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相聚別離
- 韓城I殊途
- 覃黙
- 5460字
- 2014-05-22 21:03:57
深夜,熊熊火焰依舊烈烈燃燒,四周唯有火苗呼呼躥動的聲響。
靜,出奇的靜。
這份靜謐,無端生出無盡的恐懼,讓這座古堡更顯陰森可怖。仿佛世間一切驚悚駭人的事,都偏愛在這般死寂的氛圍里悄然上演。
“小妤……”花白雪雙臂緊緊環(huán)抱著自己的腿,眼神中滿是驚惶,警惕地環(huán)顧著四周,冷不丁喊出了張小妤的名字。
搖曳閃爍的火光,映照在她臉上,光影交錯間,張小妤瞧不出她又瞧見了什么詭異之事。在張小妤心里,這個平日里脾氣暴躁的潑婦,今晚怎么如此一驚一乍。
花白雪又仔仔細細地環(huán)視了一圈,開口道:“這長夜漫漫,既然咱們來到了這透著古怪的城堡,為何不四處探尋一番?”
張小妤目光直直地盯著她,反問道:“你還想瞧什么?那消失不見的兩個祭臺,難道還不足以讓你心生懼意?”
花白雪瞪大雙眼,惡狠狠地瞪著張小妤,脾氣瞬間就上來了,氣得幾乎要跳起來。
可她還沒來得及發(fā)作,呼延覺羅又忍不住想要打趣逗弄她一番,慢悠悠地說道:“也許她并非真想查看什么,說不定是想偷偷溜下山去呢。”
沒想到,他這話一出,花白雪反倒冷靜了下來,只是語氣依舊不善:“你怎么總是這般惹人厭煩?”
“有些事總歸得有人去做。”呼延覺羅強擠出一絲微笑,“被人討厭總好過眼睜睜看著別人丟了性命。”
花白雪冷冷哼了一聲:“你不僅討厭,簡直可恨至極,喝了點酒,就開始胡言亂語。”
張小妤這時卻開了口:“他沒說胡話,或許他也看到了那彎月。”
抬眼望去,那彎月愈發(fā)彎曲,宛如一把鋒利的彎刀,恰似從地獄深處攀爬而出的魔鬼罪孽者刀見驍手中的兇器。
“看到彎月又能怎樣?”花白雪再次望向那愈發(fā)形似彎刀的彎月,可無論怎么看,都瞧不出這彎月有何可怕之處。
“一旦出現(xiàn)這種彎月,各種怪事便會接踵而至。”呼延覺羅一邊回答,一邊似乎在思索著別的事情。
“什么怪事?”花白雪追問道。
“什么怪事都有可能。或許會像剛才在山腰上遇見的魑魅魍魎,或許這座古堡會突然消失,又在某個意想不到的地方憑空出現(xiàn),又或許那消失的祭臺上的人會再度現(xiàn)身。”呼延覺羅說道。
“就這些所謂的怪事,就能要了別人的命?”花白雪有些不耐煩,不想再理會他。
在面對突發(fā)狀況時,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似乎都容易誤解他人的善意。
“大概會吧。”呼延覺羅淡淡地回應(yīng)道。
花白雪看著他突然變得嚴肅謹慎的臉,猛地站起身,扭頭就準備走開,連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就在這時,古堡里突然傳來一陣聲響,是那種沉重且富有規(guī)律的腳步聲,從門外緩緩傳了進來。
這腳步聲仿佛踏著一種詭異的節(jié)奏,好似從地獄的深淵中滲透而出,一下一下地敲打著眾人內(nèi)心深處的那扇門。
在這令人毛骨悚然的時刻,怎么還會有人來到這嚇破人膽的古堡?
來者,究竟是人?還是非人的存在?
腳步聲持續(xù)響著,漸近卻又漸輕。
難道來者還會擔心驚擾到這里的人?
古堡雖沒有門,可眾人心里那道防御的門,卻仿佛在不知不覺間被悄然打開。
恐懼、緊張、疑惑、彷徨,如潮水一般,慢慢侵蝕著他們的內(nèi)心。
一個人緩緩走了進來,靜靜地站在畫壁屏風旁。
此人身材高大健壯,氣質(zhì)卻溫文儒雅,身上散發(fā)著一種歷經(jīng)歲月滄桑的憂郁氣息。他的眉頭仿佛常年緊鎖,似乎隨時隨地都背負著沉重的負擔,那壓力幾乎要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這樣的男人,看樣子不像是魑魅魍魎之類的邪物!
他會不會就是容器里的那個人?
門前的男人筆挺地站立著,腰桿挺直,剛毅的臉龐上擠出一絲溫和的神情,宛如一位有禮又謙遜的不速之客,靜靜地等待著主人家的歡迎。
不知何時,花白雪的神色已然發(fā)生了變化,變得如同剛才在山腰下時那般怪異復雜。
難道,她之前看到的那個男人,就是眼前的這位?
“你們好!”男人沒有露出微笑,可他的神情卻讓人感覺格外溫和有禮。他的聲音猶如他的模樣,充滿磁性,低沉而溫和,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憂郁。
“我們可不好,不管是誰,在這樣的夜晚,身處這樣的地方,遇到像朋友你這樣的人,都不會覺得好受。”呼延覺羅緊緊盯著他,突然發(fā)問,“朋友從何處而來?”
“從哪里來,往哪里去?”憂郁的男人目光好像一直落在張小妤身上,他的眼神比畫壁上三人一家子眼前的日落還要遙遠。
“我不過是回到了曾經(jīng)離開的地方。”
呼延覺羅一臉驚愕:“你是從這里離開的?難道你是這里的主人?”
憂郁的男人沒有回應(yīng),他的眼睛有意無意地避開花白雪。
呼延覺羅又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不,你不是,怎么看你都不像。”
憂郁的男人問道:“那怎樣才像?”
他說話的方式,無論何時,無論說什么,都讓人覺得溫和且有禮貌,仿佛飽含深情,又仿佛不帶一絲感情。
呼延覺羅說:“至少看起來不該像個活人。”
“哦?”憂郁的男人依舊沒有絲毫動容,可當他那雙憂郁的眼睛看向?qū)Ψ綍r,竟讓人有一種赤身裸體般的窘迫感。
花白雪說:“他雖不像死人,卻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張小妤始終留意著呼延覺羅和憂郁男人神色的變化,每當看到呼延覺羅有反應(yīng),她眼中的眸光便愈發(fā)深邃,似乎在她心里,呼延覺羅比這個憂郁的男人更加危險。
呼延覺羅問:“像誰?你認識他?”
花白雪回答:“我好像又不認識他,但他肯定認識我。”
憂郁的男人竟然微微一笑,目光投向花白雪:“你錯了,我只是一個過客,我們從未見過面。”
“真的只是過客?真的從未見過面?”花白雪似乎對這個問題格外執(zhí)著,靈動的眼睛里竟流露出一絲傷感。
憂郁的男人雖面對著她,卻又刻意躲開她的目光。
張小妤說:“即便只是匆匆過客,也總得有個名字吧。”
憂郁的男人緩緩看向她,凝視許久后才回答:“我叫卓別離。”
張小妤輕輕念了一遍這個帶著些許傷感悲愁的名字,問道:“是相聚別離的別離嗎?”
卓別離沒有說話,此時無聲勝有聲,他周身憂郁的氣質(zhì)仿佛都是別離的影子。
張小妤看了看身后的封印,又問:“我們這次相遇,是相聚還是別離?”
多么遙遠的相聚,多么傷感的別離。
卓別離低沉的聲音仿佛也帶著這樣的感慨:“別離是為了更好的相聚,可相聚之后,是否又只剩下別離。究竟是相聚還是別離,又有誰能說得清楚。”
“聚散離合,本就是人生奇妙之處,確實無人能說得明白。”張小妤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但我為什么會來到這里,你總該給我個明白的說法。”
“讓你明白?”卓別離竟然沒有避開她銳利的目光。
張小妤微笑著點點頭:“除了你們,我想大概不會有人有興趣給我解釋了。”
卓別離居然笑了,看著她,溫和地輕輕一笑:“你是你,我是我,你怎么會來到這里,我又怎么會比你更清楚。”
“我只知道,有些事我本不該知道,現(xiàn)在卻知道了。”張小妤說。
“塵世間諸多事情,本就身不由己。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既然都已經(jīng)來到這里,又何必想那么多,自尋煩惱呢。”卓別離說。
“可是,我偏偏也有你們男人的毛病。”張小妤瞥了一眼天際的彎月,“心里有些事要是弄不明白,我就會更加苦惱不安。”
“這毛病確實讓人難受。”卓別離說,“你還想弄明白什么?”
“我的煩惱可不少,不過,至少有一種煩惱,你肯定樂意幫我解決。”張小妤說。
“我這個過客,也希望能帶走你的煩惱。”卓別離說。
“我是誰?”張小妤目光如炬,緊緊盯著他。
宇文宏圖和呼延覺羅對張小妤與這個憂郁男人之間奇怪的對話感到十分疑惑。花白雪則只是奇怪張小妤為什么要問卓別離這個問題。
卓別離望著畫壁上那個女人偉大的身姿,深邃的眼睛忽然變得無比遙遠,聲音仿佛也從遙遠的地方。
卓別離望著畫壁上那個女人偉岸的身姿,深邃的眼睛忽然變得無比遙遠,聲音仿佛也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你就是你,小穎是小穎,無論你和小穎之間有著怎樣親密而復雜的關(guān)聯(lián),你都永遠不會是她。”
張小妤銳利的眼睛忽然發(fā)亮:“你離開又回來,是因為小穎還是因為我?”
卓別離又看向天際的彎月,仿佛那遙遠的彎月就是小穎:“因為你。”
張小妤追問:“為什么?”
“因為你的出現(xiàn),會讓一個本來一直都錯著的人又有了希望而繼續(xù)犯錯。”卓別離又看向張小妤身后的畫壁,這次他看的是畫壁上的那個男人,“我不能讓他一直錯下去。”
張小妤若有所思道:“要讓一個人明白他是錯的,最好的法子當然就是將他的希望破碎。”
“你就是他的希望,所以我回來殺你。”卓別離憂郁的眼睛里又流露出淡淡的離別的傷感,此時彎彎的明月灑下冷冷的月色,這般的夜晚,這般的氛圍,仿佛都透著一股肅殺之氣,宜誅殺。
“你還不動手殺我,是不是因為你突然也不想再逃避,更不想再自欺欺人?”張小妤神色平靜,淡淡地說道。
卓別離沒有說話,也沒有否認,只是他那憂郁俊俏的臉龐上,卻仿佛隱隱露出一絲希望的光輝。
張小妤立刻又問:“他是誰,他就是昱哥?”
當她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她發(fā)覺自己內(nèi)心深處居然有一絲濃郁得無法言語的情感,正緩緩觸動著她的靈魂,那情感如此強烈,如此震撼。
“你還記得昱哥?”卓別離吃驚地看著她,他充滿驚喜的眼睛里,卻又似隱藏著更深的情緒,那是一種或悲或喜交集衍生出的復雜情緒。
然后,他又搖了搖頭:“不,怎么會……你怎么可能會還記得昱哥……”
張小妤沒有說話,她那清凈明亮的眼睛卻仿佛在訴說著千言萬語,又好像在輕輕微笑。她好像早已懂得,用這般淡定又輕柔的眸光,即使不能引出別人的秘密,至少也可藏起自己的秘密。
卓別離看著她的眼睛,自己的眼睛忽然又變得傷感:“你知道的事情好像并不少?”
張小妤輕輕一笑,她的微笑看似也變得傷感:“我明白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件好事,只是,倒霉事最近好像都找上了我。”
卓別離說:“人遇到了倒霉的事,若是能忘記,也不能算太倒霉,至少當下他是歡樂的。”
張小妤也說:“至少也不用做死人。”
人總會有煩惱,總會遇到倒霉的事,只有死人才沒有煩惱。
卓別離說:“你總算還知道忘記的好處。”
“忘記并不是逃避,只是換一種態(tài)度和思維去面對。”張小妤無奈地說,“就算我明白這種道理,忘記不忘記卻由不得我。”
“我可以。”
這三個字還沒有完全說出口,卓別離已高舉起他的手。他的手在虛空中只輕輕一揮,古堡內(nèi)便瞬間涌起了一片霧,那霧如同夢幻中才會出現(xiàn)的一般,迅速將眾人吞沒。這片霧仿佛有著神奇的魔力,將一切聲音和事物都淹沒其中。
靜,這世界好像又變得極度安靜,靜得讓人毛骨悚然,恐怖的氛圍愈發(fā)濃烈。
白霧剛涌起,卓別離便已轉(zhuǎn)過身,又抬頭遙望天際彎彎的冷月,他憂郁傷感的眼睛里不知何時又涌起一種既悲傷又歡喜的神情。彎月冷冽,或許他的心比這彎月更冷。
他究竟走過了怎樣坎坷的人生路,才讓他的內(nèi)心裝載了如此多的痛苦和煎熬……
也許就連他自己都未曾留意,時間早已讓他的苦痛愈發(fā)深刻。
白霧還未消散,一個黑影驟然間便從霧靄中如閃電般飛馳而出,帶著猛烈的攻擊力的拳頭,朝著卓別離的背脊狠狠攻擊過來。這一擊又快又狠,仿佛勢必要將卓別離徹底毀于手下。
星月雖美,可一片云霧飄過便將星月的璀璨掩藏。
而卓別離的敏銳和警惕,仿佛也像被這飄游的心緒掩藏,他的目光遙遠,他的心緒更遙遠,這突然的變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所以,這一擊之下,看似他只能祈求自己的背脊比別人的拳頭更堅硬。
然而,無論任何人,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背脊都不會比拳頭硬。只是呼延覺羅的攻勢卻在此時產(chǎn)生了微妙的變化。
呼延覺羅無論何時何地都有著絕對的自信,這既是他的優(yōu)點,卻也成了他的缺點。
也許就是因為他自信自己的拳頭必定能將這夜突然出現(xiàn)的人擊倒,所以他的情緒便有了波動,他的專注力自然也受到了影響。這只是極其微乎其微的變化,但在敵我對陣的關(guān)鍵時刻,這樣的變化,足以致命。
呼延覺羅并沒有丟掉性命,就在他的拳頭即將擊中卓別離的時候,他只覺眼前一花,卓別離竟瞬間站在了他身前,深邃憂郁的眼睛平靜地看著他,也看著他的拳頭。
“你為什么不殺我?”呼延覺羅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因為我討厭生離,也討厭死別。”卓別離的眼睛又看向昏睡在地上的張小妤,有意無意間也打量著花白雪的身姿。
呼延覺羅苦笑著說:“你是因為討厭生離死別,還是你早便知道那個人就是我?”
卓別離沒有說話,也沒有否認。
“既然你知道是我,那么你便該明白,我可以破解你剛才施展的術(shù)法,別的其他事,我當然也有法子知道。”呼延覺羅自信滿滿地說。
“你看起來的確很聰明。”卓別離淡淡地回應(yīng)道。
“所以,我來的時候便給自己留了后路。”呼延覺羅說。
“什么樣的后路?”卓別離問。
“可以保命的后路。”呼延覺羅回答。
“我相信你這條后路一定可以保住你性命。”卓別離的目光這才認真地看向呼延覺羅。
“可是,你看起來一點都不相信我留有后路。”呼延覺羅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態(tài)度。
“我只能選擇相信,因為我并不能冒這個險。”卓別離無奈地說。
“你當然不能冒這個險,就算你以前是殺人的專家,現(xiàn)在你若再想殺人,你能殺的人只有你自己。”呼延覺羅輕輕的微笑,他的微笑中自然也充滿了自信。
“為什么?”卓別離不解地問。
“難道你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危險已悄然走到你身后?”呼延覺羅神秘地說。
“我身后真的有人?”卓別離不禁問道。
“你為什么不回頭看看?”呼延覺羅繼續(xù)引導著。
靜,古堡內(nèi)的氣氛再次凝固,又再靜了下來。
誰都沒有再說話,卓別離深邃的眼睛緊緊盯著呼延覺羅的眼睛,仔細觀察著他臉上的表情,然后緩緩轉(zhuǎn)過了身,看向身后。
身后并沒有人,甚至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卓別離卻還在看著這個方向,他并沒有再看回頭,因為他早已知道,那個人隨著他轉(zhuǎn)身的一剎那,已經(jīng)逃出了古堡。
他為什么沒有追上去?
是他故意放他走,還是他真的厭倦了這無休止的追殺的氣息?
沒有人知道!
又有誰能真正明白他這種歷經(jīng)滄桑的浪子心!
他又仰起頭,久久地看著星空縹緲處的某一顆星,仿佛在那遙遠的星辰中,藏著他無盡的心事。看了很久很久……
深藏許久的心事,慢慢地從內(nèi)心深處爬上臉龐。這段往日的心事,似乎很美好,他的臉上居然流露著淡淡的、真正從心里涌出的笑意……
他又看了看地上躺著的人兒,只看一眼,便踏著細碎的步伐,慢慢地走了出去。
一種沉重又有規(guī)律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就像他來時一樣,聲音漸遠漸響,仿佛在訴說著他的離去,然后突然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