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將軍果然技術高超，慶之佩服。”陳慶之道。

費穆將口中的箭取下來放到自己的彎弓上，一面抬頭說道：“陳將軍三箭未中，可惜了。不過，現在該輪到費某射了，請陳將軍準備。若費某不幸傷到將軍，請將軍見諒。”

“費將軍客氣了。沙場上刀劍無情，死生有命，這道理慶之還是明白的。”說話間，陳慶之的雙手已緊緊握住雕弓。

“好。這是第一支，請將軍接箭。”費穆說完后，并不等待，那支原本屬于陳慶之的箭便嗖地出去了。那箭的速度略比陳慶之的箭快，并帶著強力的旋轉，在兩人之間畫出個弧度很小的弧線，直直下落，奔向陳慶之。眼看著那箭也沖著陳慶之的面門而來，陳慶之也學著費穆的樣子，舉起雕弓使勁在面前一掃。那箭極為迅疾，雕弓掃過處，那箭輕輕地在弓身上磕了一下，發出叮地一聲，略略改變了一點方向，擦著陳慶之的顴骨飛了出去，在陳慶之的臉上留下了淺淺的一道血痕。

陳慶之的心在砰砰地跳個不停，他舉手抱拳道：“將軍果然神射，慶之僥幸，避過一箭。”

費穆見這第一箭沒有射中陳慶之，稍有不樂，回答道：“陳將軍這反應還算比較快的。既然躲過了這第一支箭，現在還請將軍再試下第二支箭。”他的手往身后箭筒里一探，取出一支箭來，放在弓弦上。他對自己用箭的特性比較了解，因此他也自認為這次的效果一定會比頭一箭更好。

“費將軍請。”陳慶之道。他擦掉臉頰上流下來的血，再次握緊了雕弓。對方的箭太快，用弓去打并不是太好的方法，還不如直接身體去躲避呢。陳慶之心中暗暗思索著。

“第二支來了哦，陳將軍。”費穆說完，箭已經離弦而去，并不會給對手留出考慮的時間。這一箭，從側面看，它沿著一條幾乎要被拉直的弧線上滑過來，但從陳慶之的視角來看，效果卻截然不同。只見那箭翎在不斷地打著旋，不停地翻轉著，從費穆的手里出發，向右側行進，大概四十幾步之后，那箭翎略作停頓便開始向著相反的方向不停旋轉，而箭身便迅速從右側向左側移動。移到左側之后，又略靠向中間，直直地沖著陳慶之的左臉頰而來。

難道是要破我的相么？陳慶之心里想。他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厲害的箭法，握著雕弓的右手稍向左側移了一點。

那箭象是有了靈魂似的，直逼陳慶之面部。在箭只離陳慶之五六步遠時，陳慶之突然一個俯身，靠向戰馬的鬃毛，想讓箭支從自己的頭頂上飛馳過去。卻沒想到，費穆此箭，根本就不是沖著他的臉去的，而是他的胸口。在陳慶之俯身的同時，那箭改變了箭翎旋轉的速度，那箭勢猛然下沉，一下子射在了陳慶之的肩膀上。陳慶之頓時感覺左肩一陣鉆心的痛，左臂上仿佛壓了千斤重擔，不自覺眉頭皺了起來。

費穆在那頭早已看見了，心中暗自得意。但僅僅是受傷，顯然不是他想要的最終結果。按照約定，他還有最后一箭可以射。他不等陳慶之作好調整，便又抽出一支箭，架上弓弦。“陳將軍，這是第三箭，請仔細接好了。”費穆大聲地說道。

紅色的鮮血流了下來，在白色的戰袍上顯得異常地醒目。馬佛念、姜桃等將都關切地看著他，陳慶之卻反而恢復了鎮定的神情，目光堅毅地瞪了他們一眼，微微點了點頭，然后轉頭注視著費穆手中的箭。

費穆此時已經將弓拉滿，弦被繃得緊緊地，發動細微地滋滋聲。他抿著嘴唇，縮著下巴，一副專注的神情。如果這一劍能夠將陳慶之射下馬來，甚至射死在這虎牢關下，那我費穆不就是一箭出手，天下聞名啦？想到沒，他心中暗自激動。

“嗖”地一聲，箭離弦而出。那箭速度極快，在空中畫出一個極為怪異的弧線，向陳慶之飛來。那弧線是由四條指向不同方向的弧線構成，箭身沿著弧線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一路行來，行走的軌跡發生了好幾次變化，以至于從陳慶之的角度，根本就無從判斷它究竟會射向身體的哪個部位。

這一箭要是射到，陳慶之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再與他搶虎牢關了。于是，他趁箭還未射到之際，故意重重踢了一腳馬腹，韁繩一拉，那馬頓時人立而起，坐在馬上的陳慶之被仰面抬起，兩條腿高高地甩了起來。此時那箭打著旋飛速射到，掠過陳慶之右腳上的靴子，射進了陳慶之的右小腿。又是一陣痛楚。陳慶之索性甩動韁繩，那馬跳離了原來站立的位置，朝著馬佛念等人所在的地方跑了過去。

馬佛念一看這情形，連忙也躍上戰馬，向眾兵將揮手示意。大家都紛紛轉身向后跑。陳慶之馬快，一下子沖到眾人面前。在經過馬佛念面前時，他大呼一聲：“快撤！”

然后他徑直從人群中間穿了過去，向西狂奔。陳軍五千士兵頓時都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費穆一看這情形，大笑道：“快追，別讓陳慶之跑啦！”然后駕馬飛奔，去追陳慶之。魏軍士兵們也都在刁雙的帶領下紛紛離開城墻那一帶，朝著梁軍跑去的方向急追。關上的王老生見費穆得了手，也不想失去這樣一個搶功勞的機會，讓費穆占了先，便也率著數千士兵沖出虎牢關來。他坐在快馬上，甩開大隊人馬，急急地去追趕已經前去的費穆。

擒賊先擒王。那費穆見陳慶之已經身受兩處箭傷，流血不止，便一心想活捉陳慶之，好在上黨王元天穆那兒邀功。對于那些散開在原野上拼命逃跑的陳軍士兵，他反而不以為意。他也駕著馬徑直穿過他們，遠遠望見陳慶之肩上那支箭，更加急不可待，拼命追趕，一邊在馬上暗暗掏出了一支箭，準備從后面將陳慶之射落馬來。

此時陳慶之也知道，費穆就在他的身后不遠處，他也掏出了箭，三支箭，一齊搭在弓弦上。費穆也看到了陳慶之掏箭的動作。他暗自好笑：剛剛立著讓你白射三箭，你都射不中，現在在這樣顛簸的馬上還想射中我費某人？

但從他的角度來看，陳慶之背后那隨風飛舞的白袍，非常擾亂視線，且在陽光下有著強烈的反光，異常刺眼。他根本就沒注意到，陳慶之是一次性抽出了三支箭。

陳慶之讓馬跑得平穩一些，然后咬著牙，忍受著左肩上的劇痛，控制住手的顫抖，突然轉身，彎弓搭箭，拼盡力氣，射向身后的費穆。費穆一見，嘴角一挑，眼睛瞪得老大，盯緊了飛來的箭。在白袍強烈的反光中，他看到了兩支箭飛到面前，他輕舒猿臂，一下兩下，就象拍蒼蠅一樣，將兩支箭分別擊落。此時他才看見后面還有一支箭，已經到了面前。舉起來的手連忙抽回來，想再次擊打箭頭，但為時已晚，那箭立時刺入了費穆的右上臂。

費穆在心中暗暗罵了一句，更加加快了馬的速度，想盡快靠近陳慶之，才好將他射下馬來捉活的。但陳慶之的坐下馬也不是吃素的，也跑得更快了，在草木稀少的原野上踏起了一條煙塵。費穆看看一時難以追上，后面梁將馬佛念和姜桃等人也追了上來。不得已，他決定不要捉活的了，死的也要，他將箭上了弦，端坐馬上，拉滿弦，“嘭”地一聲射了出去。

陳慶之聽聞身后弦響，心道不妙，頭一低，一拉韁繩向右一扭，那馬急速之下，差點摔倒。費穆的箭刺透陳慶之身后飄起來的白袍，緊貼著陳慶之的盔纓飛過去，把陳慶之嚇出一身冷汗。

箭飛過后，陳慶之的馬已經折向右邊，費穆的馬轉出個弧線，跑到了陳慶之的右后方。他看見陳慶之又在掏箭，心中一緊，手里的弓緊緊地抓著，準備再次擊落陳慶之的一次三發。

“費穆接箭！”費穆突然聽到身后有人喊，他連忙轉頭去看。

陳慶之一看這大好機會，咬著牙，急忙再次射出三支箭。

費穆轉頭看去，后面追上來的是馬佛念。但那馬佛念手中并沒有弓箭，他只是舉著一把刀，做出射箭的樣子。費穆再次將頭轉回來，面向陳慶之。

這兩次轉頭中間并沒有停頓，所用時間極短，但這極短的時間卻往往能改變戰局的變化。等他回轉來看陳慶之時，箭早已射出，到了面前，他的眼睛迅速張大，手中的弓橫掃急打，但也只打中了一箭。另外兩支箭分別射進了他的胸膛和馬的脖子。劇痛中，那馬嘶鳴著倒向地面，將他重重地甩了下來，然后又就地打了一個滾，飛快地跑遠了，留下一路血跡。

費穆跌跌撞撞地想爬起來，但后面馬佛念縱馬上來，低下身子，用刀砍向費穆。費穆轉身一閃，沒完全閃開，背后的戰袍被拉開一道血口子，火辣辣地疼。

前面陳慶之早已停住了戰馬，掙扎著滑下馬來。

馬佛念跑出幾步，也讓馬停了下來。他跳下馬，提著刀，走到費穆面前。費穆搖搖晃晃地想跑，但顯然已經跑不快，馬佛念舉刀就要向他砍。

“住手！”陳慶之在那頭大喊，“他是陛下要的仇人，應該交給陛下處置。”

馬佛念的刀停頓了一下，但還是甩了下去，刀柄重重地打在坐在地上閉眼等死的費穆的后腦勺上，把他打昏過去。

陳慶之一邊艱難地走過來，一邊說著：“看他的處事，倒也不失為一個漢子。只可惜，在河陰慘案中，他的雙手沾染了太多無辜者的鮮血。”

馬佛念從馬背上的袋子里抽出一條繩子，將費穆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