就揭竿而起了。滅親之恨,誰能寬宥?錢財可失,而民心不可失的道理,他怎么就不知道呢?”我痛心地憤慨道。

蕭秀從鄧屬手中接過新茶壺,一邊給我斟茶,一邊接過話道:“他豈會不知,只是假裝不知,也不愿知道罷了。人人皆知,得民心者得天下,只不過他已經手握天下,所以民心在他眼中,就不再重要了。此刻在他看來,這世間恐怕只有低賤的庶民,安穩的天下和高貴的君王。”

“君無廉恥,方存賤民;民無怨憤,才有貴君!孟子云:‘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君不愛民,民何以愛君?民不聊生,談何社稷?社稷不存,君將焉附?失去天下人支持的君王,還會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君王嗎?真的以為手握江山,就能高枕無憂?殊不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從來就沒有‘江山永固’,只有‘民心所向’!”我憤懣不平,真想此刻就在皇帝面前,好好質問他,為何要如此。

蕭秀聽完卻無動于衷,依舊端起茶盞,對我緩緩道來:“是啊···多少人為此抱怨,然而誰能讓一個天天活在四海升平的自我欺騙之中,時時盼著羽化飛仙,對此事裝聾作啞之人聽見并且認錯呢?只怕剛說出口,就會被捂住嘴。能對崔蠡的上表置之不理,恐怕都算他寬宏大量了吧!正因如此,一定不可讓那三人去撾登聞鼓。能救一人算一人,至于其他的,我等其實真的愛莫能助了。”

聽完蕭秀的話,我不愿再多言。想著那些遭難的人,想著那些流離失所的人,想著那些失去至親的人,心中不由得生出悲憫和凄涼。

陛下若有一絲愛民之心,豈會這般罔顧人命?州縣官員若有半分舍己之心,怎忍讓這災難發生?上天用這樣的人管理百姓,難道上天真的是打算拋棄庶民了嗎?可庶民何罪之有?我從不愿悲天憫人,卻不想天無情,官無仁,民無奈!

我端起茶盞,移步窗前,打開窗,唯怕浸潤眼眶的淚流出來。等到風迎面而入,淚還是滾燙地流過臉頰,可寒意卻直刺心底。我閉上眼,身子微微顫抖著,滿腦子都是“公義”二字:

遙想殘陽鋪水中,半江似血半江寒。

窗前淚落風無語,敢問人間不可憐?

百二秦關曾笑楚,沉舟破釜霸王還。

三千越甲今何在?嘗膽臥薪誓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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