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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彎月

  • 韓城I殊途
  • 覃黙
  • 5861字
  • 2014-05-17 19:16:18

一片薄如輕紗的浮云悠悠飄過,原本圓潤的明月瞬間被遮住了半邊,漸漸化作一彎清冷的月牙。

她的腳步突然頓住,整個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既不挪動分毫,也不回應身旁人的呼喊。她臉上的神情復雜而詭異,雙眼直直地望著前方,眼神空洞而呆滯,仿佛靈魂被這寂靜黑夜中不知名的鬼神悄然攝走。

呼延覺羅心急如焚,大聲呼喊著她的名字,聲音在夜空中回蕩,卻如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一絲回應。他急忙走到她面前,這才驚覺她臉上早已布滿淚痕。僅僅這一眼,他的心仿佛被重錘狠狠擊中,碎成了無數片。

就在這時,她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猶如一個從噩夢中猛然驚醒的人,慌亂而無助。

又一滴晶瑩的水珠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滑落,卻分不清究竟是被噩夢驚醒后的冷汗,還是心底涌出的熱淚。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呆滯地看向呼延覺羅,而他也同樣凝視著她。

在這靜謐的時刻,他本能地應該伸出雙臂,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用自己溫暖的胸膛和溫柔的愛意,為她驅散內心的恐懼與驚嚇,輕聲告訴她:“別怕,有我在。”

然而,不知是缺乏勇氣,還是不懂得如何給予這份溫柔與安慰,他只是輕聲呼喚著她的名字,關切地詢問:“發生什么事了?”

她靜靜地看著他,臉上沒有絲毫情感波動,又一道淚痕悄然滑落,她卻渾然不覺。

隨后,她說出一句令人意想不到的狠話,便突然轉身,朝著山上狂奔而去,只留下一句決絕的話語在夜空中飄蕩:“你不要再跟著我,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山頂上,那座古老的古堡靜靜矗立在夜色中。彎月灑下清冷的光輝,給古堡蒙上了一層神秘而孤寂的色彩。

古堡內,迷人的人兒靜靜地沉睡在石床上。

她的身體沒有一絲呼吸的起伏,肌膚也毫無溫度,宛如一座精美的雕塑。

然而,清冷的月光不知從何處映照下來,輕柔地灑在她白皙的臉龐上,仿佛賦予了她一絲生氣,暈起一抹淡淡的紅暈,讓她看起來愈發安詳迷人,恰似童話中陷入沉睡的睡美人。

在那美好的童話里,沉睡的公主終會等到深情的王子用一個溫柔的吻將她喚醒,身邊還有七個善良的小矮人日夜守護著她。

可眼前的她呢?她的王子又在何處?

其實,守護她的人一直都在。

此刻,一個身影從黑暗的角落里緩緩走出,腳步輕盈而沉穩。他慢慢地走到美人身邊,目光深邃而專注地凝視著她,仿佛要將她的每一個細節都刻入心底。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仿佛過了幾個世紀那么漫長。

終于,他眼中的深邃與凝重漸漸散去,可臉上的憂郁和沉重卻如扎根一般,怎么也無法消散。

他也是一個被寂寞和孤獨深深傷害的傷心人。

或許,傷他最深的,還有他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他輕輕地、溫柔地握住她的手,仿佛握住了世間最珍貴的寶物。然后,他虔誠地親吻著她的手,這并非褻瀆或猥瑣之舉,而是他用自己獨特的方式,表達著一種至高無上的尊敬。

這雙手雖已冰冷,但在他心中,即使將世間所有人的手的溫度匯聚在一起,也比不上這雙手曾經帶給他的觸動人心的熱情。

就在這時,石臺緩緩地陷入地下,沉睡的美人的身影也逐漸從他的視線中消失。然而,令人詫異的是,他那憂郁的眼睛里竟隱隱浮現出一絲笑意。

世間的笑有千萬種,有的因開心而綻放,有的卻因傷心而流露。而他此刻的笑,卻讓人難以分辨究竟是開心還是傷心。

他背負著雙手,緩緩走出古堡,來到一個能將彎彎冷月盡收眼底的地方,靜靜地仰望夜空。他保持著這個姿勢,許久未曾動彈,宛如一尊被歲月定格的神像,唯有那仰望的姿勢,訴說著他內心深處的情感。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喃喃自語道:“你來了,你終于來了!”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在與一位久違的老友輕聲交談。“或許,你也想不到你又會回來了吧!”

蒂南山,山腰上。

“大荻,我們為什么要躲在這里啊?”草叢里,突然響起一個人的聲音。

草自然不會說話,說話的是兩個男人。其中一個頭大得有些丑陋,模樣顯得很猥瑣;另一個頭小得可憐,身形弱小,看起來十分惡心。頭大的叫大荻,頭小的叫小荻。

“別問那么多,大哥叫你躲好,你就乖乖躲好!”大荻一向沒什么耐心,今天小荻的問題又特別多,他氣得恨不得把小荻直接丟下山去,只是自己膽子也不大,只能強忍著怒火。

“哦!”小荻應了一聲,想了想,又忍不住問道,“可是,為什么呀?”

“等一下你要是不想被鬼靈抓出去,當豬頭吃掉,你就別躲!”大荻沒好氣地說道。

“別呀,小荻還想好好做人,不想就這么被鬼靈吃掉,更不想被鬼靈當豬頭吃下鬼肚子去。”小荻趕忙說道。

“不想就給我好好躲著,什么聲音都別發出來!”大荻惡狠狠地說道。

“哦。”小荻乖乖應道。

片刻后,小荻看了看前面空蕩蕩的山頭,又看了看自己躲著的又小又潮濕的草叢,忍不住又開口說道:“大荻,我還是不懂。”

大荻瞪了他一眼,強忍著怒火,壓低聲音問道:“你還有什么不懂的?”

“我們為什么要躲在這棵又小又潮濕又根本躲不了人的草叢里,而不躲在那里呢?”小荻說著,手指向身后不遠處的一塊比草叢大很多倍的石頭,“那塊石頭至少看起來不臟啊。”

大荻看了看這骯臟的草叢,又看了看那塊干凈的大石頭,說道:“潮濕又邋遢的草叢才不容易被人發現,躲在大石頭里很容易暴露蹤跡,你懂什么!”

“哦。”小荻剛重新低下頭躲進草叢里,就看見大荻已經站了起來,朝著那塊干凈的大石頭輕輕走去。小荻愣了一下,左看看右看看,這才小心翼翼地跟著大荻過去。

小荻的神情看起來憨厚老實,仿佛剛才那刻,他還在糾結到底是躲在骯臟的草叢里好,還是躲在干凈的大石頭里好。

兩人剛在大石頭后面躲好,小荻又忍不住問道:“大荻,你不是說躲在大石頭里很容易暴露我們的行蹤么,為什么我們又躲在這里?”

大荻一臉嚴肅正經地說道:“小荻啊,又該是時候教教你大道理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很容易暴露其實就是不容易暴露,懂了么?”

小荻笑了笑,似乎真的懂了,可嘴里卻說道:“不懂,不過大荻說來這里好這里就好,小荻一定相信大荻的。”

大荻滿意地說道:“嗯,很好,你做得很好。”

小荻憨厚地一笑,便安靜了下來,不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

“大荻,我們為什么躲在這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面啊?”小荻又開口說話了。

大荻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問道:“你在前面那個山頭看見了什么?”

小荻回答道:“山頭,青草,樹,還有蚊子。”

大荻急了,沒想到小荻這么不開竅,居然還耐著性子說道:“是前途,是金錢,數不盡的金錢,數不盡的美女!”

小荻一臉茫然:“為什么大荻看到的和小荻看到的不一樣呢?”

大荻沒好氣地說道:“因為你是小荻,我是大荻!”

又過了很久很久。

小荻突然看到山腰上出現了很多身穿白衣、飄飄蕩蕩的人,不時還發出呼呼的聲音,看起來十分熱鬧。

“你現在又看見了什么?”大荻淡淡地問道。

“金錢,美女,數不盡的金錢,數不盡的美女!”小荻激動地喊道。

大荻看了看小荻,滿意地笑了,他突然覺得小荻并不笨,現在終于開竅了。

小荻又說道:“因為這是大荻說的,小荻一向都很相信大荻的。大荻說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大荻興奮地說道:“只要我們再躲藏一個多小時,我們就可以得到數不盡的金錢,數不盡的美女了!”

小荻開心地笑了,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他的人樣雖顯得邋遢又令人心生厭煩,可這口牙齒卻生得著實不錯。

大荻又問道:“那現在呢,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看到的是什么東西?”

“金錢,美女,數不盡的金錢,數不盡的美女。”小荻依舊這樣回答。

大荻頓時泄了氣,原來小荻還是沒真正開竅,還是那么笨,甚至感覺越來越笨了。不過大荻卻一點都沒有責怪或辱罵小荻的想法。

他心想,笨又不是小荻的錯,突然發覺老爸老媽給自己這么一個弟弟,倒也挺好的,要不然,這世界太過公平,反而就沒那么有趣了。

他暗自決定,過了今晚,他不再想著丟下小荻。不但不丟下他,還要給他一筆錢,再找一個美女。有了這些,小荻應該能過上不錯的生活,有人把他照顧得妥妥帖帖。

“你知不知道那些飄來飄去的鬼靈是哪里來的?”大荻問道。

小荻思索片刻后說道:“好像是人死了之后,變來的。”

大荻這次沒有生氣,反而覺得是自己沒問清楚,于是耐著性子,詳細地說道:“這些鬼靈生前都是古代的一些平民百姓。他們都曾受過一位開國元勛大將軍的大恩惠,這位大將軍為國家立下赫赫戰功,深受百姓愛戴。可最后,這位開國大將軍卻被皇帝的老婆和一個姓蕭的男人合謀陷害,用陰險的計謀將其殺害,甚至還殘忍地凌辱他的尸體。”

“凌辱他的尸體?什么叫凌辱他的尸體?”小荻一臉好奇地問道。

“他們就……凌辱他的尸體就是……你還要不要聽?”大荻被小荻的打岔弄得有些無奈。

“要,小荻喜歡聽這個故事。”小荻連忙說道。

“喜歡聽,那就別插嘴,總是喜歡打岔。”大荻佯裝生氣地說道。

“嗯,不插嘴。”小荻乖乖應道。

大荻看了看前方飄飛的鬼靈,又環顧了一下四周,卻一時間沒有接著說下去。小荻還真的很聽話,緊閉著嘴,沒有再開口。

“我剛才說到哪里了?”大荻一時間有些忘了自己講到哪兒。

小荻趕忙提醒道:“說到他們就……”

大荻這才接著說道:“他們就……他們就很傷心。一個開國的大將軍,為國家和百姓付出了那么多,皇帝和他的老婆怎么可以這樣對待他呢?那些受過開國大將軍大恩惠的平民百姓自然是既生氣又痛心,于是他們不顧生命危險,闖進禁宮內,將開國大將軍的遺體偷了出來,偷偷埋葬在了這里。”

“可是這件事被皇帝知道之后,皇帝大發雷霆,就命令他的士兵無論用什么手段,都要將開國大將軍的尸體搶回來。平民老百姓們當然不肯答應,兩幫人便激烈地打了起來。”大荻突然間停下了講述,很悠閑地看著四周,左看看,右看看,故意賣起了關子,仿佛很懂得說書的技巧。

小荻終于忍不住了,急切地說道:“然后呢,他們打了起來,然后變成怎么樣了?”

大荻無奈地嘆嘆氣,臉上露出惋惜的樣子,朝正飄飛的鬼靈努努嘴。

小荻恍然大悟,驚然道:“打了一場架之后,就變成會飛的鬼靈了!”

大荻笑了笑,也不想再詳細解釋。接著說道:“最后,死去的開國大將軍的鬼魂向皇帝索命,皇帝害怕了,就沒再派士兵過來。可那些平民老百姓并不知道這件事,他們依舊日日夜夜地守護在開國大將軍的墳墓旁,即便死了之后變成鬼靈,都還不忘記守護大將軍的墳墓。”

“過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之后,那些平民老百姓們擔心他們的大將軍一個人在墳墓里孤獨、苦悶和寂寞。于是他們每隔幾年就送一些東西進去。平民老百姓的大恩人是開國大將軍,他們送進去的東西自然都是很珍貴的啦,黃金啊、瑪瑙啊、玉珠啊、翡翠啊,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寶,什么都有。所以……”

小荻興奮地搶著說道:“所以我們很快就可以有數不盡的金錢,數不盡的美女。”

大荻這才發現自己又錯了,小荻不是沒開竅,只是這腦子有時候靈光,有時候又糊涂得很。

兩人想到即將到手的財富和美女,都笑得很開心很愉快,仿佛數不盡的金錢和美女此刻都已經實實在在地屬于他們了。

只是,那位名垂千古的大將軍的傳奇人生,卻被大荻講得亂七八糟、又臭又長。若安息千年的大將軍泉下有知,聽到這樣的講述,只怕真的會氣得從墳墓里跳出來,狠狠賞大荻幾下耳光。

世間事,本就如此,真真假假,亦假亦真,只看聽的人和說的人如何對待罷了。

蒂南山,山腰下。

彎月灑下清冷的光輝,映照在山林間,使得山林沉浸在一片暗黑之中。在這朦朧的夜色里,依稀能看到一個苗條的黑影在急促地朝山上奔跑、騰躍。

那苗條嬌小的身姿,看起來是如此孱弱,仿佛一陣微風就能將其吹倒,隨時都可能力竭,倒在這蜿蜒的山林小道間。

可她仍不顧一切地不肯停止前進的腳步,仿佛只要前方還有路,只要自己口中還有一口氣,就絕不停下。她的這份執著,顯得如此可愛又令人心疼。

韓閣學院距離蒂南山的路雖不算太遠,但也不近。何況這條路比較幽暗,四周靜謐得有些可怕。魏蘭還是個花樣年華的女孩,生性膽小,總會比較怕黑。路上每響起一聲暮春的蟲鳴,都會讓她那顆小小的心猛地被嚇一跳。

她跑得氣喘吁吁,流的汗甚至比她的心跳還快。她的膽子一向都不大,何況還是獨自一人面對這又靜又恐怖的黑夜!而且她的身子也不好,雖說不至于體弱多病,但和普通的健康人相比,還是相差甚遠。

像她這樣膽子小、身子又弱的女孩,按照常理,本就不可能成為癸字班的一員。

然而,她只是比其他人多了一點毅力,多了一點信念,多了一點勇氣和執著。在這兩三年來,她憑借著比別人多一點又一點的付出,跨越了許多對她來說原本根本無法跨越的障礙,將許多不可能的事情變成了可能。

世事往往就是如此,只要你肯勇敢地踏出第一步,再堅定地踏出下一步,就有可能超越重重障礙。可笑的是,人們卻常常在關鍵時刻缺少勇氣,或者將簡單的事情想得太過復雜。

此刻,她心中又燃起了那團令人仰望的火焰,現在,她又要克服對黑夜的恐懼。

冷月彎彎,又靜又暗又深的山道,在她堅定的目光中,仿佛已充滿光明。

又一聲蟲鳴響起,她仿佛也已沒有那么吃驚。

她輕輕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便看到山頭上枝葉間若隱若現的古堡。

藍老師今天這么反常,是因為這間古堡?還是這間古堡的主人?

這顆“傷”的珠石又有什么意義?張小妤師姐為了什么登上蒂南山?

這些問題在魏蘭腦海中一閃而過,可她并沒有多想。她本就不是那種喜歡胡思亂想的女孩子,她只是對自己的要求比別人更高而已。

她用手背輕輕抹掉流下來的熱汗,便繼續奮力前進。

可是,她卻忘了,勇氣雖然可以讓人暫時忘記身體的疲累,但疲累卻實實在在地存在著。何況,她已經奔跑了一段不短的路,一路上還擔驚受怕,身心早已疲憊不堪。

她剛踏出幾步,便驟然間覺得一陣暈眩。眼前一黑,頭重腳輕,一個踉蹌便朝著身旁的峭壁下倒去。

她倒下去的時候,連一聲大聲的吶喊都來不及喊出,也已沒有力氣呼出。

模糊不清的神智只感覺到自己輕飄飄地向下垂落著,耳際傳來呼嘯的風聲,其他的一切都歸于空白。

魏蘭不知道自己垂落了多久,只知道呼嘯的風聲在耳際響了很久,卻一直都沒有感覺到自己掉下了懸崖崖底。

突然間,魏蘭好像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在往上飛,是的,在往上飛。

清爽的夜風撲面而來,夾雜著暮春草木清新的味道,還有一股濃烈的男人味。

一個男人伸出一雙細瘦卻強勁有力的手,溫柔地環過她纖細的腰。

這雙陌生的手傳來的暖暖的溫度,讓她覺得無比安全、無比寧靜。

這男人是誰?他為什么會出現得這么及時?難道一直都有個男人在自己身邊,而自己卻從未發覺?

每個少女都會有一個美麗的夢,夢中都有個像童話里的王子一樣的人,她們都知道那不是真實的,但她們都幻想和期待著身邊會出現浪漫又神秘的王子。

魏蘭雖已二十歲,可她的心仍像少女般純潔、爛漫。此刻,種種疑惑在她心頭涌起,可她的腦袋卻昏昏沉沉,思緒也雜亂無章,實在無法深入思考。她只感覺自己的臉燙得厲害,仿佛要將抱著自己的這個男人融化掉。

清涼的夜風一次次吹拂過臉龐,可她的臉卻依舊滾燙,絲毫沒有消熱的跡象。她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可疲倦卻如潮水般不斷涌來,反而讓她更加困倦。

漸漸地,疲憊慢慢地浸上腦海,神智也隨著疲憊的干擾而慢慢地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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