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顥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默然靜坐。官邸的大堂上，一下子只余下了元顥兄妹。

“妹妹覺得陳慶之這個人怎么樣？”元顥轉過頭來，凝視著妹妹。

元慧君害羞地道：“他很好啊。”

“很好是什么個意思？”元顥看著妹妹很別扭的樣子，追問著。

“他是一個好男人，也是一個好將軍，勇敢、機智、懂得體貼人。當初，找他做北伐的主將，算是找對人了。”元慧君細細地想著，慢慢地說著，不無溢美之詞。

元顥聽了，輕輕地嘆息一聲，道：“妹妹說得是沒錯。可你想過沒有，他再好，他也只是蕭老頭子手下的一條狗，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最大可能地給蕭老頭子攫取疆土，朕在他手里，也僅僅是一面旗幟，用來號召中原群雄罷了。可你我兄妹想的卻是復興大魏，不是做蕭老頭子手下的封疆大吏。我們跟他不是一路人。”

元慧君聽了哥哥的話，難過地低下頭去。

“所以，對于他所說的話，以后要多想想，有利的就聽，不利的堅決不能聽。至于對他動真感情，那就更不可取了。千萬不要忘了我們的目標是什么。明白了嗎？”

元慧君咬著鮮亮的小嘴唇，點了點頭：“妹妹明白了，一切以興魏大業為重，不能動兒女之情。”

元顥聽她說完，又展開了笑容，抓著她的手，道：“這樣就對了，這才是朕的好妹妹啊。哈哈！”

元慧君沒有笑，她將頭轉開去，她不確信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拋下個人的情感，而以一個政客的立場來坦然看待這北伐路上上演的一幕幕大戲。

晉陽西北的三堆城，大將軍營帳里。

“一群廢物！廢物！”

爾朱榮咆哮著，將手中的軍報撕扯得粉碎，一把甩在呈上軍報的小校臉上，嚇得小校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不住磕頭喊：“大將軍饒命，大將軍饒命！”

“七萬精兵強將，再加兩萬羽林軍，居然都制不住這區區七千島夷兵！都是干什么吃的！”爾朱榮兀自在那里叫嚷，胸中的憤怒一直難以排遣。

小校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低著頭，瑟瑟發抖。

“將丘大千和元暉業都給老子提到這兒來！老子要好好收拾他們！”爾朱榮再次嘶吼著他那充滿野性的嗓子。

“可、可......”小校想解釋一下,插進話來。

“可什么可！還不快去！”爾朱榮狂叫道。嚇得小校一下子又趴倒在地，使勁磕起頭，敲得咚咚作響。

“怎么還不去?”爾朱榮奇怪地看著他，怎么磕個沒完了？

“小的該死。可他們二位因為兵敗，怕大將軍問罪，都投靠了島夷兵了。”小校好不容易才把舌頭捋直了，說出句完整的話來。

“呵，他們投降，關你個鳥事啊！”爾朱榮冷笑道，突然臉上的笑容又凝固了，“什么！都投降了？士兵們全都投降了？”

他一下子傻眼了，癱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是、是的。軍報上都寫著呢。”小校伏在地上，補充道。

“寫著，那你怎么不都念給我聽啊？”爾朱榮反駁道。

小校撲在地上，無言以對，心里卻在暗暗地罵：誰讓你性子急，我念一半，你就奪了去，一字不識還看了半天，完了還撕個粉碎！

當然，這樣的話，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罷了，哪里敢說出來沖撞了這盛氣凌人的天柱大將軍啊！那樣的話，可真的是不想活命了。

“全都投降了啊。”久久地，爾朱榮坐在那里出神。然后，他再次轉過頭來問小校：“上黨王那邊沒有消息嗎？”語氣一下子緩和了不少，讓人有些不大適應。不過，這也不奇怪，爾朱榮對這位結義大哥向來是崇敬有加的。一提到他，爾朱榮說話的語氣就會緩和，還帶著那一絲絲崇拜的意味。

小校回答道：“上黨王與匪軍刑杲正陷于苦戰，一時恐怕難以攻拔下來。”

爾朱榮道：“唉，無奈這里山胡猖獗，不然老子老早自己出馬，擰下元顥那小子的狗頭了。”他向旁邊呆立著的主簿招招手。

主簿恭恭敬敬地走上前來，道：“大將軍有何吩咐？”

爾朱榮道：“哦。你給上黨王寫一封書信，就說，無論如何，請他盡快率軍西歸，來抄元顥的老窩。不管他能不能滅掉刑杲那王八羔子，都得給老子回來！”他想起元顥那柔弱的小白臉樣就覺得生氣，不知不覺地又忘記了自己說話的語氣。

“諾！”主簿鋪開紙筆，打算開始寫了。

“對了，你給小皇帝也寫一封信去。就說，老子這里太忙，沒空陪元顥那小子玩，皇帝請自己想想辦法，在洛陽附近多征些兵，早點在滎陽和虎牢關做好準備，要是這兩個地方都丟了，那就別在洛陽那兒呆著了，趕快來晉陽吧。老子一定好酒好肉侍候著。”

主簿舉起來的筆又放了下來，抬頭道：“大將軍，后面這樣寫法，恐怕不是太好吧，圣上看了，會不會失了膽氣，不敢坐鎮洛陽了啊？”

“叫你寫，你就寫，哪里那么多廢話！老子也只是這么一說，你前面那封信發出去了，上黨王自然就會回來，元顥那小子哪里會有機會打到滎陽城下呀。只是說萬一，萬一元顥打到了滎陽，萬一又攻破了滎陽和虎牢關，懂嗎？”爾朱榮很不耐煩地喊叫著。

“懂了。”主簿道。爾朱榮滿意地點了點頭。

主簿又開腔了：“那么既然這種可能性很小，倒不如不寫了，寫了會讓圣上害怕的。”看來主簿的脖子是嫌太硬太粗了。小校趴在地上聽著，聽出了一身汗。

爾朱榮站起來，一腳將椅子踢飛，道：“行，行。你愛怎么寫就怎么寫，行不！欺侮老子不會寫字是不是？”

主簿一聲不吭，低下頭，提起筆來，默默地寫開了。一個士兵進帳來道：“大將軍，隊伍已經整裝待發，就等大將軍發號施令了！”

“好！隨老子一道，越過呂梁山，把這些狗娘養的老窩給端了！”爾朱榮挺著胸，整了整戰袍，威風凜凜地沖出帳門去。士兵一轉身跟了過去。大帳中只留下小校和主簿面面相覷。

考城大捷之后，元顥所率三軍繼續西進。一路上的外黃、雍丘、濟陽等小城，相繼不戰而降。數支兵馬都前來依附元顥。

“哥哥，哥哥！”元慧君跑進小黃城的官邸來。

元顥正坐在堂上，桌面上攤放著各城送來的兵將花名冊，還有金銀珠寶的禮單。元顥喜滋滋地翻翻這張，又弄弄那張，好不得意。他見妹妹奔上堂來，急忙將這些東西都收聚攏來，放在一本書的下面。

“以后別總是哥哥、哥哥地大聲喊，沒一點禮數，讓臣下們看著笑話。好歹你現在也是魏國的長公主了，要注意一點禮儀了。以后要叫陛下，在眾人面前，不能再叫哥哥了，懂嗎？”長兄為父，元顥見妹妹象個野丫頭似的，開始教育起她來。

元慧君低下頭，點了點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已經聽進去了。

“這么十萬火急地，什么事？”元顥問道。

元慧君見哥哥一問，又變回了火急火燎的神情：“哥哥，你快去看看吧，軍中發散午餐，士兵嫌分量少了，都吵起來了！你快去看看吧！”

元顥一下子警覺起來，問：“吵鬧的是哪支隊伍？”

元慧君回道：“是你從睢陽帶來的那些人，自以為考城巷戰時立了少許功勞，都牛得不行。”

元顥撓了撓頭皮，道：“朕知道，現在隊伍壯大了，人多了，每張嘴都要吃東西，糧草確實成了個大問題。你把陳慶之去給朕叫來，朕想看看他這個前軍大都督，有沒有好的解決辦法。”

“好。”元慧君剛想下去，就看見陳慶之已經走了進來。陳慶之來到元顥面前，恭身一拜。

“大都督來朕這兒，是有什么事嗎？”元顥看著他。

陳慶之回稟道：“是，陛下。剛才胡乘將軍過來告訴慶之，中軍軍營配發午餐，士兵都嫌配額急劇減少，非常不滿，正在那里吵鬧。”

元顥不以為然地道：“嗯，朕等會兒自然會去和中軍將領說一下，讓他們約束好自己的部下們。大都督的前軍沒問題吧？”

陳慶之道：“慶之前去看過，我軍情緒暫時都還比較平穩。”

元顥微微點點頭道：“那樣就好。”

陳慶之道：“如今我軍兵員龐大，吃糧問題突顯出來，如果不解決，根本沒辦法開展進一步的行動，殺到洛陽去。聽程兵潤將軍說，從此處北去，有一個地方，名叫倉垣，是大魏孝明帝時候留下來的大糧倉。慶之派人去打探過，那里尚有許多糧食，足夠我軍打到洛陽前支用的。懇請陛下，分一支軍給慶之前去，攻下倉垣，好解決眼下的糧食問題。”

元顥站起身，過來拍了拍陳慶之肩膀，道：“好想法，這樣的大糧倉，即使我軍不取，也絕不能留給爾朱老賊。大都督，你去吧！就帶你那七千梁軍去。其他幾支軍隊，你就別指望了。你看看他們，吃一口飯，都能鬧出那么大動靜，真是氣死朕了！”

陳慶之的心里這下子全清楚了，元顥只想將這些降軍的兵權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里，不愿意分兵到他陳慶之手里，怕他以后尾大不掉。伴君這么多年的他，豈會不知道這一層意思？但蕭衍給他的任務，他怎么可以半途而廢呢？

他低頭抱拳，恭敬地道：“好。那慶之這就去準備，明早便點兵啟程，去取倉垣。”

元顥道：“好、好。那就有勞大都督了。”

“慶之告退。”陳慶之抬頭看了看元慧君，然后轉頭走了下去。

元慧君跟陳慶之深情對視了一眼，然后戀戀不舍地看著陳慶之出去，她轉頭對元顥道：“倉垣如果重要，那元子攸豈會不留重兵把守？哥哥怎么可以只讓他帶七千人去啊？”

元顥道：“他那七千人可非同尋常啊，你沒看見他就靠著這七千人一路殺來，攻破多少座城池了。倉垣也不會是個問題的。你放心好了。”

元慧君道：“我還是有些擔心......要不哥哥給妹妹我一支軍，讓我也一起去助攻。”

元顥擺出一副很生氣的態度，道：“胡鬧！你一介女流，跟著去干嘛？上次考城，著急進城，差點吃了大苦頭。怎么，這回還要再來一次嗎？”

元慧君搖著元顥的手臂，央求著。元顥執意不允。元慧君只好氣鼓鼓地走了出去。

元顥看著她的背影，還是不大放心：“來人！”

“在！”一個侍衛從旁邊出來，向元顥一抱拳。

“給朕好好看住公主，不許她亂跑動！”

“諾！”