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以少校馬上來訪為借口推辭了阿爾貝的邀請,但他和巴浦斯汀所說的確是實情。七點鐘剛敲過,也就是在貝爾圖喬受命到歐特伊去的兩小時以后,一輛出租馬車在大廈門前停了下來,等乘客在門口下車以后,立刻就急匆匆地駛開了,象是感到羞于做這項差使似的。從馬車上下來的那個人是位年約五十二歲的男子,身穿一件在歐洲流行了很久的那種綠底繡著黑青蛙的外套。他的褲子是用藍布做的,皮鞋非常干凈,但擦得并不很亮,而且鞋跟略微太顯厚了一點兒;戴著鹿皮手套;一頂有點兒象憲兵常戴的那種帽子和一條黑白條紋的領結。這個領結如果不是主人愛惜的話,原本可以不用了。這位漂亮人物拉動香榭麗舍大道三十號門上的門鈴,問基督山伯爵閣下是不是住這兒,在得到門房是的答復以后,他便進門,順手帶上門,開始踏上臺階。
來人的頭部既小且瘦,頭發雪白,長著灰色濃密的胡須。
等候在大廳里的巴浦斯汀不費力氣地就認出這位等待著的來客,因為對于他的容貌,他事先已得到詳細的通告。所以,不等這位陌生客通報他的姓名,伯爵就已接到了通報,知道他到了。他被領進一間樸素高雅的會客廳里,伯爵面帶笑容地起身來迎接他。“啊,我親愛的先生,歡迎之至,我正恭候您呢?!?
“大人真的在等候我嗎?”那位意大利人說道。
“是的,我接到通知,知道今天七點鐘您來這兒?!?
“那么,至于我來的事,您已接到詳細通知了嗎?”
“當然嘍?!?
“啊,那就好了,我特別怕這個程序給忘記了呢。”
“什么程序?”
“就是把我要來的情況事先通知您。”
“不,不,沒有忘記?!?
“但您確信您沒有弄錯嗎?”
“我確信如此?!?
“大人今天晚上七點鐘等候的真是我嗎?”
“我可以向您證明,您完全不必懷疑。”
“噢,不,不用了,”那意大利人說道,“不必麻煩了?!?
“是的,是的,”基督山說道。他的客人似乎稍稍有點不安?!拔蚁胂肟?,”伯爵說道,“您不是巴陀羅米奧-卡瓦爾康蒂侯爵閣下嗎?”
“巴陀羅米奧-卡瓦爾康蒂,”那意大利人高興地答道,“是的,我確實就是他?!?
“前奧地利駐軍中的少校?”
“我是位少校嗎?”那老軍人怯生生地問道。
“是的,”基督山說道,“您是位少校,您在意大利的職位就相當法國的少校?!?
“好極了,”少校說道,“我不需要您多說了,您知道”
“您今天的訪問不是您自己的意思?!被缴秸f道。
“不是,當然不是?!?
“是別人要您來信?”
“是的?!?
“是那位好心腸的布沙尼神甫吧?”
“一點不錯?!鄙傩?旎畹卣f道。
“您帶了封信來吧?”
“是的,這就是?!?
“那么,請給我吧?!被缴浇舆^那封信,拆開來看。少校一對大眼睛凝視著伯爵,然后把房間里的情形察看了一眼。
他的凝視幾乎很快又回到房間主人的身上。“是的,是的,對了?!ㄍ郀柨档偕傩?,一位可敬的盧卡貴族,佛羅倫薩卡瓦爾康蒂族后裔,’”基督山大聲往下念著,“‘每年收入五十萬。’”基督山從信紙上把眼睛抬起來,鞠了一躬?!拔迨f,”他說,“可觀!”
“五十萬,是嗎?”少校說。
“是的,信上是這么說的,這一定沒有假,因為神甫對于歐洲所有的大富翁的財產都了如指掌。”
“那么,就算五十萬吧。但說老實話,我倒沒想到有那么多?!?
“因為您的管家在跟您搗鬼。那方面您必須得改進一下?!?
“您讓我開了竅,”那位意大利人鄭重地說,“我該請那位先生開路。”
基督山繼續讀著那封信:“‘他生平只有一件不如意的事。’”
“是的,的確,只有一件!”少校說,并嘆息了一聲。
“‘就是失掉了一個愛子?!?
“失掉了一個愛子!”
“‘是在他幼年時代讓他家里的仇人或吉卜賽人拐走的?!?
“那時他才五歲!”少校兩眼望著天,深深地嘆了口氣說。
“不幸的父親!”基督山伯爵說,然后繼續念道,“‘我給他以再生的希望,向他保證,說你有辦法可以給他找回那個他毫無結果地尋找了十五年的兒子。’”少校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焦急的神色望伯爵。“這種事我有辦法?!被缴秸f。
少?;謴土怂淖猿帧!昂?,呵!”他說,“那么這封信從頭到尾都是真的了?”
“您不相信嗎,巴陀羅米奧先生?”
“我,當然,當然相信。象布沙尼神甫這樣一個擔任教職的好人不可能騙人,也不可能跟人開玩笑,可大人還沒有念完呢。”
“啊,對!”基督山說,“還有一句附言?!?
“是的,是的,”少校跟著說,“還——有——一——句——附——言?!?
“‘為了不麻煩卡瓦爾康蒂少校從他的銀行提款,我送了他一張兩千法郎的支票給他用作旅費,另外再請他向你提取你欠我的那筆四萬八千法郎?!?
少校一臉焦急的神色一直持續到那句附言讀完。
“好極了。”伯爵說。
“他說‘好極了,’”少校心中自語,“那么——閣下——”他答道。
“那么什么?”基督山問。
“那么那句附言——”
“哦!那么附言怎么樣?”
“那么那句附言您也象那封信的正文一樣可以接受嗎?”
“當然嘍,布沙尼神甫和我有點關系。我記不得到底是不是還欠著他四萬八??晌腋艺f,我們不會因其中的差額起糾紛的。那么,您對于這句附言覺得很重要嗎,我親愛的卡瓦爾康蒂先生?”
“我必須得向您解釋一下,”少校說,“因為十分信任布沙尼神甫的簽字,我自己并沒有另帶著錢來,所以如果這筆錢保證不了的話,我在巴黎的情形就要很不好過了。”
“象您這么有身份的一位人物怎么可能在一個地方受窘呢?”基督山說。
“哦,說真話,我一個人都不認識。”少校說。
“但人家總認識您的吧?”
“是的,人家認識我,那么”
“請說吧,我親愛的卡瓦爾康蒂先生?!?
“那么您可以把這四萬八千里弗付給我的了?”
“當然啦,隨便您什么時候要都可以。”少校的眼睛驚喜地睜得圓圓的?!暗堊?,”基督山說,“真的,我不知道自己腦子里想了些什么,竟讓您站在那兒一刻鐘?!?
“沒關系。”少校拖過一把圈椅,自己坐下了。
“現在,”伯爵說,“您想吃點兒什么東西嗎?來一杯紅葡萄酒,白葡萄酒,還是阿利坎特葡萄酒?”
“阿利坎特葡萄酒吧,如果不麻煩的話,我喜歡喝這種酒?!?
“我有幾瓶上好的。您用餅干下酒好不好?”
“好的。我吃點餅干,多謝您這樣周到?!?
基督山拉了拉鈴,巴浦斯汀出現了。伯爵向他迎上去。
“怎么樣?”他低聲說道。
“那個青年來了?!辟N身跟班也低聲說道。
“你把他領到哪一個房間去了?”
“照大人的吩咐,在那間藍客廳里。”
“對了,現在去拿一瓶阿利坎特葡萄酒和幾塊餅干來?!?
巴浦斯汀走了出去。
“真的,”少校說,“這樣打擾您,實在于心不安。”
“小事一樁,何足掛齒?!辈粽f。
巴浦斯汀拿了酒和餅干進來。伯爵把一只杯子斟滿,但在另一只杯子里,他只把這種紅寶石色的液體滴了幾滴。酒瓶上滿是蛛絲,還有其他種種比一個人臉上的皺紋更確切地證明這確是陳年好酒。少校也十分聰明地拿了那只斟滿的酒杯和一塊餅干。伯爵叫巴浦斯汀把那只盤子放在他的客人旁邊,客人就帶著一種很滿意的表情啜了一口阿利坎特酒,然后又津津有味地把他的餅干在葡萄酒里蘸了蘸。
“哦,先生,您長住在盧卡是不是?您又有錢又高貴,又受人尊敬——凡是使一個人快樂的條件,您都具有了?”
“都具有了,”少校說,急忙吞下他的餅干,“真是都具有了。”
“您就缺少一樣東西,否則就十全十美了,是不是?”
“就缺少一樣東西。”那意大利人說。
“而那樣東西就是您那個失蹤的孩子!”
“唉,”少校拿起第二塊餅干說,“那的確是我的一件憾事?!边@位可敬的少校兩眼望天,嘆息了一聲。
“盡管告訴我,那么,”伯爵說,“您這樣痛惜的令郎,究竟是誰呢?因為我老是以為您還是一個單身漢?!?
“一般都是那么說,先生,”少校說,“而我”
“是的,”伯爵答道,“而且您還故意證實那種謠傳。我想,您當然是打算掩飾青年時代的一次不檢點,免得社會上傳得紛紛揚揚?”
少校的神色又復原了,重新裝出他那種一貫的從容不迫,同時垂下他的眼睛,大概是想借此恢復他面部的表情或幫助他想象;他時不時朝伯爵偷看上一眼,但伯爵的嘴角上依然掛著那種溫和的好奇的微笑。
“是的,”少校說,“我的確希望這種過失能瞞過所有人?!?
“起因當然不能怪您,”基督山答道,“因為象您這樣的人是不會犯這種過失的。”
“噢,不,當然不能怪我?!鄙傩Uf著,微笑著搖搖頭。
“得怪那位做母親的?”伯爵說道。
“是的,得怪那位做母親的——他那個可憐的母親!”少校說道,并拿起第三塊餅干。
“再喝一點酒,我親愛的卡瓦爾康蒂,”伯爵一面說,一面給他倒第二杯阿利坎特葡萄酒,“您太激動啦?!?
“他那可憐的母親!”少校吞吞吐吐地說著,盡量想讓他的意志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淚腺,以使便出一滴假眼淚來潤濕他的眼角。
“我想,她出身于意大利第一流家庭吧,是不是?”
“她的家庭是費沙爾的貴族,伯爵閣下。”
“她的名字是叫——”
“您想知道她的名字嗎?”
“噢,”基督山說,“您告訴我也多余,因為我已經知道了。”
“伯爵閣下是無所不知的?!蹦且獯罄苏f,并鞠了一躬。
“奧麗伐-高塞奈黎,對不對?”
“奧麗伐-高塞奈黎!”
“一位侯爵的小姐?”
“一位侯爵的小姐!”
“而您不顧她家庭的反對,總算娶到了她?”
“是的,我娶到了她?!?
“您肯定把那各種文件都帶來了吧?”基督山說。
“什么文件?”
“您和奧麗伐-高塞奈黎結婚的證書,你們的孩子的出生登記證?!?
“我孩子的出生登記證?”
“安德烈-卡瓦爾康蒂的出生登記證——令郎的名字不是叫安德烈嗎?”
“我想是的?!鄙傩Uf。
“什么!您‘想’是的?”
“我不敢十分確定,因為他已經失蹤了這么長時間了?!?
“那倒也是,”基督山說?!澳敲茨盐募紟砹藛??”
“伯爵閣下,說來十分抱歉,因為不知道非要用那些文件,所以我一時疏忽,忘了把它們帶來了?!?
“那就很不好辦了?!被缴酱鸬?。
“那么,它們非要不可嗎?”
“它們是必不可少的呀。”
少校用手抹了一抹他的額頭?!鞍パ?,糟了,必不可少!”
“當然是這樣,說不定這兒會有人懷疑到你們結婚的正當性或者你們孩子的合法性!”
“沒錯,”少校說,“可能會有人懷疑的。”
“倘若如此,您那個孩子的處境可就非常不樂觀了。”
“那時他極其不利?!?
“或許那會讓他錯過一門很好的親事。”
“太糟了!”
“您必須知道,在法國,他們對這些是很看重的。象在意大利那樣跑到教士那兒去說‘我們彼此相愛,請您給我們證婚’那是不行的。在法國,結婚是一件公事,正式結婚必須有無懈可擊的證明文件。”
“那真不幸,我可沒有這些必需的文件。”
“幸好,我有。”基督山說。
“您?”
“是的?!?
“您有那些文件?”
“我有那些文件。”
“啊,真的!”少校說,他眼見著他此次旅行的目的要因缺乏那些文件而落空,也深怕他的健忘或許會使那四萬八千里弗產生麻煩,“啊,真的,那就太走運了,是的,實在走運,因為我從來就沒想到要把它們帶來?!?
“我一點都不奇怪。一個人不能面面俱到呀!幸虧布沙尼長神甫您想到了?!?
“他真是個好人!”
“他非常謹慎,想得極其周到。”
“他真是一個值得欽佩的人,”少校說,“他把它們送到您這兒了嗎?”
“這就是?!?
“少校緊握雙手,表示欽佩。
“您是在凱鐵尼山圣-保羅教堂里和奧麗伐-高塞奈黎結婚的,這是教士的證書?!?
“是的,沒錯,是這個。”那位意大利人驚詫地望著說。
“這是安德烈-卡瓦爾康蒂的受洗登記證,是塞拉維柴的教士出具的。”
“完全不錯。”
“那么,拿走這些證件吧,不關我的事了。您可以把它們交給令郎,令郎自然要小心保存起來?!?
“我想他一定會的!如果他遺失了”
“嗯,如果他遺失了怎么辦呢?”基督山說。
“那么,”少校答道,“就必需得去抄一份副本,又得拖一些時間才能弄到手。”
“這事就難辦了。”基督山說道。
“幾乎是不可能辦的。”少校回答。
“我很高興看到您懂得這些文件的價值。”
“我認為它們是無價之寶。”
“哦,”基督山說,“至于那青年人的母親——”
“至于那青年人的母親——”那位意大利人焦急地照著重復了一遍。
“至于高塞奈黎侯爵小姐——”
“真的,”少校說,好象覺得眼前突然又冒出問題來了,“難道還得她來作證嗎?”
“不,先生,”基督山答道,“而且,她不是已經——對自然償清了最后的一筆債了嗎?”
“唉!是的?!蹦且獯罄嘶卮稹?
“我知道,”基督山說,“她已經去世十年了?!?
“而我現在才追悼她的不幸早逝!”少校悲嘆著說,然后從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塊格子花紋的手帕,先抹抹右眼,然后又抹抹左眼。
“您還想怎么樣呢?”基督山說,“大家都難逃一死?,F在您要明白,我親愛的卡瓦爾康蒂先生,您在法國不必告訴別人說您曾和令郎分離過十五年。吉卜賽人拐小孩這種故事在世界的這個區域并不經常發生,不會有人相信。您曾送他到某個省的某所大學去讀書,現在您希望他在巴黎社交界來完成他的教育。為了這個理由,您才不得下暫時離開維亞雷焦,自從您的太太去世以后,您就一直住在那兒。這些就夠了?!?
“您是這樣看嗎?”
“當然啦?!?
“好極了,那么。”
“如果他們聽到了那次分離的事——”
“啊,對了,我怎么說呢?”
“有一個奸詐的家庭教師,讓府上的仇人買通——”
“讓高塞奈黎家族方面嗎?”
“一點不錯,他拐走了這個孩子,想讓府上這一家族絕后。”
“這很說得過去,因為他是個獨子?!?
“好,現在一切都說妥了,這些又喚起的往事現在不要輕易忘記了。您肯定已經猜到我已經為您準備好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了吧?”
“是件大喜事吧?”那意大利人問道。
“啊,我知道一個做父親的眼睛和他的心一樣是不容易被騙過的。”
“嘿!”少校說。
“有人把秘密告訴您了吧,或者您大概已猜到他在這兒了吧?!?
“誰在這兒?”
“你的孩子——您的兒子——您的安德烈!”
“我的確猜到了,”少校帶著盡可能從容的神氣回答?!澳敲此谶@兒了嗎?”
“他來了,”基督山說道,“剛才我的貼身跟班進來的時候,他告訴我他已經來了?!?
“?。『脴O了!好極了!”少校說著,他每喊一聲,就抓一抓他上衣上的紐扣。
“我親愛的先生,”基督山說道,“我理解你這種感情,您需要有些時間來適應您自己。我可以用這點時間去讓那個青年人準備好這一場想念已久的會見,因為我想他內心的急切也不亞于您呢?!?
“這我可以想象得到。”卡瓦爾康蒂說道。
“好吧,一刻鐘之內,您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那么您還用帶他來嗎?您難道還要親自帶他來見我嗎?您真是太好啦!”
“不,我不想來插到你們父子之間。你們單獨見面吧。但不必緊張,即使父子之間的本能不提示您,您也弄不錯的。他一會兒從這扇門進來。他是個很好看的青年人,膚色很白——也許太白了一點——性格很活潑,您一會兒就可以看到他了,還是您自己來判斷吧。”
“慢著點兒,”少校說,“您知道我只有布沙尼神甫送給我的那兩千法郎,這筆款子我已經花在旅費上了,所以”
“所以您要錢用,那是當然的事,親愛的卡瓦爾康蒂先生。嗯,這兒先付您八千法郎?!?
少校的眼睛里奕奕閃光。
“現在我只欠您四萬法郎了。”基督山說。
“大人要收條嗎?”少校說著,一面把錢塞進他上裝里面的口袋里。
“要收條干什么?”伯爵說。
“我想您或許要把它拿給布沙尼神甫看?!?
“哦,您收到余下的四萬法郎之后,給我一張整數的收條就行。我們都是君子,不必這么斤斤計較?!?
“啊,是的,確實如此,”少校說道,“我們都是君子?!?
“還有一件事?!被缴秸f。
“請說吧。”
“您可以允許我提個建議嗎?”
“當然,我求之不得?!?
“那么我勸您別再穿這種樣式的衣服吧?!?
“真的!”少校說,帶著很滿意的神氣望望他自己。
“是的。在維亞雷焦的時候興許可以穿它,但這種服裝,不論它本身多么高雅,在巴黎早已過時了?!?
“那真倒霉。”
“噢,如果您真的愛穿您這種舊式衣服,在您離開巴黎的時候可以再換上。”
“可我穿什么好呢?”
“您的皮箱里有什么衣服?”
“我的皮箱里?我只帶了一個旅行皮包。”
“我肯定您的確沒有帶別的東西來。一個人何必帶那么多東西來給自己添麻煩呢?而且,象您這樣的一位老軍人在出門的時候,總是喜歡盡可能地少帶行李的。”
“就是因為這個我才——”
“但您是一個謹慎又有遠見的人,所以您事先派人把您的行李運來?,F在已經運到黎希留路太子旅館了。您就住在那兒?!?
“那么在那些箱子里——”
“我想您已經吩咐您的貼身跟班把您大概需要用的衣服都放進去了——您的便服和制服。逢到大場面,您必須穿上您的制服,看起來才威嚴。別忘了佩上您的勛章。法國人雖然還在嘲笑勛章,但總還是把它們戴在身上?!?
“好極了!好極了!”少校喜不自禁地說。
“現在,”基督山說,“您已經做好了準備,不會再興奮過度了,我親愛的卡瓦爾康蒂先生,請等著和您那個失散的安德烈團聚吧?!?
說著,基督山鞠了一躬,退到門帷后面,讓少校自個兒沉浸在狂喜里。基督山伯爵走進隔壁房間,也就是巴浦斯汀所說的那個藍客廳的房間,看到里面有一個風度翩翩、儀表溫雅的青年。
他在半小時前乘著一輛出租馬車來到這里。他來登門求見的時候,巴浦斯汀輕易地認出了他是誰,因為伯爵事先已向他詳細描述過來客的相貌,所以一看見這位黃頭發、棕色胡子、黑色眼睛、白色皮膚、身材高大的青年,自然就毫無疑問了。
伯爵走進來的時候,這位青年正隨便地躺在一張沙發上,用手里拿著的那根金頭手杖輕輕敲打他的皮靴。一見伯爵進來,他趕緊站起來。“是基督山伯爵吧,我想?”他說。
“是的,閣下,我想您就是安德烈-卡瓦爾康蒂子爵閣下吧?”
“安德烈-卡瓦爾康蒂子爵。”青年一面重復說著這個頭銜,一面鞠了一躬。
“您帶了一封介紹信來見我,是不是?”伯爵說。
“我之所以沒有提及那一點,是因為我覺得那個署名非常古怪?!?
“‘水手辛巴德’,是不是?”
“一點不錯。因為除了《一千零一夜》里那位聲名赫赫的辛巴德外,我從來就不認識姓這個姓的任何一個人——”
“哦!他就是那個辛巴德的一個后裔,而且是我的一個好朋友。他是個非常有錢的英國人,為人古怪得幾近瘋狂。他的真名叫威瑪勛爵。”
“啊,是這樣!那就都明白了,”安德烈說,“那倒是很特別的。那么,這個英國人就是我在——啊——是的——好極了!伯爵閣下,我悉聽您的吩咐就是了?!?
“如果您說的都是實情,伯爵微笑著說道,“大概您可以把您自己和府上的事情講一點給我聽聽?”
“當然可以,”青年說,他的神色很從容,顯示他的記憶力很健全?!拔?,正如您所說的,是安德烈-卡瓦爾康蒂子爵,巴陀羅米奧-卡瓦爾康蒂少校的兒子——我們卡瓦爾康蒂這個家族的名字曾銘刻在佛羅倫薩的金書上。本族雖然還很富有(因為家父的收入達五十萬,卻曾遭受過許多挫折,而在我五歲的時候就讓我那位奸詐的家庭教師拐走,所以我已經十五年沒見到我生身之父了。等我到了能了解事實之年,可以自主以后,我就一直不停地找他,但都一無所獲。最后,我接到您朋友的這封信,說家父在巴黎,并叫我親自找您來打聽他的消息?!?
“真的,您所講的這些話我覺得非常有趣,”基督山懷著陰沉的滿意望著那個青年說,“您把您的所有心事都傾訴給敝友辛巴德做的很對,因為您的父親的確就在這兒,而且正在尋找您?!?
伯爵從走進客廳來的那一刻起,一直就沒有一刻忽略過那個青年臉上的表情。他很佩服他神情的平定和聲音的穩??;但一聽到“您的父親的確就在這兒,而且正在尋找您”這兩句十分平常的話,小安德烈吃了一驚,喊道:“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在這兒?”
“這沒有什么好懷疑的,”基督山答道,“令尊,巴陀羅米奧-卡瓦爾康蒂少校?!?
那一時布滿青年臉上的恐怖神色幾乎立刻就煙消云散。
“啊,是的!當然是叫那個名字,”他說:“巴陀羅米奧-卡瓦爾康蒂少校。而您真的是說,伯爵閣下,我那位親愛的父親就在這兒嗎?”
“是的,閣下,我甚至還可以再說上一句,我剛才還跟他在一起呢。他跟我講起他失子的那些經過,我聽后深受感動。確實,他在那一件事上的憂慮、希望和恐懼完全可以用作一首最哀怨動人的詩作的素材。有一天,他總算收到一封信,說拐走他兒子的那幫人現在愿意歸還給他,至少可以通知他上哪兒去找,但要得到一大筆錢作贖金。令尊毫不遲疑,差人把那筆款子送到皮埃蒙特邊境上,還帶去了一張去意大利的護照。您那時是在法國南部吧,我想?”
“是的,”安德烈用一種尷尬的口氣答道,’我是在法國南部。”
“一輛馬車派在尼斯等您?!?
“一點不錯。它載著我從尼斯到熱那亞,從熱那亞到都靈,從都靈到尚貝里,從尚貝里到波伏森湖,又從波伏森湖到巴黎?!?
“是這樣!那么令尊應該在路上碰到您了,因為他恰好也是走那條路線來的,照此推算,路上經過的各站一點都不錯?!?
“但是,”安德烈說,“即使家父曾碰到過我,我也很懷疑他是不是還認得我,從他最后那次見我以來,我肯定已有多少變化了。”
“噢,俗話說父子天性呀?!被缴秸f。
“沒錯,”青年說,“我倒沒有想到父子天性這一句俗語?!?
“令尊的心里現在就對一件事還覺得有點不踏實,”基督山答道,“就是他迫切想知道您在離開他的那一段時間里情況。那些害您的人怎么對待您,他們對您的態度是否還顧及過您的身份。最后,他迫切想知道您是不是有幸地擺脫過精神上的不良影響,那肯定要比任何肉體上的痛苦更不可忍受,他希望知道您天生的優良本性有沒有因為缺乏教育而被削弱。總之,您自己到底認為您能不能重新在社會上維持與您高貴的身份相稱的地位?!?
“閣下,”青年喃喃地說,簡直嚇傻了,“我希望沒有什么謠言——”
“就我個人說,我第一次聽到您的大名是那位慈善家敝友威瑪告訴我的。我相信他初次和您相見的時候您的境況頗不愉快,但詳細情形我不了解,因為我并沒有細問,我不是一個好究根問底的人。您的不幸引起了他的同情,所以您那時候的狀況肯定很有意思。他跟我說,他非常想恢復您所喪失的地位,一定要找到令尊不可。他真的去找了,而且顯然已找到了他,因為他現在已經在這兒了。最后,敝友通知我您快要來了,并且給了我有關您前途的幸福的指令。我知道敝友威瑪是個奇人,但他為人很誠懇,而且金礦一般富有,所以他可以隨心所欲按他的怪癖行事而不必擔心自己會傾家蕩產,而我也已答應執行他的指令。先生,我現在站在贊助人位置上覺得有責任問您一個問題,請千萬不必介意。按照您的財產和名份,您就要成為一位顯赫人物,我很想知道,您所遭遇的不幸——這種不幸絕不是您自己所能應付,因此一點兒都不減少我對您的敬意——我很想知道,他們有沒有做過什么而讓您對快要踏入的那個社會茫然無知?”
“閣下,”青年回答,在伯爵說話的時候,他已逐漸恢復了他的自信心,“這方面您放心好了。把我從家父身邊拐走的那些人,正象他們現在事實上已經表現出來的那樣,從來都存心要把我賣回給他的,而出于使他們的交易獲得最大利益的打算,最妙的辦法,莫過于讓我保全我的社會身份和天資,如果可能的話,甚至還需要加以改進。小亞細亞的奴隸主常常培養他們的奴隸當文法教師、醫生和哲學家,以便可以在羅馬市場上賣個好價錢,那些拐子待我也正是這樣,所以我倒受了很好的教育。”基督山滿意地微笑了一下,看來好象他原來并沒想到安德烈-卡瓦爾康蒂先生能這樣機警老練似的。“而且,”那位青年人繼續說,“即使在教育上有什么不足的地方,或者對于既定的禮儀有什么違誤之外,但念及我與生俱來以及此后始終伴隨著我的整個幼年時代的不幸,他們也會予以諒解的?!?
“很好,”基督山用一種局外人的口吻說,“悉聽尊便,子爵,因為您的行為當然得您自己作主,而且跟您也最利害相關。但如果我是您,我對于這些奇遇就一個字都不說出去。您的身世簡直就是一篇傳奇式的故事。世人雖然喜歡夾在兩張黃紙封面之間的傳奇故事,但說來奇怪,對于那些裝在活生生的羊皮紙里面的,卻反而不肯相信,即使出之于象您這樣一位體面的人物之口。我很想提醒您這一類的麻煩,子爵閣下。要是您對什么人談起您這段動人的身世,那么您的話還沒說完,就會傳得沸沸揚揚,而且被認為象是編造的。您因此就不再是一個被拐走而又尋獲的孩子,而會被人看作一個象夜間長出來的香蕈那樣的暴發戶。您也許會引起一些人小小的好奇心,而成了人們談話的中心和流言蜚語的題目,看來總不是誰都愿意的?!?
“我同意您的看法,伯爵閣下,”青年說道,在基督山的目光的逼視下,他的臉色不禁變得蒼白起來?!斑@種結果的確不愉快?!?
“但是,您當然用不著夸大您的不幸,”基督山說,“但也不必為了竭力避免以至顧此失彼。您必須下決心采取一條單純的行動路線,而象您這么個聰明人,這個計劃很容易做得到,而且也十分必要。您必須結交一些好朋友,以此來抵銷那種您以前的微賤生活可能招致的偏見?!卑驳铝夷樕项D然失色。“我本來可以提出來作您的擔保人和可靠的顧問,”基督山說,“但我生性對我最好的朋友也有懷疑的態度,而且很愿意使他們對我也有這種態度,所以,要是背離了這條規則,我就等于在扮演外行角色,很有被嘲笑的危險,那未免就太傻了。”
“但是,伯爵閣下,”安德烈說,“我是威瑪勛爵介紹來見您的,看他的份兒上——”
“是的,當然羅,”基督山打斷他的話說,“我親愛的安德烈先生,但威瑪勛爵并沒有忘記告訴我您的幼年生活頗多風波?!辈糇⒁曋驳铝业哪樥f,“我并不要求您向我說明,而且,正是因為免得您有求于任何人,才到盧卡去請令尊來的。您馬上就可以見到他了。他的為人稍微有點拘謹和高傲,而且因為穿著制服關系,儀表上差了一點,但大家知道了他在奧地利軍團中服役的時候,一切都可以得到諒解了。我們對奧地利人一般都不十分苛求。反正,您一會兒就會知道令尊是一位很體面的人物,我可以向您保證?!?
“啊,先生,您讓我放心了,我們分別已經這么久,所以我一點兒記不得他長什么樣子了?!?
“而且,您知道,在一般人們的眼睛里,一筆大家產是可以彌補一切缺陷的?!?
“那么,家父真的很有錢嗎,閣下?”
“他是位大富翁——他的年收入達五十萬里弗?!?
“那么,”青年急切地說,“我的境況一定可以很體面了?!?
“最體面不過了,我親愛的先生。在您住在巴黎的期間,他每年可以讓您有五萬里弗的收入?!?
“真是這樣的話,我情愿永遠留在這兒了?!?
“環境是您無能為力的,我親愛的先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安德烈嘆息了一聲?!暗?,”他說,“在我留在巴黎而不必非得離開的期間,您真認為我可以拿到您剛才向我說過的那筆款子嗎?”
“可以?!?
“從家父手里拿嗎?”安德烈略帶不安地問。
“是的,您可以親自向令尊要,那筆錢威瑪勛爵可以擔保。他按令尊的要求,在騰格拉爾先生那兒開了一個月支五千法郎的戶頭,騰格拉爾先生的銀行是巴黎最保險的銀行之一。”
“家父打算長住巴黎嗎?”安德烈問。
“就住幾天,”基督山答道。“他的職務原因,不便一次離開兩三個星期以上。”
“啊,我親愛的父親!”安德烈喊道,顯然很高興他這么快就離開。
“所以,”基督山說,假裝誤會了他的意思——“所以我不再拖延你們這次難得的會面了。你做好準備去擁抱您的可愛的父親了嗎?”
“我希望您不會懷疑這一點?!?
“去吧,那么,在客廳里,我的青年朋友,可以看見令尊正在那兒等候您。”
安德烈向伯爵深深地鞠了一躬,走進隔壁房間?;缴揭恢弊⒁暤娇床灰娝耍缓蟀戳艘话匆粋€機關。這個機關從外表看象是一幅畫。按過之后,鏡框滑開一塊兒,露出一條小縫,小縫設計得非常巧妙,從那兒可以窺見那間現在卡瓦爾康蒂和安德烈所在的客廳里的一切情形。那位青年人隨手把門帶上,朝少校走過去,少校聽到向他走過來的腳步聲,就站起身來。“啊!我親愛的爸爸!”安德烈說,聲音很響,希望讓隔壁房間里的伯爵聽得到,“真的是您嗎?”
“你好嗎,我親愛的兒子?”少校鄭重地說。
“經過這么多年痛苦的分別后,”安德烈以同樣的口吻說,并瞟了一眼那扇門,“現在又重逢了,多么讓人快活!”
“真是這樣,經過這么多年的分別?!?
“您不擁抱我嗎,大人?”安德烈說。
“可以的,如果你愿意的話,我的兒子?!鄙傩Uf。于是那兩個男人象在舞臺上演戲樣的擁抱起來,也就是各自把頭擱在對方的肩胛上。
“那么我們又團圓了嗎?”安德烈說。
“又團圓啦!”少?;卮?。
“永遠不分離了嗎?”
“哦,關于那一點,我想,我親愛的兒子,您現在一定在法國住慣了,快把它當作你的祖國了吧?!?
“實際上,”青年說,“要我離開巴黎,我真難過極了?!?
“對于我,您得知道,我是不能長期離開盧卡的,所以我得盡快趕回意大利去。”
“但在您離開法國以前,我親愛的爸爸,我希望您能把那些證明我身份的必要證明文件交給我。”
“當然嘍,我這次就是專門為這件事來的。我費了那么大的苦心來找你——就是為了要把那些文件交給你——我實在不想再來找一次了,要是再找一次的話,我的殘年都要耗費在這上面啦?!?
“那么,這些文件在哪兒呢?”
“就在這兒?!?
安德烈把他父親的結婚證書和他自己的受洗證明書一把搶過來,急不可待地打開它們(在此情此景之下,他的急切是很自然的),然后十分迅速地把它們看了一遍,看得出他是??催@一類文件的;從他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對文件的內容極感興趣。他看完那些證件的時候,他的臉上洋溢出一種無比興奮的表情。他用一種最古怪的微笑望著少校,用非常純正的托斯卡納語說:“那么意大利已廢止苦役船了嗎?”
少校身子挺得筆直。“什么?這個問題是什么意思?”
“因為編造這一類文件是要吃官司的。在法國,我最最親愛的爸爸啊,只需做一半這種程度的手腳,他們就會把您送到土倫去呼吸五年監獄里的空氣的呀。”
“請你把你的意思說明一下好不好?”少校極力做出一種莊重的神氣說。
“我親愛的卡瓦爾康蒂先生,”安德烈用一種誠懇的神態握住少校的手臂說,“你做我的父親得了多少錢?”少校想說話,但安德烈壓低了聲音繼續說,“無聊!我給你做個榜樣好使你放心,他們一年付我五萬法郎做你的兒子,因此,你能明白我決不愿意不承認你做我的爸爸?!鄙傩=辜钡赝南驴戳艘谎邸!澳惴判陌?,只有我們兩個人,”安德烈說,“而且,我們是在用意大利語談話。”
“哦,那么,”少校答道,“他們付我五萬法郎?!?
“卡瓦爾康蒂先生,”安德烈說,“你相不相信童話?”
“我以前是不相信的,但我真的覺得現在幾乎不得不相信它們啦?!?
“那么,你總該有點證據吧?”
少校從他的口袋里摸出一把金幣來?!澳憧矗彼f,很明白吧?!?
“那么,你認為我可以相信伯爵的許諾嗎?”
“我當然相信。”
“你真相信他會對我恪守他的諾言?”
“恪守信上的話,但同時,請記住我們必須繼續扮演我們各自的角色。我當一位慈父——”
“我當一個孝子,既然他們選定了我做你的后代?!?
“你這個‘他們’是指誰?”
“天知道!我也說不出來,但我指的是那些寫信的人。你收到了一封信,是不是?”
“是的?!?
“誰寫給你的?”
“一個什么布沙尼神甫。”
“你認不認識他?”
“不認識,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他在那封信里說了些什么?”
“你能答應不出賣我嗎?”
“這一點你盡管放心,你很明白,我們有著共同的利害?!?
“那么你自己去念吧。”于是少校把一封信交到那青年手里。安德烈低聲念道:“你窮困潦倒,等待你的是一個凄涼的晚年。你想發財嗎,或者至少不仰賴他人?馬上動身到巴黎去,找香榭麗舍大道三十號門牌的基督山伯爵去要你的兒子。這個兒子名叫安德烈-卡瓦爾康蒂,是您和高塞奈黎侯爵小姐的婚姻果實,五歲的時候被人拐走。為了免得讓你懷疑寫這封信的人的真誠,先附奉兩千四百托斯卡納里弗的支票一張,請到佛羅倫薩高齊銀行去兌現;并附上致基督山伯爵的介紹函一封,函內述明我許你向他提用四萬八千法郎。記住到伯爵那兒去的時間是在五月二十六日晚上七點鐘——
布沙尼神甫“一樣的東西?!?
“你是什么意思?”少校說。
“我的意思是我收到一封差不多一樣的信?!?
“你?”
“是的。”
“布沙尼神甫寫來的?”
“不?!?
“誰,那么?”
“一個英國人,名叫威瑪勛爵,他化名叫水手辛巴德?!?
“那么對他,你對布沙尼神甫知道得并不比我多吧?!?
“你錯了,在那一方面,我比你好一些?!?
“那么你見過他嘍?”
“是的,一次?!?
“在哪兒見的?”
“??!那一點恰恰我不能告訴你,如果告訴了你,你就會跟我一樣明白了,我并不想那樣做?!?
“信里面講了些什么?”
“念吧?!?
“你很窮,你的未來陰暗無望。你想做一個貴人嗎,喜不喜歡發財和自由自在?”
“我的天!”青年說,“這樣的問題還可能有兩種答案嗎?”
“請到尼斯去,你可以在幾尼司門找到一輛等候你的驛車。經都靈、尚貝里、波伏森湖到巴黎。在五月二十六日晚上七點鐘到香榭麗舍大道去找基督山伯爵,找他要你的父親。你是卡瓦爾康蒂侯爵和奧麗伐-高塞奈黎侯爵小姐的兒子。侯爵會給你一些文件證明這件事實,并許你用那個姓在巴黎社交界出現。至于你的身份,每年有五萬里弗的收入就可以過得很不錯了。附上五千里弗的支票一張,可到尼斯費里亞銀行去兌現,并附上致基督山伯爵的介紹函一封,我已囑他供給你一切所需。水手辛巴德”
“好極了!”少校說,“你說,你已見過伯爵,是不是?”
“我剛才剛從他那兒來?!?
“他有沒有證實信上所說的那一切?”
“證實了?!?
“你明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一點不明白?!?
“其中肯定有一個受騙的人?!?
“反正不會是你,也不會是我?!?
“當然不是?!?
“嗯,那么——”
“你以為這個與我們無關嗎?”
“一點不錯,我正想這么說。我們把這出戲演到底吧,閉著眼睛干就行了?!?
“同意,你看吧,我一定把我的角色演得好好的?!?
“我對此絲毫不懷疑,我親愛的爸爸?!?
基督山在這個時候又走進客廳。聽到他的腳步聲,兩個男人就互相摟抱在了一起。伯爵進來的時候,他們仍然這樣擁抱著。
“啊,侯爵,”基督山說,“看來您對于幸運之神送還給您的這個兒子并不失望吧?!?
“啊,伯爵閣下,我高興得不能再高興了?!?
“您感覺如何?”基督山轉過去對那個青年人說。
“我嗎?我的心里充滿著歡樂。”
“幸福的父親!幸福的兒子!”伯爵說。
“只是有一件事情還讓我發愁,”少校說,“因為我必須馬上離開巴黎。”
“?。∥矣H愛的卡瓦爾康蒂先生,”基督山說,“我希望您賞臉讓我介紹您見見我的幾位朋友,我想您可以在見過他們以后再走。”
“我悉聽您的吩咐,閣下?!鄙傩4鸬?。
“現在,閣下,”基督山對安德烈說,“把您的真實情形說出來吧?!?
“說給誰聽?”
“咦,說給令尊聽呀,把您的經濟狀況說些給他聽聽?!?
“啊,真的!”安德烈說,“您說到我的心里去啦?!?
“您聽到他說的話了嗎,少校?”
“我當然聽到了。”
“可您懂不懂呢?”
“懂?!?
“令郎是說他需要錢用?!?
“哦!您叫我怎么辦呢?”少校說。
“您當然應該給他一點嘍?!被缴交卮?。
“我?”
“是的,您!”伯爵說,同時向安德烈走過去,把一包鈔票塞到青年的手里。
“這是什么?”
“令尊給的。”
“家父給的?”
“對,您剛才不是跟他說您要錢用嗎?他委托我把這包錢給您?!?
“這算是我的一部分收入嗎?”
“不算,這是您在巴黎的安家費。”
“?。∥业陌职侄鄠ゴ笱?!”
“別嚷嚷!”基督山說,“他不想讓您知道這是他給您的?!?
“我很理解他這種體貼的心思?!卑驳铝艺f,連忙把鈔票塞進他的口袋。
“現在,二位,我祝你們晚安。”基督山說道。
“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再有幸見到您呢?”卡瓦爾康蒂問。
“啊,對!”安德烈說,“我們在什么時候才可以再這么與你愉相見快呢?”
“星期六,如果你們——是的——讓我想想看——星期六。星期六晚上我在歐特伊村芳丹街二十八號的別墅里請客人吃飯。我請了幾個人,其中就有你們的銀行家騰格拉爾先生。我自然會介紹你們和他見面,他必需見了你們二位的面才能付錢給你們?!?
“要穿禮服嗎?”少校說,這幾個字說得鏗鏘有勁。
“噢,是的,當然羅!”伯爵說,“制服,十字章,扎腳褲?!?
“我穿什么呢?”安德烈問。
“噢,很簡單,黑褲子,黑皮鞋,白背心,一件黑色或藍色的上裝,一個大領結。您的衣服可以到勃林或維羅尼克那兒去訂做。要是您不知道他們住在哪兒,巴浦斯汀可以告訴您。您的服裝愈少修飾,效果就愈好,因為您是一個有錢人。如果您要買馬,可以到德維都那兒去買,要是買馬車,可以去找倍鐵斯蒂?!?
“我們幾點鐘來?”青年問道。
“六點鐘左右。”
“我們那時一定到?!鄙傩Uf。
卡瓦爾康蒂父子向伯爵鞠了一躬,告辭而去?;缴阶叩酱皯羟?,看看他們手挽著手正往大街對面走?!斑@兩個光棍!”他說?!翱上麄儾徽媸歉缸樱 庇谑?,在沉思一會兒之后,“走,我去看看莫雷爾去!”他說,“我覺得這種厭惡感簡直比憎恨還叫人受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