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就在唐太斯舉行婚宴的同一個時間里,大法院路上墨杜薩噴泉對面的一座宏大的貴族式的巨宅里,也正有人在設宴請吃訂婚酒。但這兒的賓客可不是水手,士兵和那些頭面人物下層平民百姓;團聚在這兒的都是馬賽上流社會的頭面人物,——文官曾在拿破侖統治的時期辭職退休;武官則從法軍里開小差并投身于外國列強的軍隊里,而那些青年人則都在咒罵那個逆賊的環境中長大的,五年的流放的生活本該把這個人變成一個殉道者,而十五年的復辟生涯卻使他被尊為半神的人。
賓客們圍坐在餐桌前,席間的談話熱烈而緊張,談話里充滿了當時使南方居民們激昂復仇的情緒,法國南部曾經過五百年的宗教斗爭,所以黨派之間的對立的情緒極其激烈。
那個皇帝,曾一度統治過半個世界,并聽慣了一億二千萬臣民用十種不同的語言高呼“拿破侖萬歲!”現在卻被貶為愛爾巴島的國王,僅僅統治著五六千人;在餐桌邊上這些人看來,他已經永遠失去了法國,永遠失去了他在法國的皇位了。
那些文官們滔滔不絕地討論著他們的政治觀點;武官們則在談論莫斯科和來比錫戰役,女人們則正在議論著約瑟芬皇后離婚的事。這一群?;庶h人不但在慶祝一個人的垮臺,而且還在慶祝一種主義的滅亡,他們相信政治上的繁榮已重新在他們眼前展現開來,他們已從痛苦的惡夢中醒來了。
一個佩戴著圣路易十字勛章的老人站了起來,他提議為國王路易十八的健康干杯。這位老人是圣梅朗侯爵。這一杯酒立刻使人聯想到了在哈威爾的放逐生活和那愛好和平的法國國王,大家群情激昂,紛紛學英國人舉杯祝賀的樣子把酒杯舉到了空中,太太小姐們則把掛在她們胸前的花束解開來散花女神般地把花撒了一桌。一時間,席上氣氛熱烈充滿了詩意。
圣-梅朗侯爵夫人有著一對嚴厲而令人憎惡的眼睛,雖然是已有五十歲了但看上去仍有貴族氣派,她說:“那些革命黨人,他們不僅趕走我們,還搶走我們的財產,到后來在恐怖時期卻只賣了一點點錢。他們如果在這兒,就不得不承認,真正的信仰還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因為我們自愿追隨一個沒落的王朝的命運,而他們卻恰恰相反,他們只知道對一個初升的朝陽頂禮膜拜,是的,是的,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為之犧牲了官位財富的這位國王,才真正是我們‘萬民愛戴的路易’,而他們那個篡權奪位者卻永遠只是個被人詛咒的‘該死的拿破侖’。我說的對不對,維爾福?”
“您說什么,請您原諒,夫人。真的請您原諒,我剛才沒留心聽您在說什么?!?
“夫人,夫人!”剛才那個提議祝酒的老人插進來說,“別去打擾那些年青人吧,他們快要結婚了,當然他們要談什么就去談好了,只是自然不會去談政治了?!?
“算了吧,我親愛的媽媽,”一個年輕的美人說道,她長著濃密褐色頭發,眼睛水靈靈顧盼如珍珠般閃亮,“這都怪我不好,是我剛才纏住了維爾福先生,以致使他沒有聽到您說的話。好了現在您跟他說吧,而且您愛談多久就談多久。維爾福先生,我請您注意,我母親在跟您說話呢。”
“如果侯爵夫人愿意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我是非常樂于答復?!备柧S先生說。
“算了,蕾妮,我饒了你?!焙罹舴蛉苏f道,她那嚴厲死板的臉上露出一點溫柔慈愛的神色。
女人總是這樣的,其他的一切感情或許都會萎謝,但在母性的胸懷里,總有寬厚善良的一面,這是上帝特地給母愛留下的一席之地——“福爾維,我剛才說:拿破侖黨分子絲毫沒有我們那種真誠,熱情和忠心?!?
“啊,夫人,他們倒也有代替這些品德的東西,”青年回答說,“那就是狂熱。拿破侖是西方的穆罕默德,他的那些庸庸碌碌卻又野心勃勃的信徒們很崇拜他,他們不僅把他看作一個領袖和立法者,還把他看作平民的化身。”
“他!”侯爵夫人喊道,“拿破侖,平等的象征!天哪!那么,你把羅伯斯庇爾[羅伯斯庇爾(1758-1794)法國資產階級革命時期時代雅各賓黨的領袖,革命政府的首腦,在熱月九日政變后,被處死。]又比做什么?算了,不要把后者頭銜拿來去賜給那個科西嘉人[指拿破侖]了。我看,篡位的事已經夠多的了?!?
“不,夫人,如果給這些英雄們樹上紀念像的話,我要給他們每個人一個正確的地位——羅伯庇爾的應該樹在他建立的斷頭臺那個地方;拿破侖的則應該刻在旺多姆廣場上的廊柱上。這兩個人所代表的平等,其性質上是相反的,差別就在于——前一個是降低了平等,而后一個則是抬高了平等的地位。一個要把國王送上斷頭臺,而另一個則要把人民抬高到王位上。請注意,”維爾福微著笑說,“我并不是在否認我剛才說的這兩個人都是鬧革命的混蛋,我承認熱月九日[熱月九日是羅伯斯庇爾等人被捕的日子。]和四月四日[這里指的是1814年4月初拿破侖退位被囚的日子]是法國并不幸運的兩個日子,是值得王朝和文明社會的朋友們慶祝的日子,我想說的是,雖然我想信拿破侖已永遠一蹶不振,但他卻仍然擁有一批狂熱的信徒。還有,侯爵夫人,其他那些大逆不道的人也都是這樣的,——譬如說,克倫威爾吧[克倫威爾(1599-1658),英國政治家,資產階級革命的領導人。]他雖然還不及拿破侖的一半,但他也有他的信徒。”
“你知道不知道,維爾福,你滿口都是革命黨那種可怕的強辯,這一點我倒可以原諒,一個吉倫黨徒[18世紀法國資產階級革命時期,代表大工商業資產階級的政黨,1792年后轉向反對革命。]的兒子,難道會對恐怖保留一點興趣。”
維爾福的臉漲的通紅,“不錯,夫人,”他回答道,“我的父親是一個吉倫特黨黨員,但他并沒有去投票贊成處死國王。在恐怖時期,他也和您一樣是一個受難者,也幾乎和您的父親一樣在同一個斷頭臺上被殺。”
“不錯,”侯爵夫人回答,這個被喚醒的悲慘的記憶絲毫沒使她動容,“但我要請您記住,我們兩家的父親雖然同時被害,但他們各自的原因卻是大相徑庭的。為了證明這一點,我來把舊事重新提一遍:親王[指路易十八]被流放的時候,我的家庭成員依舊是他忠誠的臣仆,而你的父親卻迫不及待的去投奔了新政府,公民瓦蒂成為吉倫特黨以后,就搖身一變成了瓦蒂埃伯爵,并以上議員和政治家的姿態出現了?!?
“親愛的媽媽,”蕾妮插進來說:“您是知道的,大家早已講好了的,別再提這些討厭的往事了。”
“夫人,”維爾福說道,“我同意圣-梅明小姐的話,墾求您把過去忘了吧,這些陳年老賬還翻它做什么?我本人不僅放棄了我父親的政治主張,而且還拋棄了他的姓。他以前是——不,或許現在還是——一個拿破侖黨人,他叫他的諾瓦蒂埃。我呢,相反,是一個忠誠的?;庶h人,我姓我的維爾福。在一棵老樹上還殘余著點革命的液汁,就讓它隨著枯萎的老樹干一起去干枯吧,至于那些新生的丫枝,它生長的地方離主干已隔開了一段距離,它很想和主干完全脫離關系,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罷了?!?
“好,維爾福!”侯爵叫道,“說得妙極了!這幾年來,我總在勸侯爵夫人,忘掉過去的事情,但從未成功過,但愿你能替我說服她。”
“好了,”侯爵夫人說道;“讓我們永遠忘記過去的事吧!這樣再好不過了。至少,維爾福將來一定不會再動搖了。記住,維爾福,我們已用我們的身家性命向皇上為你作了擔保,正因為如此,皇上才答應不追究過去(說到這里,她把她的手伸給他吻了一下),象我現在答應你的請求一樣。你也要牢牢記祝要是有誰犯了顛覆政府罪而落到了你的手里,你可一定得嚴懲罪犯,因為大家都知道,你出身于一個可疑的家庭?!?
“嗨,夫人!”維爾福回答說,“我的職業,正象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時代一樣,要求我不得不嚴厲的,我已經很順利的處理了幾次公訴,都使罪犯受了應得的懲罰。不幸的是,我們現在還沒到萬事大吉的時候?!?
“你真這樣認為嗎?”侯爵夫人問。
“恐怕是這樣的。那在厄爾巴島上的拿破侖,離法國仍然太近了,由于他近在咫尺,他的信徒們就會仍然抱有希望。馬賽到處是些領了半餉休養的軍官,他們每天盡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借口和保皇黨人吵架,所以上流社會中常常鬧決斗,而下層社會中則時常鬧暗殺?!?
“你或許也聽說過吧?”薩爾維歐伯爵說。薩爾維歐伯爵是圣-梅朗侯爵老朋友之一,又是亞托士伯爵的侍從官。“聽說神圣同盟想要移居他地呢?!?
“是的,我們離開巴黎的時候,他們正在研究這件事,”圣-梅朗侯爵說,“他們要把他移居到什么地方云呢?”
“到圣赫勒拿島。”
“到圣-愛侖?那是個什么地方?”侯爵夫人問。
“是赤道那邊的一個島,離這兒有六千哩?!辈艋卮?。
“那好極了!正如維爾福所說的,把這樣一個人留在現在那個地方真是太蠢了,那兒一邊靠近科西嘉——他出生的地方,一邊靠近那勒斯——他妹夫在那兒做國王的地方,而對面就是意大利,他曾垂涎過那兒的主權,還想使他兒子做那兒的國王呢?!?
“不幸的是,”維爾福說,“我們被一八一四年的條約束縛著,除非破壞那些條約,否則我們是無法動一動拿破侖的。”
“哼,那些條約遲早要被破壞,”薩爾維歐伯爵說,“不幸是德-昂甘公爵就是被他槍斃的,難道我們還要為他這樣嚴守條約嗎?”
“嗯,”侯爵夫人說,“有神圣同盟的幫助,我們有可能除掉拿破侖,至于他在馬賽的那些信徒,我們必須讓維爾福先生來予以肅清。要做國王就得象一個國王,那樣來統治不然就干脆不做國王,如果我們承認他是法國的最高統治者,就必須為他這個王國保持和平與安寧。而最好的辦法就是任命一批忠貞不渝的大臣來平定每一次可能的暴亂,——這是防止出亂子的最好方法。”
“夫人,”維爾?;卮鹫f,“不幸的是法律之手段雖強硬卻無法做到防患于未然?!?
“那么,法律的工作只是來彌補禍患了?!?
“不,夫人,這一步法律也常常無力辦到,它所能做的,只是懲戒既成的禍患而已?!?
“噢,維爾福先生!”一個美麗的年輕姑娘喊道,她是薩爾維歐伯爵的女兒,圣-梅朗小姐的密友,“您想想辦法,我們還在馬賽的時候辦幾件轟動的案子吧,我從來沒到過法庭看審訊案子,我聽說那兒非常有趣!”
“有趣,當然羅,”青年答道,“比起在劇院里看杜撰的悲劇當然要有趣得多,在法院里,您所看到的案子是活生生的悲劇,——真正人生悲劇。您在那兒所看到的犯人,臉色蒼白,焦急,驚恐,而當那場悲劇降下幕以后,他卻無法回家平靜地和他的家人共進晚餐,然后休息,準備明天再來重演一遍那悲哀的樣子,他離開了您的視線以后,就被押回到了牢房里,被交給了劊子手。您自己來決定吧,看看您的神經能否受得了這樣的場面。對這種事,請您放心,一旦有什么好機會,我一定不會忘了通知您,至于到場不到場,自然由您自己來決定?!?
蕾妮臉色蒼白地說:“您難道沒看見您把我們都嚇成什么樣了嗎?您還笑呢。”
“那你們想看到些什么?這是一種生死決斗。算起來,我已經判處過五六個政治犯和其他罪犯的死刑了,而誰能斷定此刻又有多少正磨刀霍霍?伺機來對付我呢?”
“我的天!維爾福先生,”蕾妮說,她已愈來愈害怕了,“您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說的是真話,”年輕的法官面帶微笑地回答說,“碰到有趣的審問,年輕的姑娘希望滿足她的好奇心,而我是希望滿足我的進取心,所以這種案件只會越審越嚴重。舉個例子來說,在拿破侖手下的那些士兵——您能相信嗎,他們習慣于聽到命令就盲目地前沖去殺他從沒見過的俄國人,奧地利人或匈牙利人,但當他們一旦知道了自己的私人仇敵以后,竟會畏畏縮縮地不敢用小刀刺進他的心臟?而且,這種事主要的是敵意在起作用,假如不是因為敵意,我們的職業就毫無意義了。
對我來說,當我看到被告眼中冒著怒火的時候,我就會覺得勇氣倍增,精神亢奮。這已不再是一場訴訟,而是一場戰斗。我攻擊他,他反擊我,我加倍地進攻,于是戰斗就結束了,象所有的戰斗一樣,其結果不是勝就是敗。整個訴訟過程就是這么一回事,其間的在于言辭爭辯是否有利,如果被告嘲笑我說的話,我便想到,我一定是哪兒說的不好,我說的話一定蒼白無力而不得當的。那么,您想,當一個檢察官證實被告是有罪的,并看到被告在他的雄辯之下臉色蒼白,低頭認罪的時候,他會感到多么得意?。∧莻€低下的頭不久就要被砍掉了——”蕾妮輕輕地叫了一聲。
“好!”有一個來賓喊道,“這正是我所謂有意義的談話。”
“他正是目前我們所需要的人材?!钡诙€說。
“上次那件案子您辦得漂亮極了,我親愛的維爾福!”第三個說,“我是指那個謀殺生父的案子。說真的,他還沒被交給劊子手之前,就已被您置于死地了?!?
“噢!說到那個東式父的逆子,對這種罪犯,什么懲罰都不過分的,”蕾妮插進來說道,“但對那些不幸的政治犯,他們惟一的罪名不就是參與政治陰謀——”
“什么,那可是最大逆不道的罪名。難道您不明白嗎,蕾妮,君為民父,凡是任何陰謀或計劃想推翻或謀殺三千二百萬人民之父的生命和安全的人,不就是一個更壞的弒父逆子嗎?”
“那種事我一點都不懂,”蕾妮回答,“可是,不管怎樣維爾福先生,您已經答應過我——不是嗎?——對那些我為他們求情的人,一定要從寬處理的?!?
“這一點您放心好了,”維爾福帶著他甜蜜的微笑回答。
“對于最終的判決,我們一定來商量著辦好了?!?
“寶貝,”侯爵夫人說,“你不要去照顧一下鴿子,你的小狗和刺繡吧,別來干預那些你根本不懂的事。這種年頭,真是武事不修,文官得道,關于這一點,有一句拉丁話說得非常深刻?!?
“‘Cedantarmatog,’[拉丁文:不要武器,要長袍(即:偃武修文)]”維爾福微微欠身道。
“我不敢說拉丁語?!焙罹舴蛉苏f。
“嗯,”蕾妮說,“我真覺的有點兒遺憾,您為什么不選擇另外一種職業——譬如說,做一個醫生,殺人天使,雖然有天使之稱,但在我看來似乎總是可怕的?!?
“親愛的,好心的蕾妮!”維爾福低聲說道溫柔地看了一眼那可愛的姑娘。
“我的孩子,“侯爵大聲說,“維爾福先生將成為本省道德上和政治上的醫生,這是一種高尚的職業。”
“而且可以洗刷掉他父親的行為給人們種下的印象?!北拘噪y移的侯爵夫人又接上一句。
“夫人,”維爾??嘈χf道,“我很幸運地看到我父親已經——至少我希望——公開承認了他過去的錯誤,他目前已是宗教和秩序的忠誠的朋友——一個或許比他的兒子還要好的?;庶h,因為他是帶著懺悔之情,而我只不過是憑著一腔熱血罷了。”說完這篇斟字酌句演講以后,維爾福環顧了一下四周,以觀察他演說詞的效果好象他此刻是在法庭上對旁聽席講話似的。
“好啊,我親愛的維爾福,”薩爾維歐伯爵大聲說道“您的話簡直就象那次我在伊勒里宮講的一樣,那次御前大臣問我,他說一個吉倫特黨徒的兒子同一個?;庶h的女兒的聯姻是否有點奇特,他很理解這種政治上化敵為友的主張,而且這正是國王的主張。想不到國王聽到了我們的談話,他插話說‘維爾?!堊⒁?。國王在這兒并沒有叫‘諾瓦蒂?!@個名字,相反的卻很鄭重地使用了‘維爾福’這個姓。國王說“‘維爾?!且粋€極有判斷能力,極小心細致的青年,他在他那一行一定會成為一個出人頭地的人物,我很喜歡他,我很高興聽到他將要成為圣-梅朗侯爵夫婦的女婿。倘若不是他們先來求我同意這樁婚事的話,我自己本來也是這么想把這一對撮合起來的。”
“陛下是那樣說的嗎,伯爵?”維爾福喜不自禁地問。
“我是照他的話說的,一個字也沒改。如果侯爵愿意直言相告的話,他一定會承認,我所講的這些和他六個月前去見陛下求他恩準和他女兒的婚事時陛下對他講的話完全一致。”
“是這樣的,”侯爵回答說,“他說的是實情?!?
我對這位寬宏慈悲的國王是感恩載德!我將竭盡全力為國王效勞”。
“那太好了,”侯爵夫人大聲說道,“我就喜歡你這個樣子,現在,好了,如果現在一個謀反分子落在你的手里,我們可正等著他呢?!?
“我,啊,親愛的媽媽”,蕾妮說。“我祈禱上帝請他不要聽您的話,請他只讓一些無足輕重的小犯人,窮苦的債務人,可憐的騙子落到維爾福先生的手里,那樣我們晚上睡覺才能安穩。
“那還不是一回事”維爾福大笑著說,“您就等于祈求只許一個醫生治頭痛,麻疹,蜂蜇,或一些輕微病癥一樣,您希望我當檢察官的話,您就應該給我來一些疑難病癥的病人,這樣才能顯出我這個醫生醫術高明呀。”
正在這時,象是維爾福的愿望一說出口就能達到似的,一個仆人走了進來,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些什么,維爾福立刻站起來離開了席位,說有要事待辦,就走了出去,但一會他又回來了,滿臉洋溢著喜悅的神色。蕾妮含情脈脈地望著他,她欽慕凝視著她那溫雅聰明的愛人,當然了,他有漂亮的儀容,眼睛里閃耀著非凡的熱情奮發的光芒,這些正是她愛慕的。
您剛才希望我去做一個醫生”維爾福對她說道“好吧,同希臘神醫埃斯科拉庇的教條相比我致少有一點是大同小異的,就是沒有哪一天可以說是屬于我自己的,即使是在我訂婚的這一天?!?
“剛才又要叫你到哪兒去?”圣-梅朗小姐微微帶著不安的神色問。
“唉!假如我聽到的話是真的,哪么現在就有一個病人,已危在旦夕了,這種病很嚴重,已經病得行將就木了。”
“多可怕呀!”蕾妮驚叫了起來,她本來因激動而變得發紅的面頰變得煞白。
“真有這么一會事?”在座的賓客們異口同聲地驚喊了起來。
“噢,如果我得到的消息確鑿的話,剛才我們又發現一次拿破侖黨的陰謀活動?!?
“這次可能是真的嗎?”侯爵夫人喊到。
“請讓我來把這封密信念給你們聽吧?!本S爾福說“‘敝人系擁護王室及教會之人士,茲向您報告,有愛德蒙-唐太斯其人,系法老號之大副,今晨自士麥拿經那不勒斯抵埠,中途曾??抠M拉約港。此人受繆拉之命送信與逆賊,并受逆賊之命送信與巴黎拿破侖黨委員會。犯罪證據在將其逮捕時即可獲得,該信件不是在其身上,就是在其父家中,或者在法老號上他的船艙里?!?
“可是,”蕾妮說,“這必竟只是一封亂寫的匿名信,況且又不是寫給你的,這是寫給檢察官的?!?
“不錯,檢察官不在,他的秘書便受命拆開看了這封信。他認為這事很重要,遂派人來找我,又因找不到我。他就自己下了逮捕令,把那人抓了起來。”
“這么說那個罪犯已被逮捕了,是嗎?”侯爵夫人說。
“這應該說是被告?!崩倌菡f。
“已經被捕了,”維爾?;卮鹫f,“正如我們剛才有幸向蕾妮小姐說過的那樣,假如那封關鍵的信找到了,那個病人可就沒救了?!?
“那個不幸的人在哪兒?”蕾妮問。
“他在我們家里。”
“快去吧,我的朋友,”侯爵夫人插進來說,“別因為和我們呆在一起而疏忽了你的職責。你是國王的臣仆,職務所在,不論哪兒都得去?!?
“噢,維爾福先生!”蕾妮緊握著他的雙手喊道,“今天是我們訂婚的日子,你可要對那人寬大一點啊!”那青年繞過桌子,走到那美麗的姑娘身邊,靠在她的椅子上,溫柔地說:“為了讓您高興,我親愛的蕾妮,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我答應您盡量寬大些。但假如證據確鑿的話,您就必須同意,我下命令把他殺頭?!?
蕾妮一聽到最后兩個字便痙攣似的震顫了一下,把頭轉向了一邊,好象她那溫柔的天性受不了如此冷酷,說要把一個活生生的人殺掉似的。
“別聽那傻姑娘嘮叨了,維爾福,”侯爵夫人說,“她不久就會聽慣這些事情的。”說著,圣-梅朗夫人就把她那瘦骨嶙嶙的手伸給了維爾福,他一邊吻,一邊望著蕾妮,他的眼睛似乎在對她說,“我親愛的此刻我吻的是您的手;或至少我希望如此?!?
“這些都是不祥之兆!”可憐的蕾妮嘆息道。
“說真的,孩子!”侯爵夫人憤憤地說,“你真是太傻,太孩子氣了。我倒想知道,你這種討厭的怪脾氣和國家大事究竟有什么關系!”
“啊,媽媽!”蕾妮低聲埋怨地說。
“夫人,我求您饒恕她這一次小小的錯誤吧,”維爾福說,“我答應您,我一定盡我的職責,對罪犯嚴懲不貸?!钡敺ü俚木S爾福在向侯爵夫人說這番話的時候,做情人的維爾福卻向未婚妻丟了個眼色,他的目光說:“放心吧,蕾妮,為了您的愛,我會從寬處理的。”蕾妮以她最甜蜜的溫柔的微笑回報了他那一眼,于是維爾福就滿懷著無比幸福走了出去。維爾福剛一進客廳,便收起了笑容,作出了一副手握生死大權者的莊嚴氣派。他臉部的表情極富于變化,——這是他常常對著鏡子訓練出來的,因為一個職業演說家就應該是這樣的表情,現在他得費點勁才能皺起他的眉頭,裝出一副莊嚴沉著的氣派。維爾福唯一感到遺憾的就是他父親的政治路線,如果不是他自己處事極端審慎,那過去的事情就會影響到他現在的事業,但除此之外,他可以說是享盡人間的幸福了。他很富有,雖然他僅僅只有27歲,但已居高位,他快要和一個年青美麗的姑娘結婚,他愛她。并非出于熱情,而是出于理智,是以一個代理檢察官的態度愛她,他的未婚妻,不僅美麗而且還出身于最顯赫的名門望族,她的父母膝下只有一個女兒,所以他們的政治勢力可以全部用來培植他們的女婿。此外,她還可以給他帶來一筆五萬艾居的嫁奩,將來有一天大概還可以增加五十萬遺產。這一切因素綜合起來,使維爾福得到了無限的幸福,所以,當維爾福略一回省,靜心默察自己內心世界的時候,他就好象自己眼花繚亂了起來。
維爾福在門口遇了正在等候他的警官。一見到這位警長,他便從九天之外回到地面上來了,于是他的臉上馬上擺出了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說道,那“信我看過了,先生,您辦得很對,應該把那個人逮起來?,F在請你告訴我,你有沒有搜有到有關他造反的材料?”
“關于他造反的材料,先生,我們現在還無從知道,我得到的材料已經放到您的辦公桌上了。犯人名子叫愛德蒙-唐太斯,是三桅大帆船法老號上的大副,那條船是從亞歷山大和士麥拿裝棉花來的,是馬摩父子公司所有?!?
“他在從事航海這個工作以前,有沒有在海軍服過役呢?”
“哦,沒有,先生,他還很年輕?!?
“多大年紀?”
“頂多還不過十九、二十歲。”
這時,維爾福已經走到民康尼爾大街的拐角邊處,有一個人似乎在那兒等他,那人走向前來,是莫雷爾先生。
“哦,維爾福先生,”他喊道,“很高興見到您!剛才發生了一個很令人不可思意的事情——您手下的人把我船上的大副,愛德蒙-唐太斯抓走了?!?
“這事我知道,先生,”維爾福回答,“我現在就是去審問的?!?
“噢,”莫雷爾說道,由于他對那個朋友友情甚篤,便急切地求起情來,“您不知道他,但我很了解他。他是世界上最善良、最正直的人了,我敢說,在整個商船界,再沒有一個比他更好的船員了,維爾福先生,我真心誠意地向您擔保!”
正如我們已經知道維爾福是馬賽上流社會中的人物,而莫雷爾只是一個平民,前者是一個保守黨,而后者是一個拿破侖黨的嫌疑犯。維爾福輕蔑地看著莫雷爾,冷冷地回答道。
“你知道,閣下,一個人的私生活上也可能是可敬可靠的,可以是商船界里最好的船員,但從政治上講,可能是一個罪大惡極的人,是不是?”
代理法官這番話的語氣很重,仿佛是沖著船主說的,而他那審視的眼光似乎直穿對方的心內,象是說,你竟敢為別人說人情,你應該知道你本人還需要寬大處理。莫雷爾的臉刷地紅了,因為在政治方面,他的見解并不十分明朗;此外,唐太斯告訴過他的有關他謁見大元帥的事,以及皇上對他說的那番話更增加了他內心的不安,但他仍用深為關懷的語氣說;“維爾福先生,我求您,您一向所做的事都是那樣公正仁慈,早些把他送還給我們吧?!?
這“給我們”三個字在代理檢察官聽來很有些革命的味道?!芭?,哦!”他思忖道“難道唐太斯是燒炭黨[十九世紀初意大利的一個秘密政治組織,因經常裝扮成燒炭人集會于樹林,故稱燒炭黨。]分子,不然的話他的保護人要用這種態度來求情呢?我記得他是在一個酒店里被捕的,當時有許多人同他在一起,假如他是冤枉的,那你的求情一定不會落空的,但是如果他有罪,那也只能施以懲罰。否則在目前這個時期,有罪不懲可太危險了,我不得不行使我的職權?!?
這時,他已走到了自己的家門口,他的家就在法院隔壁,他態度冷淡地向船長行了個禮便進去了。那船主呆呆地立在維爾福離開他的地方,客廳里擠滿了警察和憲兵,在他們中間,站著那個罪犯,他雖然被嚴加看管,卻很鎮定,而且還帶著微笑。維爾福穿過客廳,瞥了唐太斯一眼,從一個憲兵手里接過一包東西,一邊向里走,一邊說:“把犯人帶進來?!?
維爾福剛才那一瞥雖然急促,但對那個即將要審問的犯人卻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看法,他已從他那飽滿的前額上看出了他的聰慧,從那黑眼睛里和彎彎的眉毛看出了勇敢,從那半張著的,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的厚嘴唇上看出了他的直率。
維爾福的第一個印象很不錯,但他也常常聽人講。切勿信任第一次的沖動,他把這句格言也用到印象上了,而且不顧這兩者間的差別了,所以他抑住心頭的憐憫感,板起臉來,在他的辦公桌前座了下來,過了一會,唐太斯進來了,他的臉色也很蒼白,但是很鎮定,還是帶著微笑,他從容有禮的向法官行了個禮,四下里看了看,象找個座位,好象他是在莫雷爾先生的客廳里似的,就在這時,當他的目光接觸到維爾福的目光——那種法官所特有的目光,似乎象要看透嫌疑犯腦子里的罪惡思想似的。
“你是干什么的?”維爾福一邊問,一邊翻閱著一堆文件,那里邊有關于這個犯人的材料,就是他進來時那個憲兵給他的。
“我叫愛德蒙-唐太斯,”青年鎮定地回答說,“我是法老號船上的大副,那條船屬于摩來爾父子公司所有。”
“你的年齡”維爾福又問。“十九歲”唐太斯回答。
“你被捕的時候在干什么?”
“我是在請人吃喜酒,先生。”青年人說著,他的聲音有點兒微微顫抖,剛才那個快樂的時刻與現在這種痛苦的經歷對照起來,差別實在是太大了,而維爾福先生陰沉的臉色和唐太斯滿臉紅光對照起來,也實在是反差太大了?!澳阍谡埲顺韵簿??”代理檢察官問道,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是的,先生,我正要娶一位我愛了三年的姑娘?!本S爾福雖然仍面不改色,但卻為這個巧合吃了一驚。唐太斯顫抖的聲音告訴他在他的胸膛里引起了一陣同情的共鳴。唐太斯是在他的幸福時刻被人召來的,而他自己也快要結婚了,他也是在自己的幸福時刻被人召來的,而他又是來破壞另一個人的幸福的。這種哲學上的相似之處,,在圣-梅朗侯爵家里倒是一個極好的話題,大談而特談一通。他這樣想著,當唐太斯等待他往下問的時候,他起碼在整理著他的思緒,他越想越覺得這是很好的對稱話題,而演說家們往往用對稱話題來獲得雄辨之譽,當這篇演講整理好之后,維爾福想到他可能產生的效果,不禁微笑了一下,然后他,轉過來向唐太斯說“往下說,先生。”
“您讓我繼續說些什么?”
“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講出來?!?
“告訴我您要知道哪一方面的事情,這樣我才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講出來?!敝皇?,他苦笑了一下,又說,“我得事先告訴您,我知道的很少。”
“你有沒有在逆賊手下服務過?”
“我剛編入皇家海軍的時候,他就倒臺了?!?
“有人報告說,你政見很極端?!本S爾福說,其實他根本沒聽說過這類事,但他偏要這么一提,就如同提出一項指控一樣。
“我的政見!我!”唐太斯問道,“唉,先生,我從來沒有什么政見,我還沒滿19歲,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起不了什么作用,假如我得到了我所希望的那個職位,應該歸功莫雷爾先生,所以,我的全部見解——我不說政見,而只是私人見解——不出這三個范圍:我親愛的父親,我尊敬的莫雷爾先生,我喜歡的美茜蒂絲。先生,這就是我所能告訴您的一切,您瞧,對這些事您不會感興趣的?!?
唐太斯說話時,維爾福一直注視著他那溫和而開朗的臉,耳邊也似乎響起了蕾妮的話,蕾妮雖不認識這個嫌疑犯,但卻替他求過情,請求他寬大處理,代理檢察官根據案例和對犯人的審理來看,這個青年所說的每一字都愈來愈使他相信他是無辜的。這個孩子,——因為他還說不上是個成年人——單純,自然說話時理直氣壯充分顯示出了他內心的坦然,他對每一個人都抱著好感,因為他很幸福。而即使在幸福產生了惡果的時候,他甚至還這般和藹可親,盡管維爾福裝出一副可畏的目光和嚴厲的口吻。
“沒錯,”維爾福心想,“他是一個可愛的小伙子!看來我不難討好蕾妮了,完成她第一次請求我做的事,這樣我可以在公開場合吻她的手,還可以私下里討一個甜蜜的吻”腦子里充滿了這種想法,維爾福的臉也變得開朗起來了,所以當他轉向唐太斯的時候,后者也注意到他臉色的改變,也微笑起來。
“先生”維爾福說,“你知不知道你有什么仇人嗎?”
“我有仇人?”唐太斯答道,“我的地位還不夠那種資格。至于我自己的脾氣,或許是有點急躁了,但我一直在努力地改正。我手下有十二三個水手,如果你問他們,他們會告訴您的,他們喜歡我尊敬我,把我看成是長兄一般,我不敢說敬我如父,因為我太年輕了?!?
“即使沒有仇人,或許有人嫉妒你,你才19歲就要做船長了——這對你來說算是一個很好的職位。你又要和一個愛你的姑娘結婚了,這兩樁運氣的事或許已引起另外一個人的嫉妒哩?!?
“您說的對。您對人們的了解比我深刻的多,我承認,您所說的這種事可能是存在的,但假如這些嫉妒的人是我的朋友,那我寧愿不知道他們,免得對他們產生仇恨?!?
“你錯了,你應該隨時盡可能地看清你周圍的環境。你看來倒象是一個可敬的青年,我愿意破例幫你查出那個寫這封信的發信人。信就在這兒,你認識這筆跡嗎?”維爾福一邊說一邊從他的口袋里拿出了那封信,遞給了唐太斯,唐太斯看完信。一片疑云浮上了他的眉頭,他說;“不,先生,我不認識這筆跡,這是偽裝過的,可是寫的很流利。不管是誰寫的,寫這信的人很靈巧。”他感激地望著維爾福說:“我很幸運,能遇到象您這樣的人來審問我。至于這個嫉妒我的人,倒真是個仇人。”從那青年人眼里射出來的急速的一瞥,維爾??闯鰜碓跍睾偷谋砻嫦绿N含著驚人的力量。
“現在,”代理檢察官說:“坦白的告訴我——不是一個犯人面對法官,而是一個受委屈的孩子面對關心他的人——這封匿名的告發信里究竟有多少是實情?”于是,維爾福把唐太斯剛才還給他的那封信輕蔑地扔在了他的辦公桌上。
“沒有一點兒是真的。我可以把實情告訴您。我以水手的名譽,以我對美塞苔絲的愛,以我父親的生命向你發誓——”
“說吧,先生,”維爾福說。然后,心想假如蕾妮看到我這個樣子和場合,她一定很滿意,一定不會再叫我劊子手了。
“唔,我們離開那不勒斯以后,萊克勒船長就突然得到了腦膜炎。我們船上沒有醫生,而他又急于要到愛爾巴去,所以沿途沒有停靠任何港口。他的腦子愈來愈不清楚了,在第三天,快要過去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就叫我到他那兒去?!矣H愛的唐太斯,’他說,‘我要你發誓完成我將要你做的這件事,因為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啊野l誓,船長,’我回答說。
“‘好,你是大副,我死后,這條船由你來指揮,把船駛向厄爾巴島去,在費拉約島靠岸,然后去找大元帥。把這封信交給他。也許他們會另外給你一封信,叫你當次信差。你一定要完成這本來應該是我去做的事,并享受它所帶來的一切榮譽和利益。
“‘我一定照辦,船長,但也許我去見大元帥時不象您預期的那樣順利,萬一不讓我見到他呢?’“‘這兒有一只戒指拿著他求見,就不會有問題了,船長說完就給了我這只戒指,他交給我的正是時候,兩個小時后,他就昏迷不醒,第二天,他就去世了?!?
“你當時怎么辦了?”
“我做了我應該做的事,不論誰處在我的位置上,他都會那樣做的,不論在那里,一個人快要死的時候,他的最后請求,都是神圣的,對一個水手來說,他的上司最后的請求就是命令。我向厄爾巴島駛去,第二天就到了。我命令所有的人都留在船上,而我自己一個人上岸去了,不出我所料,我想見大元帥卻遇到了一些麻煩,我把船長交給我的那個戒指拿了出來,元帥看過之后,馬上就獲準了。他問了一些關于萊克勒船長去世的事。而且,正如船長所說的的那樣,大元帥給了我一封信,要我帶去給一個住在巴黎的人。我接過了那封信,因為這是船長命令我這樣做的事。我在此地靠岸,安排了船上的事,就趕快去看我的未婚妻了,我發現她更可愛,比以前更愛我了。但得謝謝莫雷爾先生,一切手續都在以前辦好了,一句話,很順利再就是我請人吃喜酒了。再過一個小時,我就已經結婚了,我本來是預備明天動身到巴黎去的,由于這次告密,我就被捕了,我看您現在和我一樣,是很鄙視這次告密的。”
“是的,”維爾福說,“看來這象是實事,既使你有錯,也只能算是疏忽罪,而且即然是奉了你船長的命令,這種疏忽罪就不算什么了,你把從厄爾巴島帶來的這封信交給我們,記下你的話,然后回到你的朋友那里去吧,需要你的時候,你再來。”
“那么,我是自由的了,先生?”唐太斯高興地喊到。
“是的,你得先把那封信給我?!?
“已經在您這兒了,他們已早從我身上把它搜去了,還有其它的信,我看到都在那包東西里面。
“等一等,”正當唐太斯去拿他的帽子和手套時,代理法官叫住了他,那封信是寫給誰的?!?
“是給諾瓦蒂埃先生的,地址是巴黎高海隆路。”
即使是一個霹雷炸響,也未必能使他維爾福如此震驚,如此的意外,悴不及防,他倒在椅子里,匆忙地翻著他的口袋,帶著恐怖的神色盯著它。
“高海隆路13號諾瓦蒂埃先生收?!彼p聲地念著,臉色變的十分蒼白。
“是的,”唐太斯說,他也吃了一驚,,“難道您認識他嗎?”
“不,”維爾福急忙回答,‘國王忠實的奴仆是不認識叛匪的。’“那么說,這是個謀反案了吧?”唐太斯問,他本以為自己獲得了自由,但現在比以前更加驚惶了,“但是,我已經對您說過,先生,我對信的內容,是一點也不知道的?!?
“不錯,但你知道收信人的名子。”維爾福說。
“我要去送信,就不得不知道那個人的地址?!?
“這封信你有沒有給別人看過?”維爾福問,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了。
“沒有,我可以發誓?!?
“沒有人知道你從厄爾巴島帶一封信給諾瓦蒂埃先生嗎?”
“除了給我這封信的人外,沒有人知道!”
“這就夠了,”維爾福輕聲地說,他的臉色越來越沉著,他這種神態使唐太斯滿心疑懼。
維爾福讀完這封信,低下了頭,并用雙手遮住了他的臉。
“噢,怎么回事?”唐太斯膽怯地問。維爾福沒有回答,只是抬起頭來噓了一口氣,又繼續讀那封信。
“你能向我發誓,說絕對不知道這封信的內容嗎?”
“我向您發誓,先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是病了吧,我拉鈴叫人來幫忙好吧?”唐太斯說。
“不,你不要動,這兒發命令的是我,而不是你!”維爾福站起來說。
“先生,我是叫人來照顧您,您好像是病了?!?
“不,我不需要,只是一時的不舒服罷了,還是當心兒你自己吧,別管我,回答我提出的問題!”
但他什么也沒有提,只是回到了椅子上,用手抹了一下他那大汗淋淋的額頭,第三次讀了那封信?!班蓿绻懒藘热?,”他輕聲地說,“那他就完了,而且知道諾瓦蒂埃就是維爾福的父親,那我也就完了!”他用眼睛盯著愛德蒙,唐太斯好象要看穿他的心思似的。
“哦,用不著再懷疑了,他肯定已經知道了一切?!彼蝗淮舐暫啊?
“天哪,”那不幸的青年說,“假如您懷疑我,問我吧,我可以答應您的?!?
維爾福費了好大的勁,極力想使自己鎮定下來,他說,“先生,這次審問的結果是你的罪名嚴重,我無法象剛才希望的那樣立刻給你自由了。在做出這樣的規定前,我必須先去同預審官商量一下,但我對你的態度如何,你是知道的?!?
“噢,先生,”唐太斯說,“您剛才待我象兄弟,是一個朋友,而不象是一個法官。”
“那好,我要再耽擱你一會的時間,但我會盡可能使時間縮短,你主要的罪狀是這封信,你看——”維爾福走近壁爐,把信投進了火里,直等到它完全燒荊“你看,我銷毀了它?!?
“噢,您太公正了,簡直是太好了?!碧铺拐f道。
“聽著,你剛才看見我所做的事了吧,現在可以相信我了吧,信任我了吧!”維爾福對他說。
“是的,請您吩咐我吧,我一定遵命。”
“今晚之前,我得把你扣留在法院里,假如有誰來審問你,對于這封信你一定不要提。”
“我答應?!?
現在看來倒好象是維爾福在求情,而犯人在安慰他了。你看,他說,“信是銷毀了,只有你和我知道有這么一封信。所以,要是有人問到你,你就根本否認有這么一回事。”
“放心,我一定否認的?!?
“你只有這一封信?”
“是的?!?
“你發誓,”
“我發誓!”
維爾福拉響了鈴,警長走進來,維爾福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警長點點頭會意。
“跟他去吧。”維爾福對唐太斯說。唐太斯向維爾福感激地行了個禮,就走出去了。他身后的門還沒有完全關上,維爾福已經精疲力盡了,他再也支持不住了,昏昏沉沉地躺在了一張椅子上。
過了一會他喃喃地說:“啊,我的上帝,假如檢察官此時在馬賽,假如剛才不是叫我,而是找到了預審法官,那可就全完了,這封告發信,差點把我打入十八層地獄。噢,我的父親,難道你過去的行為,將永遠阻礙我的成功嗎?”突然他的臉上掠過了一絲微笑,他那猶豫的眼光變得堅定了起來,他似乎全神貫注地在盤算著一個想法。
“這個辦法很好,”他說,“這封信本來就是使我完蛋的,它也許會使我飛黃騰達起來的?!彼闹芸戳丝矗_信犯人已經離開以后,代理檢察官就趕快向他新娘的家里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