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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 極天圣皇
  • 元岡
  • 19240字
  • 2016-01-25 19:39:19

維爾福先生信守著他對騰格拉爾夫人許下的諾言,極力去調查基督山伯爵究竟是怎樣發現歐特伊別墅的歷史的。他在當天就寫信給了波維里先生(波維里先生已經從典獄長了升到了警務部的大臣),向他索要他所需要的情報;后者請求給他兩天的時間去進行調查,屆時大概就可以把所需的情報提供給他了。第二天晚上,維爾福先生收到下面這張條子:“基督山伯爵有兩個好朋友,一個是威瑪勛爵,是一個有錢的外國人,行蹤不定,目前在巴黎;另一個是布沙尼神甫,是一個在東方廣行善事、頗得該地人士稱譽的意大利教士?!?

維爾福先生回信吩咐嚴密調查這兩個人的一切情況。他的命令很快被執行了,第二天晚上,他接到了一份詳細的報告:“神甫到巴黎已經一個月,住在圣-蘇爾莫斯教堂后面的一座租來的小房子里,有上下兩層,每層有兩個房間。接下的兩個房間中的一間是餐廳,房子有桌子一張,椅子數把,胡桃木碗柜一只;另一間是鑲著壁板的客廳,并無壁飾、地毯或時鐘。神甫顯然只購置純對必需的用具。神甫很喜歡樓上的那個起坐間,里面堆滿神學書和經典,一個月來,他常常埋頭在書堆里,所以那個房間倒不象是起居室,而象是一間書房。他的仆人先要從一個門洞里望一望訪客,如果來者絕不認識或不喜歡,就回答說神甫不在巴黎——這個答復能使大多數人滿意,因為大家都知道神甫是一位大旅行家。而且,不論是否在家,不論在巴黎或開羅,神甫總留下一些東西施舍給來訪的人,那個仆人就用他主人的名義從門洞里把東西分散給人。書房旁邊另外那個房間是寢室。全部家具只有一張沒有帳子的床、四把圈椅和一只鋪黃色天鵝絨厚墊的睡帽。

威瑪勛爵住在圣-喬琪街。他是一個英國旅行家,在旅行中花掉的錢特別多。他的房子和家具都是租的,白天只在那里逗留幾個鐘頭,而且極少在那兒過夜。他有一個怪脾氣,就是從來不說一句法國話,卻能寫純正的法文?!?

在檢察官得到這些詳細情況的第二天,有個人驅車到費洛街的拐角處下車,走去敲一扇深綠色的門,要見布沙尼神甫。

“不在家,他今天一早就出去了?!逼腿嘶卮鹫f。

“這個答復不能使我滿意,”來客答道,“因為對于派我來的那個人,是沒有人會說自己不在家的,還是請你勞神去告訴布沙尼神甫——”

“我已經告訴你他不在家啦!”仆人又說。

“那么,當他回來的時候,把這張名片和這封蓋過封印的信交給他。他今天晚上八點鐘在不在家?”

“當然在的。除非他在工作,那他也就和出門一樣了?!?

“那我今晚八點再來?!眮砜驼f完,就走了。

果然到了指定時間,那個人還是乘著那輛馬車來了,但這一次馬車并不停在費洛街的街尾,而是停在那扇綠門前面。

他一敲門,門就開了他走了進去。根據仆人對他的恭敬殷勤的態度上,他看出那封信已產生了預期的效果?!吧窀υ诩覇??”他問。

“是的,他在書房里工作,他在恭候您,先生?!甭牪罨卮稹砜妥呱弦蛔芏傅臉翘?,迎面看到神甫坐在桌子前面。

桌子上有一盞燈,燈罩很大,把燈光都集中在桌面上,使得房間里其余部分相當黑暗,他看見神甫穿著一件和尚長袍,頭上戴著中世紀學者所用的那種頭巾?!靶視視?,閣下就是布沙尼神甫嗎?”來客問。

“是的,閣下,”神甫回答,“而您就是那位以前做過典獄長,現任警察總監波維里先生派來的使者嗎?”

“一點不錯,閣下?!?

“身負巴黎保安重任的一位使者?”

“是的,閣下?!眮砜酮q像了一下,臉也有些紅了。

神甫把眼鏡架好,這副大眼鏡不但遮住兩眼,并且連他的顴骨也遮住了,他又重新坐下來,并示意來客也就座?!拔蚁ぢ犇姆愿?,閣下?!鄙窀е苊黠@的意大利口音說。

“我所負的使命,閣下,”來客一字一頓地說,“不論是對完成這項使命的,還是對作為這項使命的對象,都是機密的。”

神甫鞠了一躬?!澳恼保眮砜屠^續說,“總監是早有耳聞的,現在,他作為法官,希望要從您這兒了解一點有關社會治安的情況。為了了解這些情況,他委托我來見您。希望不要礙于友誼或人情而不會使您掩飾事實的真相?!?

“閣下,只要您所了解的情況不至于給我帶來良心上的不安就行。我是一個教士,閣下,譬如說,人們在懺悔的時候所講出來的秘密,那就必須由我保留由上帝裁判,而不是保留給人類的法庭。

“您別擔心,神甫閣下,我們會尊重您的良心安寧?!?

這個時候,神甫把靠近自己那一邊的燈罩壓得更低一些,另外那一邊就翹了起來,使來客的臉被照亮了,而他自己則仍在暗處。

“對不起,神甫閣下,”警察總監的使者說,“燈光太刺眼了?!?

神甫把燈罩壓低,“現在,閣下,”他說,“我在恭聽了,請說吧!”

“我來直截了當地說。您認識基督山伯爵先生嗎?”

“我想您是指柴康先生吧?”

“柴康!這么說他不叫基督山?”

“基督山是一個地名,或說得更確切些,是一座巖礁的名字,不是一個姓。”

“好吧,既然基督山先生和柴康先生是一個人,我們就不必在字面上爭論了。”

“絕對是一個人?!?

“我們就來談談柴康先生吧。”

“好吧?!?

“我剛才問您認不認識他?”

“我和他很熟?!?

“他是誰?”

“一個有錢的馬耳他造船商的兒子?!?

“我知道,報告上也這么說。但是,您知道,警務部對空泛的報告不會滿意的。

“但是,”神甫溫和地微笑著答道,“當報告與事實相符的時候,誰都必須相信——別人得相信,警務部也得相信。”

“但您能確信這一點嗎?”

“您是什么意思?”

“閣下,我對于您的誠實并無絲毫懷疑,我只是問您,您對于這一點能不能確定?”

“我認識他的父親柴康先生。”

“啊,??!”

“小時候,我常常和他的兒子在船塢里玩耍?!?

“但他這個伯爵的頭銜是哪兒得來的?”

“您知道那是可以買到的?!?

“在意大利?”

“到處都行?!?

“而他的財產,據一般人說,簡直是無限——”

“哦,關于這一點,”神甫說,“‘無限’用得很恰當。”

“您以為他有多少財產?”

“每年十五萬至二十萬里弗左右的利息。”

“這也在情理之中,”來客說,“我聽說他有三四百萬呢!”

“每年二千萬里弗收益金就得四百萬本。”

“但我聽說他每年有四百萬的利息收入?!?

“哦,那是不可信的。”

“您知道那個基督山島?”

“當然,凡是從巴勒莫、那不勒斯或羅馬經海道來的法國人,都知道這個島,因為他們都必須從島的附近經過,看得到它?!?

“據說那是一個迷人的地方?!?

“那是一座巖山。”

“伯爵為什么要買一座巖山呢?”

“為了要做一個伯爵。在意大利,如果想當伯爵,就必須有一處采地。”

“您想必聽到過柴康先生青年時代的冒險經歷吧?”

“那位父親?”

“不,他的兒子?!?

“這我知道得不確切,那個時期我沒有看到我那青年朋友?!?

“他去從軍了嗎?”

“我好象記得他當過兵?!?

“加入哪一軍種?”

“海軍。”

“您作為神甫,他向您懺悔過嗎?”

“不,先生,我想他是一個路德教徒。”

“一個路德教徒?”

“我說我想如此,我沒有肯定,而且,我以為法國是有信仰自由的。”

“當然,我們現在所調查的不是他的信仰,而他的行動。我代表警察總監請求您把您所知道的關于他的一切都告訴我?!?

“大家認為他是一個樂善好施的人。基于他對東方基督教徒所做的杰出貢獻,教皇曾封他為基督爵士——這種榮譽一向是只賜給親王的。他還有五六種尊貴的勛章,都是東方諸國國王報答他種種貢獻的紀念品。”

“他戴不戴那些勛章?”

“不戴,但他很以此為榮。他說過他喜歡的是給人類的造福者的褒獎,而不是給人類的破壞者犒賞?!?

“那么他是個教友派信徒了?”

“一點不錯,他是教友派信徒,只是他從不穿那種古怪的衣服而已?!?

“他有沒有朋友?”

“有,凡是認識他的人都是他的朋友?!?

“但有沒有仇人呢?”

“只有一個?!?

“那個人叫什么名字?”

“威瑪勛爵?!?

“他在哪兒?”

“他現在巴黎?!?

“他能不能給我一些消息?”

“他可以提供給您重要的消息,他曾在印度和柴康相處過一段日子”

“您知道他住哪兒?”

“大概在安頓大馬路那一帶,但街名和門牌號碼我都不知道。”

“您跟那個英國人關系不好,是嗎?”

“我愛柴康,他恨柴康,所以我們關系不太好?!?

“您是否以為基督山伯爵在這次訪問巴黎以前,從沒有到過法國?”

“對于這個問題,我可以打保票。不,閣下,他從來沒有到過這兒,因為半年以前,他還向我打聽過法國的情況?!币驗椴恢雷约菏裁磿r候回巴黎,我就介紹卡瓦爾康蒂先生去見他?!?

“安德烈嗎?”

“不,是他的父親,巴陀米奧?!?

“閣下,我現在只有一個問題要問了。我憑人格、人道和宗教名義,要求您坦白地回答我。”

“請問吧,閣下?!?

“您知不知道基督山先生在歐特伊買房子是什么目的?”

“當然知道,他告訴過我?!?

“是什么目的,閣下?”

“他要辦一所精神病院,象庇沙尼男爵在巴勒莫所辦的那所一樣。您知不知道那所精神病院?”

“我聽說過。”

“那是一種很了不起的機構?!闭f完了這句話,神甫就鞠了一躬,表示他要繼續做他的研究工作了。來客不知是懂得神甫的意思,還是他再沒有別的問題要問了。他站起身來,神甫送他到門口。

“您是一位大慈善家,”來客說,“雖然人家都說您很有錢,但我愿意冒昧地捐獻一些東西,請您代我施舍給窮人。您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捐款?”

“謝謝您,閣下,我在世上只有一件事情看得特別重,就是,我所施舍的必須完全出于我自己的經濟來源?!?

“但是——”

“我的決心是無法改變的,但您只要自己去找,總是找得到的,唉!您可以施舍的對象太多啦。”神甫一面開門,一面又鞠了一躬,來客也鞠躬告辭。那馬車又出發了,這一次,它駛到至-喬琪街,停在五號門前,那就是威瑪勛爵所住的地方。來客曾寫信給威瑪勛爵,約定在十點鐘的時候前來拜訪。

警察總監的使者到的時候是十點差十分,仆人告訴他說,威瑪勛爵還沒回家,但他為人極守時間,十點鐘一定會回來的。

來客在客廳等著,客廳里的布置象其他一切連家具出租的客廳一樣。沒有特別的地方,一只壁爐,壁爐架上放著兩只新式的瓷花瓶:一架掛鐘,掛鐘頂上連著一具張弓待發的戀愛神童像;一面兩邊都刻花的屏風一邊刻的是荷馬盲行圖,另一邊是貝利賽行乞圖;灰色的糊壁紙;用黑色飾邊的紅色窗簾。這就是威瑪勛爵的客廳。房間里點著幾盞燈,但毛玻璃的燈罩光線看起來很微弱,象是考慮到警察總監的密使受不了強烈的光線而特意安排的,十分鐘以后,掛鐘開始敲十點鐘,敲到第五下,門開了,威瑪勛爵出現在門口。他的個子略高于中等身材,長著暗紅色的稀疏的髭須,臉色很白,金黃色的頭發已有些灰白。他的衣服完全顯示出英國人的特征——就是:一件一八一一年式的高領藍色上裝,上面釘著鍍金的紐扣;一件羊毛背心;一條紫花布的褲子,褲腳管比平常的短三-,但有吊帶扣在鞋底上,所以也不會滑到膝頭上去。他一進來,就用英語說:“閣下,您知道我是不說法語的。”

“我知道您不喜歡用我國的語言談話。”密使回答。

“但您可以說法語,”威瑪勛爵答道,“因為我雖然不講這種語言,但我聽得懂。”

“而我,”來客改口用英語回答,“我也懂得一些英語,可以用英語談話。您不必感覺不便?!?

“噢!”威瑪勛爵用那種只有道地的大不列顛人民才能懂得的腔調說。

密使拿出他的介紹信后,威瑪勛爵帶著英國人那種冷淡的態度把它看了一遍,看完以后,他仍用英語說,“我明白,我完全明白?!?

于是就開始提問。那些問題和問布沙尼神甫的差不多。但因為威瑪勛爵是伯爵的仇人,所以他的答案不象神甫那樣謹慎,答得隨便而直率。他談了基督山青年時代的情況,他說伯爵在二十歲的時候就在印度一個小王國的軍隊里服役和英國人作戰;威瑪就是在那兒第一次和他相見并第一次和他發生戰斗。在那場戰爭里,柴康成了俘虜,被押解到英國,關在一艘囚犯船里,在途中他潛水逃走了。此后他就開始到處旅行,到處決斗,到處鬧桃色事件。希臘發生內亂的時候,他在希臘軍隊里服役。那次服役期間,他在塞薩利山上發現了一個銀礦,但他的口風很緊,把這件事瞞過了每一個人。納瓦里諾戰役結束后,希臘政府局面穩定,他向國王奧圖要求那個區域的開礦權,國王就給了他。他因此成了巨富。據威瑪勛爵的意見,他每年的收入達一兩百萬之多,但那種財產是不穩定的,一旦銀礦枯竭,他的好運也就到頭了。

“那么,”來客說,“您知道他到法國來的目的嗎?”

“他是來作鐵路投機的,”威瑪勛爵說,“他是一個老練的藥物學家,也是一個同樣出色的物理學家,他發明一種新的電報技術,他正在尋門路,想推廣他這的新發現哩?!?

“他每年花多少錢?”總監的密使問。

“不過五六十萬法郎,”威瑪勛爵說,“他是一個守財奴?!?

英國人之所以這么說顯然由于仇恨他的緣故,因為他在別的方面無可指責伯爵,就罵他吝嗇。

“您知不知道他在歐特伊所買的那座房子?”

“當然知道?!?

“您知道些什么?”

“您想知道他為什么買那所房子嗎?”

“是的?!?

“伯爵是一個投機家,他將來一定會因為那些烏托邦式的實驗弄得自己傾家蕩產。他認為在他所買的那座房子附近,有一道象巴尼里斯、羅春和卡德斯那樣的溫泉。他想把他的房子改成德國人所說的那種‘寄宿療養院’。他已經把整個花園挖了兩三遍,想找到溫泉的泉源,但沒有成功,所以他不久就會把鄰近的房子都買下來。我討厭他,我希望他的鐵路、他的電報技術、他的尋覓溫泉會弄得他傾家蕩產,我正在等著看他失敗,不久他一定會失敗的。”

“為什么這么恨他?”

“在英國的時候,他勾引我一個朋友的太太。”

“您為什么不向他報仇呢?”

“我已經和他決斗過三次了,”英國人說,“第一次用手槍,第二次用劍,第三次用雙手長劍。”

“那幾次決斗的結果如何??

“第一次,他打斷了我的胳膊。第二次,他刺傷了我的胸部。第三次,他給我留下了這個傷疤?!庇朔_他的襯衫領子,露出一處傷疤,疤痕還是鮮紅的,證明這是一個新傷。

“所以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一定會死在我的手里。”

“但是,”那位密使說,“據我看來,您似乎不能殺死他呀。”

“噢!”英國人說,“我天天都在練習打靶,每隔一天,格里塞要到我家里來一次?!?

來客想打聽的事情已完了,說得更確切些,那個英國人所知道的事情似乎盡止于此了。警察總監的使者站起身來告退,向威瑪勛爵鞠了一躬,威瑪勛爵也按英國人的禮數硬梆梆地還他一禮。當他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音的時候,他就回到臥室里,一手扯掉他那淺黃色的頭發、他那暗紅色的髭須、他的假下巴和他的傷疤,重新露出基督山伯爵那種烏黑的頭發和潔白的牙齒。至于回到維爾福先生家里去的那個人,也并不是警察總監的密使,而是維爾福先生本人。檢察官雖然并沒有打聽到真正令他滿意的消息,但他已安心不少,自從去歐特伊赴宴以來,他第一次安安穩穩地睡了一夜。這幾天正是七月里最炎熱的日子,馬爾塞夫伯爵如期在星期六舉行舞會。晚上十點鐘。在伯爵府的花園里,高大的樹木清晰地襯托著綴滿金色星星的天空。今天象要下暴雨的樣子,天空上現在還浮蕩著一層薄霧。樓下的大廳里傳出華爾茲和極樂舞的樂曲,百葉窗的窗縫里透出燦爛的燈光。這時,花園里有十來個仆人在那兒準備晚餐,他們剛剛接到主婦的命令,因為天氣好轉。已決定晚餐在草坪上的天幕下舉行,那綴滿星星的美麗的藍空已使草坪占了決定的優勢?;▓@里掛滿了彩色的燈籠,這是按照意大利的風俗布置的,席面上布滿了蠟燭和鮮花,這種排場世界各國豪華的席面上處處都一樣,不必多講。

馬爾塞夫伯爵夫人吩咐過仆人以后,又回到屋里去,這時賓客們陸續到來,吸引他們來的多半不是由于伯爵的地位顯赫,而是由于伯爵夫人優雅風度,因為由于美塞苔絲的高雅的情趣,他們一定可以在她的宴會上找到一些值得敘述,甚至值得模仿的布置方法。騰格拉爾夫人本來不想到馬爾塞夫夫人那兒去,因為前面說過的那幾件事使她心神不寧,但那天早晨,她的馬車碰巧在路上和維爾福先生的馬車相遇。兩部馬車很自然地并攏來,他說:“馬爾塞夫夫人家的舞會您去不去?”

“不想去,”騰格拉爾夫人回答,“我的身體太不舒服。”

“您錯了,”維爾福意味深長地回答,“您應該在那兒露面,這是很重要的?!?

“那么我就去?!闭f完兩部馬車就分道而駛了。

所以騰格拉爾夫人這會兒也來了。她不但長得美,而且周身上下打扮得珠光寶氣;她從一扇門走進客廳,美塞苔絲正好也從另一扇門出現在客廳,伯爵夫人當即派阿爾貝去迎接騰格拉爾夫人。他迎上前去,對男爵夫人的打扮講了幾句恰如其分的恭維話,然后讓她挽住他的胳膊引她入座。阿爾貝向四下里望望。

“您在找我的女兒,是不是?”男爵夫人含笑說。

“我承認是的,”阿爾貝回答?!半y道您竟忍心沒有帶她來嗎?”

“別著急。她遇到了維爾福小姐,她們兩個就走在一起了。瞧,她們來了,兩個都穿著白衣服,一個捧著一束山茶花,一個捧著一束毋忘我花。哎,怎么”

“這回您找什么?”

“基督山伯爵今天晚上來不來?”

“十七個了!”阿爾貝答道。

“您這是什么意思?”

“我是說,伯爵似乎是一團烈火,”子爵微笑著回答,“你是第十七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了。伯爵有多走紅,我可真得祝賀他”

“您對每一個人都是象對我這樣回答的嗎?”

“?。≌媸堑模疫€沒有回答您。請放心,我們可以看到這位大人物。我們的運氣夠好的。”

“昨晚您去歌劇院了嗎?”

“沒有?!?

“他也在那兒?!?

“啊,真的!那位怪人有沒有什么驚人之舉?”

“他能沒有驚人之舉嗎?”昨天演的是《瘸腿魔鬼》

[法國作家勒薩日(一六八八-一七四七)的作品,這里可能指根據原作改編的舞劇——譯注],伊麗莎跳舞的時候,那位希臘公主看得出了神。伊麗莎跳完舞以后,他把一只珍貴的戒指綁在一束花球上,拋給那個可愛的舞星,那個舞星為了表示珍視這件禮物,在第三幕的時候,就把它戴在手指上出場,向伯爵致意。那位希臘公主呢?她來不來?”

“不來,可能使您失望了,她在伯爵家里的地位沒人知道?!?

“行了,讓我留在這兒吧,去陪維爾福夫人吧,她很想跟您談話呢。”

阿爾貝對騰格拉爾夫人鞠了一躬,向維爾福夫人走過去。

當他走近的時候,她張開嘴巴剛要說話?!拔腋腋愦蛸€,”阿爾貝打斷她說,“我知道您要說的是什么事。”

“什么事?”

“如果我猜對了,您承不承認?”

“承認?!?

“用人格擔保?”

“用人格擔保?!?

“您要問我基督山伯爵到了沒有,或者會不會來。”

“一點也不對。我現在想的不是他。我要問您有沒有接到弗蘭茲先生的什么消息?”

“有的,昨天收到了一封信?!?

“他信里說些什么?””他發封信時正啟程回來。”

“好,現在,告訴我伯爵會不會來。”

“伯爵會來的,不會使您失望?!?

“您知道他除了基督山以外還有一個名字嗎?”

“不,我不知道?!?

“基督山是一個島的名字,他有一個族姓。”

“我從來沒聽說過?!?

“好,那么,我比您消息靈通了,他姓柴康?!?

“有可能?!?

“他是馬耳他人?!?

“也可能的。”

“他是一個船主的兒子?!?

“真的,您應該把這些事情大聲宣布出來,您就可以大出風頭了。”

“他在印度服過兵役,在塞薩利發現了一個銀礦,到巴黎來是想在歐特伊村建立一所溫泉療養院?!?

“哦!馬爾塞夫說,“我敢斷言,這實在是新聞!允許我講給別人聽嗎?”

“可以,但不要一下子捅出去,每次只講一件事情,別說是我告訴您的。”

“為什么?”

“因為這是偶然發現的秘密?!?

“誰發現的。”

“警務部?!?

“那么這些消息的來源——”

“是昨天晚上從總監那里聽來的。您當然也明白,巴黎對于這樣不尋常的豪華人物總是有戒備的,所以警務部去調查了一下?!?

“好!現在手續齊備,可以借口伯爵太有錢,把他當作流民抓起來了。”

“可不是,如果調查到的情況不是那么對他有利的話,這種事情無疑是會發生的。”

“可憐的伯爵!他知道自己處境這么危險嗎?”

“我想不知道吧?!?

“那么應該發發慈悲心去通知他。他來的時候,我一定這樣做。”

這時,一個眼睛明亮、頭發烏黑、髭須光潤的英俊年輕人過來向維爾福夫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阿爾貝和他握握手?!胺蛉耍卑栘愓f,“允許我向您介紹馬西米蘭-莫雷爾先生,駐阿爾及利亞的騎兵上尉,是我們最出色、最勇敢的軍官之一?!?

“我在歐特伊基督山伯爵的家里已經有幸見過這位先生了。”維爾福夫人回答,帶著不用掩飾的冷淡態度轉身離去。

這句話語,尤其是說這句話的那種口氣,使可憐的莫雷爾的心揪緊了??墒怯幸环N補償正在等候他。他轉過身來,正巧看到一張美麗白皙的面孔,上面那一對藍色的大眼睛正注視著他,那對眼睛里并沒有什么明顯的表情,但她把手里的那一束毋忘我花慢慢地舉到她唇邊。

莫雷爾對這種無聲的問候心領神會,他也望著她,把他手帕舉到嘴唇上。他們象兩尊活的雕像,已-立大廳兩端,默默地互相凝視著,一時忘掉了他們自己,甚至忘掉了世界,但在他們那種大理石似的外表底下,他們的心卻在劇烈地狂跳。

即使他們再多望很多時候,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可是基督山伯爵進來了。我們已經說過,伯爵不論在哪兒出現,他總能吸引大家的注意力。那并不是因為他的衣著,他的衣服簡單樸素,剪裁也沒有什么新奇怪誕的地方;更不是因為那件純白的背心;也不是因為那條襯托出一雙有模有樣的腳的褲子——吸引旁人注意的不是這些東西,而是他那蒼白的膚色和他那漆黑的卷發,他安詳清純的臉容;是那一雙深邃、表情抑郁的眼睛;是那一張輪廓清楚、這樣易于表達高度輕蔑表情的嘴巴。比他更漂亮的人或許還有很多,誰也不會有他這么富有表現力,如可以用這個詞來形容的話。伯爵身上的一切似乎都有其含義,因為他有常作有益思索的習慣,所以無關緊要的動作,也會在他的臉上表現出無比的精明和剛強。

可是,巴黎社會的社交界是這樣的不可思議,如果除此以外他沒有一筆巨大的財產染上神秘色彩,這一切或許還是不能贏得他們的注意。

這時,他在無數好奇的眼光的注視之下,一面和熟人略作招呼,一面向馬爾塞夫夫人走過去,馬爾塞夫夫人正站在擺著幾只花瓶的壁爐架子前面,已經從一面與門相對的鏡子里看見他進來,已經準備好和他相見。伯爵向她鞠躬的時候,她帶著一個開朗的微笑向他轉過身來。她以為伯爵會和她講話,而伯爵,也以為她會和自己說話,但兩人都沒有開口。于是,在鞠躬之后,基督山就邁步向阿爾貝迎過去,阿爾貝正張著雙臂向他走來。

“您見過我母親了嗎?”阿爾貝問。

“見過了,”伯爵回答,“但我還沒有見過令尊?!?

“瞧,他就在那面,正在和那群社會名流談論政治呢?!?

“是嗎?”基督山說,“那么,那面的那些先生都是社會名流。我倒沒有想到。他們是哪一類方面的?您知道社會名流也有各種各樣的。”

“首先,是一位學者就是那位瘦高個兒,他在羅馬附近發現一種蜥蜴,那種蜥蜴的脊椎骨比普通的多一節,他立刻把他的發現在科學院提出。對那件事一直有人持異議,但他取得了勝利。那節脊椎骨在學術界引起了轟動了,而那位先生,他本來只是榮譽軍團的一個騎士,就此晉封為軍官?!?

“哦,”基督山說,“據我看,這個十字章是該給的,我想,要是他再找到一節脊椎骨的話,他們就會封他做司令官了吧?”

“極有可能?!卑栘愓f。

“那個穿藍底繡綠花禮服的人是誰?他怎么竟想出穿這樣一件怪衣服?”

“噢,那件衣服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那是法蘭西共和國的象征。共和政府委托大畫家大衛[大衛(一七四八-一八二五),法國著名畫家,同情法國大革命——譯注]給法蘭西科學院院士設計的一種制服?!?

“真的嗎!”基督山說,“那么這位先生是一位科學院院士嗎?”

“他在一星期前剛被推舉為一位學者。”

“他的特殊才能是什么?”

“他的才能我相信他能夠用小針戳兔子的頭,他能讓母雞吃茜草,他能夠用鯨須挑出狗的脊髓?!?

“為了這些成績,他成為科學院的院士了嗎?”

“不,是法蘭西學院的院士。”

“但法蘭四學院跟這一切有什么關系呢?”

“我就要告訴您了??磥硭坪跏且驗椤?

“一定因為他的實驗大大地促進了科學的發展羅?”

“不,是因為他的書法非常挺秀。”

“這句話要是被那些讓他用針戳過的兔子,那些骨頭被他用茜草染成紅色的雞以及那些被他挑過脊髓的狗聽到,它們一定要傷心死了。”

阿爾貝大笑起來。

“那一位呢?”伯爵問。

“哪一位?”

“是的,第三位?!?

“??!穿暗藍色衣服的那位?”

“對?!?

“他是伯爵的一個同僚,前一陣子極力反對貴族院的議員穿制服,他是自由主義派報紙的死對頭,但因為他在制服問題上所做的抨擊朝廷的高尚行動,自由派報紙大大為他捧場,這使他們言歸于好,而且據說就要派他做大使了?!?

“他是憑什么資格入貴族院的?”

“他曾編過兩三部喜劇,在《世紀》報上寫過四五篇文章,為部長大人當選捧了五六次場?!?

“說得妙,子爵!”基督山微笑著說,“您是一位很有趣的導游?,F在請您幫我一個忙,可不可以?”

“什么事?”

“別介紹我認識這幾位先生,如果他們有這個意思,請您為我擋駕?!?

這時,伯爵覺得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他轉過身來,原來是騰格拉爾?!鞍。∈悄?,男爵!”

“您為什么要稱呼我男爵呢?”騰格拉爾說,“您知道我對于我的頭銜并不重視。我不象您,子爵,您很看重爵位是不是?”

“當然羅,”阿爾貝回答,“我要是沒有了頭銜,就一無所有了,而您,既使放棄男爵的頭銜,卻依舊不失為百萬富翁。”

“不幸的是,”基督山說,“百萬富翁這個頭銜可不象男爵、法國貴族或科學院院士那樣可以終身保持的,譬如說,法蘭克福的百萬富翁,法波銀行的大股東法郎克和波爾曼,最近就宣告破產了?!?

“真的嗎?”騰格拉爾說,臉色頓時變得蒼白。

“不會有錯,我是今天傍晚才得到的消息,我有一百萬存在他們銀行,但及時得到警告,在一個月以前就提出來了?!?

“啊,我的上帝!”騰格拉爾喊道,“他們開了一張二十萬法郎的匯票給我!”

“您可得小心一點,他們的簽字只剩百分之五的信用了?!?

“是的,但太遲啦,”騰格拉爾說,“我看到簽字的票據就照付了?!?

“得!”基督山說,“又是二十萬法郎,加上以前“噓!別提這些事情,”騰格拉爾說,然后,他向基督山湊近一步,又說,“尤其是在小卡瓦爾康蒂先生面前?!闭f完以后,他微笑了一下,轉身向他所指的那個年輕人走去。

阿爾貝離開伯爵去和他的母親說話,騰格拉爾也已去和小卡瓦爾康蒂談天,暫時只剩下基督山獨自一個。這當兒,大廳里非常熱。仆人托著擺滿冷飲品的茶盤在人群里穿梭往來。

基督山不時擦著額頭上的汗珠,但當仆人把盤子端到他面前來的時候,他卻退后一步,不吃解熱的東西。馬爾塞夫夫人的眼光始終沒有離開基督山,她看到他什么都沒有吃過,甚至還注意到了他往后退的那個動作。

“阿爾貝,”她問道,“你注意到沒有?”

“什么事,母親?”

“我們請伯爵來赴宴,他從來沒有接受過。”

“是的,但他在我那兒吃過午飯,真的,那次他還是初次在巴黎社交界露面呢?!?

“但你的家并不是馬爾塞夫先生的家,”美塞苔絲喃喃說,“他來這兒以后,我一直在觀察他?!?

“是嗎?”

“是的,他沒有吃過任何東西?!?

“伯爵的飲食是很節制的?!?

美塞苔絲抑郁地微笑了一下?!澳阍龠^去,”她說,“等下一次托盤送來的時候,務必請他吃些東西?!?

“為什么,母親?”

“聽我的話,阿爾貝?!泵廊z說。

阿爾貝拿起他母親的手吻了一下,踱到伯爵身邊。又有一只擺滿冷飲品的盤子送了來,她看到阿爾貝想勸伯爵吃些東西,但他卻堅決地拒絕了。阿爾貝回到母親那兒,她的臉色非常蒼白。

“是吧,”她說,“你看到他拒絕了嗎!”

“是的,但您何必因此難過呢?”

“你知道,阿爾貝,女人的心是很奇怪的,我喜歡看到伯爵在我的家里吃些東西,即使一粒石榴也好。也許他不習慣法國的飲食,喜歡吃別的東西吧。”

“哦,不會的。在意大利的時候,我看他是什么都吃的,顯然他今天晚上不想吃東西?!?

“也許是”伯爵夫人說,“他是在熱帶過慣了的,他可能不象我們這樣怕熱?!?

“我想不見得,因為他剛才還向我訴苦說,他感到熱得幾乎要窒息了,還問我為什么不把百葉窗也象玻璃那樣打開?!?

“可不是,”美塞苔絲說,“這倒是個好辦法,可以試試他是否故意不肯吃東西。”于是她離開大廳。一分鐘以后,百葉窗全部打開了,透過那些垂下素馨花和女萎草的窗口,可以看到點綴著各色燈籠的花園和擺列在帳幕底下的宴席。跳舞的,玩牌的,談話的所有的客人都發出了歡快的喊聲。每一個人都歡歡喜喜地享受著微風。這時,美塞苔絲重新出現,她的臉色比以前更蒼白了,但神色很鎮定。她一直向以她丈夫為中心的那群人走過去?!皠e把這幾位先生拖在這兒,伯爵,”

她說,“我想,他們大概都愿意到花園里透透氣,太悶了,他們不是在玩牌?!?

“啊,”一個風流的老將軍說,“我們不愿意單獨到花園里去。”

“那么,”美塞苔絲說,“我來領路?!彼D向基督山,又說,“伯爵,您可以陪我去走走嗎?”

對于這樣簡單的一句話,伯爵幾乎踉蹌了一下,他看了看美塞苔絲。那一瞥的時間實際上極其短暫,但伯爵夫人卻覺得似乎有一世紀那么久。他把他的胳膊遞給伯爵夫人。她挽起他的胳膊,或者說得確切些,只是用她那只纖細的小手輕輕觸著它,于是他們一同走下那兩旁列著躑躅花和山茶花的踏級。在他們的后面,二十多個人高聲談笑著從另外一扇小門里涌進花園。馬爾塞夫夫人由基督山陪著,來到枝葉交錯形成的拱廓。

兩旁都是菩提樹,這條路是通到一間溫室去的。

“大廳里太熱了,是不是,伯爵?”她問。

“是的,夫人,您想得真周到,把門和百葉窗都打開?!碑斔f這幾句話的時候,伯爵感到美塞苔絲的手在顫抖?!暗?,”他繼續說,“穿著那樣單薄的衣服,只披一條紗巾,或許會有點冷吧?”

“您知道我要帶您去哪兒嗎?”伯爵夫人說,并不回答基督山的問題。

“不知道,夫人,”基督山回答,“但您知道我并沒有拒絕?!?

“我們是到溫室里去,您瞧,那間溫室就在這條路的盡頭。”

伯爵看了看美塞苔絲,象要問她什么話,但她只是默默地向前走,于是基督山也不開口了。他們走到那間結滿了美麗的果子的溫室里。這時雖是七月里,但卻依舊在靠工人控制溫度來代替太陽熱量來使果子成熟。伯爵夫人放開基督山的手臂,摘下一串紫葡萄?!扒?,伯爵,”她微笑著說,那種微笑那么凄然,讓人幾乎覺得她的眼眶里已盛滿了淚水——

“瞧,我知道我們的法國葡萄沒法和你們西西里或塞浦路斯的相比,但您大概可以原諒我們北方的陽光不足吧!”

伯爵鞠了一躬,往后退了一步。

“您拒絕嗎?”美塞苔絲的聲音發顫。

“請原諒我,夫人,”基督山答道,“但我是從來不吃紫葡萄的?!?

葡萄從美塞苔絲的手里落到地上,他嘆了一口氣。鄰近架梯上垂著一只美麗的桃子,也是用人工的熱度焙熟的?!泵廊z走過去,摘下那只果子?!澳敲?,吃了這只桃子吧。”她說。

伯爵還是不接受。

“什么,又拒絕!”她的聲音凄婉,似乎在竭力抑制哭泣。

“真的,您太讓我痛苦了?!?

接著是長時間的沉默。那只桃子,象葡萄一樣,也落到地上。

“伯爵,”美塞苔絲用悲哀懇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說,“阿拉伯有一種動人的風俗,凡是在一個屋頂底下一同吃過面包和鹽的人,就成了永久的朋友?!?

“我知道的,夫人,”伯爵回答,“但我們是在法國,不是在阿拉伯。而在法國,永久的友誼就象分享面包和鹽那種風俗一樣的罕見?!?

“但是,”伯爵夫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基督山,兩手痙攣地抓住他的胳膊,緊張得好象都喘不過氣來似的說,“我們是朋友,是不是?”

伯爵的臉蒼白得象死人的一樣,渾身的血好象都沖進他的心,然后又向上涌,把他的兩頰染得通紅;他只覺得自己淚眼模糊,象要暈眩一樣。“當然,我們是朋友,”他答道。

“我們為什么不是朋友呢?”

這個答復與美塞苔絲所希望的回答相差太遠了,她轉過身去,發出一聲聽來象呻吟似的嘆息?!爸x謝您,”說完,他們又開始向前走。“閣下,”在他們默默地走了大約十分鐘以后,伯爵夫人突然喊道,“您真的見過很多的東西,旅行到過很遠的地方,受過很深的痛苦嗎?”

“我受過很深的痛苦,夫人。”基督山回答。

“但您現在很快樂了?”

“當然,”伯爵答道,“因為沒有人聽到我嘆息的聲音?!?

“您目前的快樂是否已軟化了您的心呢?”

“我目前的快樂相等于我過去的痛苦?!辈粽f。

“您沒有結婚嗎?”伯爵夫人問道。

“我結婚!”基督山打了一個寒顫,喊道。“那是誰告訴您的?”

“誰都沒有告訴我,但有人在戲院里見您常和一位年輕可愛的姑娘在一起?!?

“她是我在君士坦丁堡買來的一個女奴,夫人——是王族的一位公主。我把她認作我的義女,因為她在世界上再沒有親人了。”

“那么您是獨自一人生活?!?

“我過著獨身生活。”

“您沒有女兒,兒子,父親?”

“一個都沒有?!?

“您怎么能這樣生活?一個親人都沒有?

“那不是我的錯,夫人。在馬耳他的時候,我愛過一個年輕姑娘。當我快要和她結婚的時候,燃起了戰火。我以為她很愛我,會等我,即使我死了,也會忠守著我的墳墓。但當我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結婚了。這種事情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來說本是不足為奇的,也許我的心比旁人軟弱,換了別人也許不會像我這樣痛苦,這就是我的戀愛經歷?!?

伯爵夫人停住腳步,象是只是為了喘一口氣?!笆堑模彼f,“而您,在您的心里依舊保存這段愛情——人是一生只能戀愛一次的,您后來有沒有再見到過她?”

“從來沒有!”

“從來沒有?”

“我從來沒有回到她所住的那個地方?!?

“在馬耳他?”

“是的,在馬耳他。”

“那么,她現在還在馬耳他?”

“我想是的。”

“她使您所受的種種痛苦,您寬恕她了嗎?”

“是的,我饒恕了她?!?

“但不只是她,那么您依舊還恨使您和她分離的那些人嗎?”伯爵夫人手里還有一小串葡萄,散發了香味。這時她就站在基督山的面前?!俺砸稽c吧?!彼f。

“夫人,我是從來不吃紫葡萄的?!被缴交卮?,好象這個問題以前并沒有提到過似的。

伯爵夫人用一種絕望的姿勢,把葡萄拋進最近的樹叢里。

“真是鐵石心腸?!彼p聲說?;缴胶敛粍忧?,好象這種責備并不是說他似的。

這時,阿爾貝奔了進來?!澳赣H!”他喊道,發生不幸的事啦!”

“什么?發生了什么事情?”伯爵夫人問道,象是一下子從夢中醒來似的。“你說是不幸的事?哦,當然是不幸的事了?!?

“維爾福先生來了?!?

“怎么了?”

“他來找他的太太和女兒?!?

“為什么?”

“因為圣-梅朗夫人剛到巴黎,帶來了圣-梅朗先生去世的噩耗,他是離開馬賽不久就死的。維爾福夫人正在興頭上,也許沒有聽清那件禍事,或也許不相信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但瓦朗蒂娜小姐一聽到話頭,又注意到她父親那種小心謹慎的樣子,就全部猜到了。那個打擊對她象是晴天霹靂一般,她當場昏了過去?!?

“圣-梅朗先生是維爾福小姐的什么人?”伯爵問。

“是她的外祖父。他是來催促她和弗蘭茲結婚的。”

“啊。真的嗎?”

“嗯,”阿爾貝說,“弗蘭茲現在沒人催他了,為什么圣-梅朗先生不也是騰格拉爾小姐的外祖父呢?”

“阿爾貝!阿爾貝!”馬爾塞夫夫人用一種溫和的責備口氣說,“你在說什么呀?啊,伯爵,他非常敬重您,請告訴他,他不該這么說話。”于是她向前走了兩三步。

基督山用非常奇怪的眼光望著她,他的臉上有一種恍恍惚惚但又充滿愛慕的表情。她不由停住了腳步。然后她又上來攙住他的手,同時抓起她兒子的手,把那兩只手合在一起。

“我們是朋友,是不是?”她問。

“噢,夫人,我不敢自稱為您的朋友,但我始終是您最恭敬的仆人。”

伯爵夫人心里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痛楚走了。她還沒有走上十步,伯爵就看見她用手帕擦眼淚。

“家母跟您談得有點不愉快嗎?”阿爾貝驚訝地問。

“正巧相反,”伯爵答道,“您沒聽到她說我們是朋友嗎?”

他們回到大廳里,瓦朗蒂娜和維爾福先生夫婦剛離開,不用說,莫雷爾也跟在他們后面走了。維爾福先生的家里的確剛剛發生了一幕悲慘的場景。太太和小姐已經去參加跳舞會去了,維爾福夫人雖曾竭力勸她的丈夫和她們同去,但她的請求沒有成功,檢察官還是照常把他自己關在書房里,面前堆著一大疊文件,這一堆文件誰看了都會發怵,但通常還是難于滿足他那強烈的工作欲??墒沁@一次,這些文件只是形式而已。維爾福靜處的目的不是為了工作而是在反省。門已經關上,他已吩咐仆人,除非有特別重要的事情。不許來打擾他。門關上以后他在圈椅里坐下來,開始細細地思索這一星期來的事情,累得他神魂不安,始終痛苦地在他的頭腦里縈回不息的這些事情。他并不去碰他面前的那個文件堆,卻打開寫字臺的抽屜,按下暗鈕,拿出一包寶貴的文件,這包文件整理得很仔細,編著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號碼,里面所載的是人名和私人筆記,都是關于他在政治、金錢事務上、法庭上以及他那些神秘的戀愛事件上的仇人的記錄。他們的數目現在已達到驚人的地步,他開始有點害怕起來,但這些名字雖然曾經顯赫一時,卻也常常使他滿意地微笑,象是一個旅客在到達頂峰以后,回頭俯視腳下那些曾讓他驚恐萬狀的嵯峨的峰巒、可怕的巖崖以及幾乎無法通過的狹徑。他記憶里把所有這些名字默誦了一遍,又參照名單上的記載重讀一遍,研究了一番,他搖搖頭?!安?!”

他喃喃地說,“我的敵人沒有哪一個會辛辛苦苦地耐著性子等這么久的時間,等到現在才用這個秘密來壓垮我。有時候,正如哈姆雷特所說的:事實總會升起到人們的眼前,即使用全世界的泥土壓住它也是枉然。

但是,象一團磷火一樣,它雖然升起來,但卻會引人走入迷途。那個科西嘉人大概曾把這個故事告訴某個教士,那個教士又對別人講了。基督山也許從旁人口里聽到過,而為了探明真相,但他為什么要探明這件事情的真相呢?”維爾福先生在思索了一會兒以后,這樣自問。“這和這位基督山先生或柴康先生有什么關系呢?他是一個馬耳他船商的兒子,曾在塞薩利發現一個銀礦,是第一次來巴黎訪問。他為什么要查究這樣一件悲慘、神秘和無用的事實呢?布沙尼長老和威瑪勛爵——他的朋友和他的仇人——所給我的各種消息雖不完全相同,但據我看來,有一點是可以明確地斷定的,就是不論在哪一個時期,不論在哪一件事情上,不論在哪一種環境里,他和我之間都沒絲毫瓜葛?!?

但維爾福說的這幾句話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他怕的倒不是事情被揭發出來,因為即使揭發出來他可以辯護可以否認;他并不十分顧忌那突然出現在墻上的血字;他真正急于想發現的是,究竟是誰寫這些血字。為了使自己的神經放松一下,他開始幻想起來。他以前常常幻想他的政治前途,這是他野心的夢想的主題,但今天他沒法去想那方面的事情,他深怕驚醒了那沉睡了這么久的仇人,現在他只為自己想象一幅享受家庭之樂的遠景。正在這時,庭院里傳來一輛馬車滾動的聲音,接著他聽到一個老年人的腳步踏上樓梯,后面跟隨著一片哭泣和悲嘆聲,這是仆人們的常態,表示他們也很關心主人的傷心事。他打開門,進來了一位老太太,臂上挽著披肩,手里拿著帽子,不等通報就進來了白發壓著她黃色的前額,她的眼睛周圍刻滿歲月留下的皺紋,眼睛幾乎消失在那因悲哀過度而發腫的眼皮底下了。“噢,閣下,”她說——

“噢,閣下,多大的不幸呀!我要死了,噢,是的,我一定要死了!”

她就倒在那張離門最近的椅子上,突然啜泣起來。仆人們站在門口,不敢進去,諾瓦蒂埃的老仆人在他主人的房間里聽到那一片喧鬧聲,也趕來站在后面,大家都望著她。維爾福站起來,向這位老太太他的岳母奔過去。“發生了什么事啦!”他喊道,“您為什么這樣難過!圣-梅朗先生沒有和您一起來嗎?”

“圣-梅朗先生死啦!”老侯爵夫人直截了當地回答,臉上也沒有什么特殊的表情,看來她似乎已經麻木了。

維爾福后退幾步,兩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喊道:“死了,這樣突然?”

“一星期前,”圣-梅朗夫人又說,“我們吃過午餐就一同乘著馬車出發。圣-梅朗先生感到不舒服已經有幾天了。但是,想到可以看到我們親愛的瓦朗蒂娜,他顧不上自己正在生病,堅持起程。我們離開馬賽十八哩路時,他吃了他常服的金錠丹以后,就沉沉睡去。我覺得他睡的有點不自然,可是我又不敢喊醒他,我覺得他的臉色好像變紅了,他的太陽穴上的血管跳得比平常厲害。那時天色漸漸黑了,我也看不清了,我就讓他去睡。突然間,他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痛苦的叫聲,象是一個人在夢中受到了傷害似的,接著他的頭猛然往后一倒。我叫車夫停車,我叫圣-梅朗先生,我給他聞我的嗅鹽,但一切都晚了,我是坐在一個尸體旁邊到達??怂沟?。”

維爾福半張著嘴站著,嚇呆了?!澳氡卣堘t生了?”

“當時就請了,但是,我剛才說過,已經太晚啦?!?

“是的,但他至少可以確診可憐的侯爵死于什么病吧。”

“哦,是的,閣下,他告訴我說象是一種暴發性中風?!?

“當時您怎么辦的呢?”

“圣-梅朗先生常說,如果他不是死在巴黎,希望能將他的遺體運回家族的墓室。我看著遺體裝在一具鉛棺里,自己先回巴黎,棺材過幾天才來。

“哦,可憐的母親!”維樂福先生說,“您這么大年紀,受到這樣的一個打擊以后,還得這么操心?!?

“上帝支持我,讓我堅持了下來,而且,我為可憐的侯爵所辦的那一切,換了他當然也會替我辦的。自從他離開我以后,我似乎已經麻木了。我不能哭,他們說,到我這樣的年齡,就沒有眼淚的了??墒?,我以為當一個人心里難受的時候,就應該哭出來。瓦朗蒂娜在哪兒,閣下?我是為她而來的,我希望見見瓦朗蒂娜?!?

維爾福覺得如要說瓦朗蒂娜去參加舞會了未免太殘酷,所以他只說她和她的繼母一同出去了,他這就去接她們回來。

“馬上去,閣下!馬上去,我求求你!”夫人說。

維爾福扶起圣-梅朗夫人,領她到內室?!澳菹⒁幌掳?,母親?!彼f。

聽到這句話,侯爵夫人,抬起頭來。眼前的這個人使她強烈地想起她無限哀悼的那個女兒來,她覺得她的女兒還活在瓦朗蒂娜的身上,這聲“母親”使她大為感動,頓時老淚縱橫,跪倒在一張圈椅前面,把她那白發蒼蒼的頭埋在椅子里。維爾福吩咐女傭人照顧好老夫人,而老巴羅斯則驚惶地跑去報告他的主人去了。因為最使老年人恐懼的事情,沒有比聽到死神暫時放松對他們的警戒,而去打擊另外一個老年人更可怕了。當圣-梅朗夫人還跪在地上,在那兒虔誠祈禱的時候,維爾福叫人備好馬車,親自到馬爾塞夫夫人那里去接他的妻子和女兒。當他出現在舞廳門口的時候,他的臉色蒼白的瓦朗蒂娜急忙向他跑過來,說:“哦,爸爸,發生了什么不幸的事吧!”

“你的外婆剛才到了,瓦朗蒂娜?!本S爾福先生說。

“外公呢?”那年輕姑娘渾身顫抖。

維爾福先生的回答只是伸手去扶住他的女兒。他做得正及時,因為瓦朗蒂娜的頭一陣暈眩。腳下打了一個踉蹌;維爾福夫人立刻趕過來扶住她,一面幫助她的丈夫把她攙到馬車里,一面說:“真是怪事!誰想得到會發生這種事,真是怪事!”這不幸的一家人就這么走了,留下一片愁云,籠罩著整個大廳。

瓦朗蒂娜發現巴羅斯在扶梯腳下等她?!爸Z瓦蒂埃先生希望今天晚上見您一次。”他低聲說。

“告訴他,我見過我親愛的外婆后就來?!彼卮穑械侥壳白钚枰龓偷氖鞘?梅朗夫人。

瓦朗蒂娜發現她的外祖母躺在床上。這一場傷心的會見里,默默的愛撫、心痛如絞的啜泣、斷斷續續的嘆息、止不住的熱淚,說不盡道不完的。維爾福夫人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對可憐的遺孀保持著外表上的一切敬意。她不久就對她的丈夫耳語說:“我想,如果你允許的話,我還是走開的好,因為我在這兒似乎會使你的岳母難過。”

圣-梅朗夫人聽到了她的話?!笆堑?,是的,”她溫和地對瓦朗蒂娜耳語說,“讓她離開吧,但你要留在這兒?!?

維爾福夫人走了,瓦朗蒂娜獨自留在床邊,因為那位檢察官被這個意外的死訊驚得不知所措,也跟著妻子出去了。

現在且回頭來講老諾瓦蒂埃,我們前面說過,諾瓦蒂埃聽到家里的鬧聲,就派他的老仆人去查問原因;巴羅斯一回來,他就用機敏的眼光向他的使者詢問。

“唉,老爺!”巴羅斯驚嘆道,“發生了不幸的事情啦。圣-梅朗夫人到了,她的丈夫死啦!”

嚴格地說來,圣-梅朗先生和諾瓦蒂埃之間沒有友誼可言。可是,一個老年人的死總會影響到另一個老年人。諾瓦蒂埃的頭無力地垂到胸前,顯然心里很難過,在想什么心思,然后他閉上一只眼睛。

“瓦朗蒂娜小姐嗎?”巴羅斯問。

諾瓦蒂埃作了個肯定的表示。

“她參加舞會去了,這是您知道的,因為她打扮得整整齊齊地來向您告辭過的?!?

諾瓦蒂埃又閉一閉他的左眼。

“您想見她嗎?”

諾瓦蒂埃又作了肯定的表示。

“嗯,他們一定已經到馬爾塞夫夫人那兒接她去了。我去等著,她一回來就請她到這兒來。您是不是這樣想?”

“是的?!崩先擞肿髁艘粋€肯定的回答。

所以,正如我們已說過的,巴羅斯就去守在門口,把老人的希望通知瓦朗蒂娜。因此,瓦朗蒂娜在離開圣-梅朗夫人以后,就來看諾瓦蒂埃了。圣-梅朗夫人終因疲乏過度而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在她伸手所及的地方,他們放了一張小桌,桌子上放著一只玻璃杯和一瓶橙汁,這是她最喜歡的飲料。于是,那年輕姑娘離開床邊去看諾瓦蒂埃先生。瓦朗蒂娜吻了老人一下,老人則帶著無限憐惜的眼神望著她,以致她的眼淚又充滿了眼眶。那位老先生依舊帶著同樣的表情凝視著她。

“是的,是的,”瓦朗蒂娜說,“您的意思是:我還有一位慈愛的祖父,是不是?”

老人表示他想說的正是這句話。

“上帝啊,幸而我還有你,”瓦朗蒂娜答道?!耙菦]有你的話,我可怎么受得了呢?”

這已經是凌晨一點鐘了。巴羅斯覺得經過了這種傷心的事件以后,每一個人都需要休息,他自己也倦了。諾瓦蒂埃所需要的休息也不只是看他的孫女兒。所以瓦朗蒂娜也離開了,憂愁和疲乏使她看來象是病了。

第二天早晨,瓦朗蒂娜發現她的外祖母還是躺在床上。她并沒有退燒;相反的,她的眼睛里閃著憂郁的火花,象是精神上正受著痛苦的折磨,“哦,親愛的外婆!您更不舒服了嗎?”

瓦朗蒂娜看到這種種焦躁不安的癥狀,不由得失聲驚叫。

“沒有,我的孩子,不是的!”圣-梅朗夫人說,“但我等你等得不耐煩了,我等你差人去找你的父親來?!?

“我的父親?”瓦朗蒂娜不安地問。

“是的,我想跟他談一談?!?

瓦朗蒂娜不敢違背外祖母的意思,而且她也不知道她要談的是什么事。過了一會兒,維爾福進來了。

“閣下,”圣-梅朗夫人開門見山地說,象是怕她的時間不夠用似的,“寫信告訴我說,已經在為這個孩子準備婚事了?”

“是的,夫人,”維爾福回答,“不僅是準備,而是已經按排妥當了?!?

“你的意中女婿是弗蘭茲-伊皮奈先生?”

“是的,夫人?!?

“他的父親是我們的人就是在逆賊從厄爾巴島逃回來的前幾天被人暗殺的伊皮奈將軍嗎?”

“正是。”

“跟一個雅各賓黨徒的孫女兒聯姻,他不反感嗎?”

“幸而我們的內戰現在已經結束了,母親,”維爾福說。

“他父親去世的時候,伊皮奈先生還只是一個小孩子,他對諾瓦蒂埃先生知之甚少,瓦朗蒂娜將來和他相處,即使不愉快,也可以無所謂。”

“這門親事配不配?”

“各方面都配?!?

“那個年輕人怎么樣?”

“很得大家的贊許?!?

“他為人和不和氣?”

“他是我所認識的最優秀的年輕人之一。”

在他們談話期間,瓦朗蒂娜始終保持著沉默。

“嗯,閣下,”圣-梅朗夫人想了幾分鐘以后說,“我必須催你趕快辦這件婚事,因為我能活的時間很短了。”

“您,夫人?”

“您,親愛的外婆?”維爾福先生和瓦朗蒂娜同時驚喊道。

“我知道我在說什么話,”侯爵夫人繼續說,“我必須催你趕快辦,這樣,在她結婚的時候,雖然沒有母親,至少還有一個外婆來為她祝福。我那可憐的蕾妮只剩下瓦朗蒂娜這條命根了,你是早把她忘掉的了,閣下?!?

“啊,夫人,”維爾福說,“您忘記了我不能讓我的孩子沒有母親?!?

“繼母決不是母親,閣下。但這不是我們要談的,我們只談瓦朗蒂娜的婚事。我們不要去打擾死者吧。”

這些話說得非常急促,她的談話似乎有點象囈語了。

“這件事一定照您的意見辦理,夫人,”維爾福說,“尤其是您的意見正巧和我一致。伊皮奈先生一到巴黎——”

“我親愛的外婆,”瓦朗蒂娜插進來說,“應當想一想外公剛去世。您不會愿意我在這樣不吉利的時候結婚的嗎?”

“我的孩子,”老太太厲聲喊道,“別理會那些陳規俗套,它們只會使優柔寡斷的人延遲建立他們的未來生活。我也是在我母親的靈床前面結婚的,而我并沒有因此減少了我的快樂?!?

“可是,應該考慮一下死者,夫人!”維爾福說。

“可是?——永遠要‘可是’下去吧!我告訴你,我就要死了,你懂不懂?在死以前,我要看看我的外孫女婿。我要囑咐他讓我的孩子快樂,我要從他的眼睛里看出他究竟會不會按我的囑咐去做,總之,我要認識他,”老太太帶著一種可怕的表情繼續說,“如果將來他盡不到他的責任,我就從我的墳墓里爬起來找他!”

“夫人,”維爾福說,“您得丟開這過于激動的念頭,這樣想下去是要發瘋的。人一死被埋入墳墓以后,就長眠不起了?!?

“哦,是的,是的,親愛的外婆,您定一定心吧?!蓖呃实倌日f。

“我告訴你,閣下,你錯啦。昨天晚上我睡得可怕極了。我的靈魂似乎已經脫離我的身體,在頭頂上飄來蕩去。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閉攏了,再也睜不開說來似乎不可能,尤其是你,閣下,我閉著眼睛竟也能看到東西,在你現在站的那個地方,從通到維爾福夫人梳妝室去的那個門的角落里,我看見,靜靜地進來了一個白色的人影?!?

瓦朗蒂娜尖聲叫起來?!斑@是您發燒的緣故,夫人。”維爾福說。

“信不信由你,但我知道我所說的的確是真的。我看到一個白色的人影。而且,象是恐怕我單憑一種感官的證明還不夠似的,我又聽到我的玻璃杯被挪動的聲音——就是現在放在桌子上的那一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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