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王者歸來(一)
- 韓城I殊途
- 覃黙
- 4530字
- 2014-05-23 21:15:09
城堡,另一座輝煌無比的城堡。
城堡整體風格輝煌古典,每一處細節都彰顯著極致的精致,然而城堡內的房間卻顯得格外幽暗。
房間的墻壁上,懸掛著制作精巧的竹筒,竹筒之中竟然燃著蠟燭。那難聞的燭火氣味,在空氣中肆意彌漫,充斥著整間屋子。不過,在這股氣息里,還隱隱夾雜著一絲淡淡的花香。
房間內依舊只是幽幽地亮著,光線十分微弱,隱隱約約只能瞧見房間布置得極為精致,里面的家具同樣精致且簡約。一張矮幾,一盆盆栽,一張竹椅,構成了房間內簡單的陳設。
那張太師椅模樣的竹椅,靜靜地擺放在角落。竹椅上坐著一個人,此人宛如一塊石頭,一動不動,常常一坐便是幾個時辰,甚至一天一夜。
若不是恰好坐在微弱燭光的照耀之下,讓人能看清他是一個模樣俊朗、活生生的人,只怕這世間無人會相信真有如此一動不動的人。
這人不僅有著一張俊逸非凡的臉龐,更有一雙仿佛能夠看穿人心的眼睛。那雙眼眸明亮而深邃,恰似黑夜里熠熠生輝的兩顆明星,光芒耀眼得讓人不敢直視。
這雙眼睛雖美,卻并非完美無瑕。它們炯炯有神,似乎能夠洞察人世間隱藏的一切秘密,然而其中卻夾雜著一些難以言說的瑕疵。一絲惆悵、一抹愧疚,還有一泓令人心疼的悲傷,在眼眸中若隱若現。
此人的雙眼,自始至終都凝視著那一扇門,從未閉合,也未曾移開。他輕放在椅子把手上的右手,有意無意地把玩著一塊通透的玉石。這玉石,是已故伊人所贈的信物。可從他的神情來看,他的心并不在這塊玉石之上。
人在等待某些事情的時候,總會有屬于自己的獨特動作。
“咚,咚,咚!”門外傳來有規律的腳步聲,這腳步聲緩緩朝著房間靠近,漸近漸輕。
門外的人是故意踏出聲音的,因為門里的人渴望聽到。畢竟,等待的人往往都喜歡聽這種聲音,仿佛聲音響起,被等待的人就會踏著這聲音歸來。
而他,一直都在等待這種或許永遠都不會再出現的聲音。他還在堅持等待,或許是因為等待的時光太過漫長,失望與傷痛早已深入骨髓,所以他才尋得這替代的聲音,試圖舒緩那濃郁得化不開的思念……
終于,那扇門緩緩地敞開了。推開門的是一位青年,他身著灰色西裝,臉上清晰地刻著歲月留下的惆悵,眼眸里同樣飽含著深深的惆悵。
一樣的惆悵神情,一樣深邃的眼眸,一樣飽經滄桑的面容,一樣懷揣著一腔熱血。如果說坐在角落里一坐就是幾個時辰的青年宛如天堂,那么這位身穿灰色西裝的青年,便是最接近天堂的地獄。
天堂與地獄,本就是世間的兩個極端,可這兩個處于極端的人,卻仿佛是最接近彼此的。
青年走進房間,在距離他十步之外停了下來,靜靜地佇立在那里,用飽含尊敬的眸光看著眼前的這個人。
“回來啦?”這簡短的一聲問話,竟飽含著無盡的辛酸,仿佛將等待多年的煎熬都隨著這三個字一同吐出。即便惆悵的面容也難以掩飾那一絲興奮的喜悅。“三百一十五年,想不到這一等,就等了這么漫長的歲月。”
這個人,正是三百年前在韓城掀起軒然大波的韓昱。
“想不到三百多年,竟如白駒過隙,眨眼間就過去了。”卓別離感慨道。
“可是,這一天似乎來得太過倉促了。”韓昱輕聲說道。
“足足快了一個月十七天。”卓別離回應道。
韓昱忽然站起身來,將手中把玩的玉石小心翼翼地放進懷里。然后,他緩緩走過卓別離身旁,來到月光斜照的窗前,靜靜地凝視著窗外的黑夜。
他望著月光灑在潺潺流淌的溪水上,反射出迷茫而搖晃的光;看著樹枝在微風中輕輕擺動,投下斑駁的黑影;感受著那如清風般留不住、捉不到、摸不著,卻又實實在在能讓人感知到的過去。
三百多年,這是多么沉重的一段歲月啊。
三百多年的漫長時光里,無數人經歷了生死輪回,世間萬物也都在不斷變遷,唯一似乎不曾改變的,或許只有那廣袤無垠的沙漠,和那茫茫無邊的人海。
人海依舊是人海,沙漠終究還是沙漠。
而唯一不變的,也許還有人心!
韓昱的心,便從未改變過。
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夠始終堅守心中的那份堅持呢?
這種堅持,源自內心深處的力量。
所以,即便在等待的這些年里,他的內心滿是糾結,卻依然能保持一份愉快。
也因為,他無怨無悔……
這世間,又有多少人能夠真正做到無悔呢?
韓昱依舊凝視著窗外的夜空,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將心中那句酸得讓人落淚的疑問說出口:“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意外?”
“這次好像并非意外。”卓別離說道。
韓昱靜靜地聽著。
“他又來了。”卓別離整理了一下思緒,繼續說道,“他這次前來,似乎早已準備好了應對我的法子。”
他頓了頓,又說:“他竟然免疫了我施下的‘拭荒’記憶消除術。”
“這確實是個糟糕的消息。”韓昱并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回應道,“那么你當時是怎么做的?”
“放他走。”卓別離回答道。
“放他走?”韓昱依舊淡定地望著窗外的夜色,瞬間明白了卓別離的意思,“你覺得他背后還有其他人?”
“我看得出他是個聰明人。”卓別離說道,“然而,他的行跡卻顯得有些不明智。”
“這次去追蹤的人是刀鋒還是影子?”韓昱思索良久后問道。
“刀鋒和影子都出動了。”卓別離眼中流露出悲喜交集的復雜情緒。
“刀鋒和影子都是這方面的頂尖高手,塵世間居然還有人能驚動他們兩個聯手?”韓昱深邃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芒。
“這種人大概不多,這次的目標卻是兩個人。”卓別離說道。
“而這個人,可能就是導致原計劃提前的原因?”韓昱推測道。
卓別離也望向窗外,他的目光變得十分遙遠,緩緩說道:“他好像還跟她見過面。”
見過面?
韓昱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在雪水湖前的畫面,可他只是輕聲問道:“她還好嗎?”
卓別離自然明白他問的是誰,臉上露出難以形容的表情,說道:“她很好,她是一個既有趣又聰明的女孩。”
“她是不是真的跟小穎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韓昱說話的聲音仿佛都有些顫抖。
卓別離的神情再度變化,眼中似乎已有了淚光。
若沒有他們那樣刻骨銘心的經歷,絕對無法深切體會到,即便如他們這般歷經滄桑、心如止水的真正男人,也會有某些東西能夠觸動他們內心深處的情感,讓他們熱血沸騰,甚至熱淚盈眶……
然而,這種東西絕不能出現在他們未來的道路上。因為一旦出現,便會有另一種東西消失。那可能是人命,他們的命,或是其他人的命。
所以,卓別離只能說出更冷酷的話:“可是,我們都不能混淆一個事實,她是她,小穎是小穎,她們是兩個不同的人。”
他的眼神也變得冰冷,“也許永遠都是兩個人。”
韓昱仿佛沒有聽到這句話。
“在我看來,她們一直都是同一個人。”
他的臉上又浮現出一抹微笑,可乍一看,卻又像是在苦笑。
也許,他是在嘲笑自己這么多年來,一直在自欺欺人。
也許,等待了這么漫長的歲月,他早已忘記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笑容。
也許,他甚至已經忘記了自己。
可是,有一些事、一些人,就像刀刻劍刺一般,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內心深處。無論經過多少個春秋,多少個歲月,那些記憶都依然清晰如昨。
漸漸地,那些事,那些人的故事,就如同水遇到陽光的照耀,慢慢發生了變化,變成了“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的愁緒,然后又風化成彌漫心頭的傷痛。
——因為所有的一切,都已成為無法彌補的過去。
傷痛,有時候就像一把鋒利的劍,不僅鋒利,而且已然出鞘。
出鞘的劍,人們或許還能看到它的鋒利與威嚴。
可入鞘的劍呢,它的威嚴,它的鋒寒,或許只有持劍者自己知道。
韓昱就如同那把入鞘的劍,沒有人能了解這把劍究竟留下了多少痕跡,也沒有人知道它背負了多少沉重的包袱。
唯一知道的或許便是,這把劍依然是一把劍,一把無比鋒利的劍,隨時隨地都能展現出它的威力……
韓昱依舊仰望著天際,他那感性的眼睛仿佛在訴說著一個個動人的故事,訴說著那千百個日夜前的點點滴滴。
那些故事里,有歡笑,有淚水,有甜蜜,更有刻骨銘心的痛。每一個回憶的片段,都如同夜空中閃爍的繁星,在他的心中閃耀,卻又遙不可及。
卓別離沒有說話,他也順著韓昱眺望的方向,望向窗外。
這一夜,他的眼中同樣藏著無數的故事。在不經意間,他忽然發覺今夜的星月格外美麗,格外明亮。原本以為眼前滿是黑暗的世界,此刻竟似乎有了不一樣的色彩。
所以,他原本堅定的態度不知不覺間又有了變化。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又飄到了張小妤這個有趣的女孩身上。“也許……也許也會是一個人。”他喃喃自語道。
無論什么話,都比不上聽的人想聽的話動聽。韓昱向來喜歡聽卓別離這種人說出的這種婉轉又不肯定的話。因為卓別離這種人,無論面對任何人、任何逆境,都只會講最直接的事實。要讓這樣的人改變原來的態度說出別樣的話,自然會讓人感覺格外動聽。
韓昱的臉上好像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可他的眼神卻愈發深邃。他只是輕輕“哦”了一聲。
卓別離當然沒有看到韓昱這細微的變化,他的眼神也再次發生了改變,變得凝重而又悲苦。
“她叫張小妤,張小妤她是一個很有趣又聰明的女孩。”卓別離又將這句話重復了一遍,仿佛想要加深韓昱的印象,“像她這么樣的女人,大概沒有人會不喜歡她。”
“哦?”韓昱再次抬頭看著遙無邊際的夜空,他的眼神變得更加復雜,如同黑夜與白晝交織、山川相對般,簡單卻又蘊含著無盡的深意。
也許,他此刻看的并不是這片夜空,而是在夜空下那些如潮水般涌來的回憶……
卓別離又像沒有察覺到韓昱的反應,他臉上的惆悵愈發濃烈,幾乎快要滴出淚來,可他卻又突然微笑了。
這微笑中帶著一絲無奈,一絲苦澀,“她的朋友當然很多,有些朋友甚至愿意為她赴湯蹈火。”
韓昱依舊沒有說話,可他的眼睛卻仿佛在訴說著千言萬語。那眼神中,有對過去那段回憶中歡樂與感動的深深眷戀,也有對往昔傷痛的難以釋懷。
他臉上的神情,任誰都能看得出,那一段往事是如何地刺痛他的心,又是如何地讓他刻骨銘心。
卓別離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般說道:“梅子塢就是這種朋友。”
“梅子塢?”韓昱的思緒仿佛仍沉浸在回憶的漩渦中,只是下意識地隨口應了一下。
“梅子塢就是三百多年前,在陵墓地帶設下精妙陣法,幫助我們以完美的假死跡象,順利逃脫仙辰閣和司徒四圍伏的那個神秘人。”卓別離詳細地解釋道。
梅子塢?
三百多年?
陵墓地帶?
韓昱終于緩緩放下他高高在上的目光,回過頭,眼神復雜地看著他面前這個憂郁的男人。
剎那間,他的眼里涌現出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感激和內疚。正是因為這份內疚和感激,支撐著他度過了人生中最黑暗、最痛苦的低潮時期。
當年陵墓地帶發生的那些事,就像刻在碑石上的字一樣,一筆一劃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內心深處。所以那些事他記得無比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一樣。
那年剛好也是二月十八日。
那天,天空中飄著淡淡的雪花,那雪花如同櫻花花瓣般飄落,帶著一種凄美而糾結的氣息。這樣的雪花十分稀奇,就如同六月飛霜一般,在韓城似乎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紛飛的雪花一片又一片,很是詭異的飄落下來。它們飄落在陵墓地帶寬闊的盤地上,留下了他沉重孤寂的腳印;飄落在他凌亂的頭發上,將其染成了一片片仿佛快要滴出淚水的蒼白。
六月飛霜,是一個充滿冤枉與凄美的故事。那么二月里如櫻花花瓣飄落的雪花呢?是不是一個比六月飛霜更冤、更慘、更讓人淚流滿面的故事?
那時的他,走路的姿勢十分沉重且怪異,就像一只腳深陷在水里,另一只腳卻踩在火里。他的雙眼同樣無神,目光渙散空洞,仿佛彌漫著一層風吹不散、火燒不融的霧。
人只有在徹底心死的時候,才會有這般的眼神,才會有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舉動。
他為什么會心死?
究竟是為誰而心死?
那段過往,如同一個無法解開的結,深深地纏繞在他的心頭,成為他心中永遠無法言說的痛。
而此刻,在這個看似平常卻又充滿變數的夜晚,那些被塵封的記憶,再次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頭,讓他的內心久久無法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